第五天,天氣不算太好,有點悶熱。
午休期間,我又去提了兩千塊錢。目前,我就是借也得把這個妹妹伺候停當了。好在我還有工作,再過幾天就可以發(fā)工資了,盡管之前一直請假,但公司畢竟還欠我一個月的工資,亂七八糟加起來,應該還能發(fā)到手三千多,這足夠我生活兩個月了。
午休時間一個半小時,我提錢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憩,其實只是瞇著眼休息,哪里能睡得著,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我總以為否極泰來,卻是我天真了,大頭還在后頭呢,真是天將降大任的節(jié)奏!
手機突然一陣蜂鳴,將我似有似無的睡意驚的瞬間煙消云散。我看了下電話號碼,是銘城的座機號,用座機打過來的,一般是我血緣上的父親,窮的到現(xiàn)在連一部手機都用不上,奇怪的是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給他買,雙方之于彼此都仿佛可有可無。
我掛了電話,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給他打回去,這也算是為了給他省電話費。那邊很快接通。
“鶯子?!睖嫔5穆曇?。
“爸爸?!?p> “昨天銘城下了好大一場雨?!?p> “哦,地里莊稼沒事吧?”
“嗯,莊稼沒事,只是咱家那房子塌了……”
“?。磕侨擞袥]有事?”
“沒事,塌之前都跑出來了。”
“那就好?!?p> “只是蓋房子需要錢,爸爸手里實在拿不出來,你看你那里寬裕不?”
“……多少?”
“現(xiàn)在普通的瓦房蓋下來也至少要五萬!”
“……爸!我沒有那么多少錢,你去跟夜月要吧。”
“鶯子,爸知道對不住你,可當年不是沒有辦法才把你送到了你姑姑家嗎?現(xiàn)在也只有你能幫爸爸了?!?p> 電話那頭的聲音盡是滄桑,我的心又酸又軟,可想起夜月和于世杰的事,又不由得升起一股怨憤,我深吸一口氣再吐出,極力鎮(zhèn)靜地說道:“爸,你去跟夜月要錢吧,她現(xiàn)在比我有錢?!?p> “啥?”
我嗤笑一聲,“看來夜月沒有告訴你,我被于家踢出來了,現(xiàn)在夜月應該快要成功上位了吧?”
“啥?鶯子,這到底是咋了?爸爸聽不懂?!?p> “哦,您只要去跟夜月要錢就可以了,如果于世杰夠慷慨,不要說五萬,就是五十萬也不是問題?!?p> “鶯子……”
“好了,爸爸,無論誰丟了,誰撿了,那都是您的金龜婿,于您來說沒有什么損失!我還在上班,掛了!”
離婚的事算來才過了大半個月,可我卻覺得久遠的可以輕易壓下偶然升起的怒火。我站在二十八樓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天,灰蒙蒙的,整個城市都籠罩在灰白的霧色中,看來真要憋出一場暴風雨了……
下班后,我和小黃鸝一起走出公司,看到馮林又在外邊等我們,我們遠遠的揮手跟他打招呼,中間卻突然插進來一個人,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心中一陣憋悶,真恨不得來場龍卷風,讓不想見的人都消失。
眼前這個穿著平底小皮鞋,灰色韓版小裙裝,一臉悲戚的人正是夜月。我不明白我一下位,她怎么就突然低調了,連那刺眼的大紅口紅都沒有涂。
“姐,我想跟你談談?!?p> “姐?”我心中暗嗤一聲,考慮到這畢竟算是家丑,所以讓小黃鸝先走了。
“叫的這么甜,有事嗎?”
“姐,我懷孕了……”
我故作的悠然姿勢一下子僵硬了,許久之后,才又強迫自己淡然地問,“你想說什么?”
“是世杰的?!蔽揖o了緊拳頭,這是來向我炫耀嗎?但我還是極力鎮(zhèn)定地說:“那恭喜你了!”說完我感到一陣惡心,為自己的假惺惺,也為這妹妹今天來的目的,我是被她成功地惡心到了。
“姐姐,之前是我做錯了,但是求你看在我們是一家人的份兒上,看在我已經懷了于家的孩子的份兒上,放過于家吧!”
一家人?好一個一家人?
我擰緊了眉,目光也變得冷銳,問道:“什么意思?”
夜月試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胳膊,被我后退一步躲過,她略略低下頭,輕聲道:“姐,我知道你跟那個蕭明南要好,所以請你們不要再為難于家了,放過世杰的父親吧!”
雖然之前鬧過不愉快,但是對于世杰的父親我還保持著一種慣性的關懷,“他的父親怎么了?”
“說是發(fā)表了一片稿子,有反ZF嫌疑,現(xiàn)在被拘捕了!但這事肯定是那個蕭明南干的,所以我來求姐姐……”
我緩了緩神說:“這事是不是蕭明南干的我不知道,但這件事跟我沒有關系,我跟你口中的那個蕭明南也沒有關系,請你不要妄加揣測!這事我?guī)筒涣四悖?!?p> 說完,我轉身便走。
“姐!”
我聽到后邊咚的一聲,回頭一看,卻是夜月跪在地上!現(xiàn)在正是下班的時候,很快圍觀了很多的人,我想上前拉她起來,但是想想拉她起來之后呢,我能做什么?這本就是她妄加揣測的事。于是握了握拳頭,說道:“夜月,你不要求我,我確實幫不了你,這事跟我沒有關系!”
說完,我繼續(xù)大步離開??赡茉诤芏嗳搜劾镂沂莻€無情的人吧,這個社會總是同情弱者,而弱者就是跪在地上流淚的那個。
坐在馮林的車上,我看著夜月還在那里跪著,想著這夜月也真是夠下本兒的,只是于世杰的父親出點問題,又不是于世杰,至于一哭二鬧三下跪嗎?然最終考慮到她畢竟是個孕婦,畢竟是自己血緣上的妹妹,所以還是圣母地撥打了我最不愿意撥的于世杰的電話,聽到那邊的聲音似乎有些激動,我想他應該是在等夜月來求我的結果吧,可是我要讓他失望了。
“于先生,你孩子的媽媽在我公司門口跪著,你去拉她走吧?!?p> 我的聲音沒有溫度,仿佛對著陌生人,說完沒等他回答,我便掛了電話,然后又重新把這個名字拉入了黑名單。
回到家里,天空飄了點小雨,跟我想象的暴雨一點也不相符。我暗罵了一聲老天爺太娘,然后悻悻地坐在屋里等待魏筱來要錢。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眼看十點都要睡覺了,她還是沒有來。我仿佛受虐般地又覺得不舒服了,就像每天晚上都做好準備要聽樓上扔兩只鞋,可今天只扔了一只,另外那一只讓人等的百爪撓心!我的心被白白撓了一個晚上,連睡覺都覺得缺點什么,翻了個身,罵了聲自己真是越來越賤,然后竟然踏實地睡著了!
第六天,一夜小雨過后,還是悶的厲害。我就說嘛,那點毛毛雨解決不了事的,這老天還得憋出一場暴雨來。
這天天剛亮,馮林就被叫走了,說是有個客戶緊急需要花圈,讓他送到指定地點,所以飯后,我跟小黃鸝沒能榮幸再搭順風車了。
我們下了公交走到公司門口,突然被一個身影攔住。來人很是激動,滿面凄苦,一點兒也沒有往日的端莊素雅,凌亂的頭發(fā),紅腫的眼睛,哀怨的眼神,一張口便是沙啞而滄桑的聲音,眼前的人就算是個陌生人,也會讓人內心凄然一動,何況那是一直待我不錯的婆婆……哦,前婆婆!
小黃鸝是認識來人的,打了聲招呼,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自己去公司了。
“鶯子,我們談談好嗎?”
其實我大概能猜到她的來意,但是我無法用那么決絕僵硬的態(tài)度去應對眼前的這位老人——這位我一直試著把她放在心底當親媽媽的老人。
我們來到公司邊上的一處長椅前,只見她默默的轉過身來,對著我鞠了一弓。
我嚇了一跳,趕忙上去扶起,“媽,您這是干什么?您這是要折我壽嗎?”
她激動地握緊了我的胳膊,聲音懇切地說:“鶯子,之前媽不該打你,是媽媽的錯。”
“啊,不……伯母,換做是我在您的位置也會那么做的?!?p> 于母僵了一下,或許是聽到我改變了稱呼,有些不適應吧。
“鶯子,千錯萬錯都是……伯母的錯,是伯母沒有教好世杰,讓他對你做了那樣的事,求你看在伯母曾經誠心待你的份上,看在于家曾經誠心待你的份兒上,幫幫于家好嗎?”
“伯母,到底是什么事,您說吧?!?p> “是關于世杰爸爸的事,好端端的發(fā)表了篇文章,怎么就反ZF了呢?鶯子,伯母知道你是有一些關系的,求你幫幫伯母幫幫于家好嗎?”
果然還是昨天夜月提到的那個事,只是這于母顯然比那夜月含蓄多了,倘若沒有昨天下午夜月那一朝,我是先聽到于母的話,那么我還不會明白其中暗含的意思。現(xiàn)在聽來,話里話外還是一個意思,我跟蕭明南要好,我指示蕭明南干了這件事情!只是他們全都拜錯了佛,我何德何能,能讓蕭明南為我做這樣的事情?我早就跟蕭明南鬧掰了,不,確切說,我們兩個就沒有要好過,不知道是什么緣由讓他們都把矛頭指向我,或許只是他們喜歡按自己的想法來推算事情吧。
我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伯母,這件事真的跟我沒有關系,我也沒有什么人脈能幫上忙。你知道我來青城才一年而已,人生地不熟,認識的人無非都是工作上的那幾個小角色的同事而已,且他們也都是平民百姓。”
“不,鶯子,伯母知道你是認識蕭明南的,他的關系比較多,你能不能請他幫個忙,只要他能幫忙,替我們于家度過這一劫,讓我們做什么都可以!鶯子,伯母求你……”
于母用她那雙不復清明的渾濁的雙眼注視著我,眼里蓄滿了淚,卻又偏偏沒有流出來,這種隱忍讓人心疼!可是我真的幫不到她,我記得蕭明南給我的最后一瞥是又涼又淡的眼神,他連一個字都不屑說。雖然我們陸陸續(xù)續(xù)相處了一個多月,但不要奢望是什么朋友,現(xiàn)在不是仇人就已經很不錯了。如果我貿然前去求他,只是自取其辱。且如果蕭明南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那么我再次出現(xiàn)會提醒他連我也一起報復了。不是我非要明哲保身,而是我真的無能為力。
我慢慢拉開于母的手,遺憾的說道:“對不起,伯母,我真的無能為力?!?p> 于母那在眼眶里蓄了半天的淚水終于破閘而出,“鶯子,你這是還不肯原諒于家嗎?”
我搖了搖頭,“伯母,我壓根就沒有怨于家,談什么原諒,只是我與蕭明南早就劃清了界線,并且當時也是鬧的很不愉快的,所以這件事我真的是無能為力?!?p> “鶯子!”
“伯母,您請回吧,我就快要遲到了。”
說完我轉身走了,不忍再看那曾經讓我用心去愛的人希望破碎后憔悴的臉。
在回公司的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真像于家所說這事是蕭明南所為,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時候跟于家結怨的呢?想來想去,只想到于世杰曾經和蕭明南打過一架,可那前提也是蕭明南給于世杰戴了綠帽子,還不至于因為這件事而做這么陰損的事情吧?況且當時跟他打架的是于世杰,他又怎么會把怨氣撒在于國忠的身上呢?如果真是蕭明南報復,那么蕭明南這個人也太不敞亮了。但又或許他們之間還有我不知道的恩怨,又或許這事壓根就跟蕭明南沒有關系呢……
我想的腦仁都疼了,晃了晃腦袋,不再去想,專心致志地朝著五好員工奮斗,為我們偉大的公司拋灑每一滴熱血!
午休時,前臺來電說是有人找我,我心里咯噔一下,這兩天竟被一件事纏著了,想來于家就那么幾口人,于國忠被控制了,那么現(xiàn)在除了已經來過的那兩個,就只剩下于世杰了,想必樓下那人應該就是于世杰了。我本不想下去的,但是又太過好奇于世杰的臉皮到底有多厚,竟然肯站到我面前求我?
當我走到樓下著實嚇了一跳,千算萬算竟然沒有算到來人竟是我血緣上的父親,看到一旁還站著夜月,我心中暗笑自己愚笨,怎么能覺得于家沒人了呢,這不是還有親家嗎……
我們在公司大廳的待客區(qū)坐下,我倚靠在椅背上,淡淡的看著對面兩人,一個眼睛紅腫,滿面淚痕,一個面容蒼老,滿面冷肅。我靜靜的看著他們,等待他們先出聲。
我血緣上的父親嘆了一口氣,望了望我,又迅速躲開了我的目光,最后沙啞地說道:“鶯子,我是拉月月來給你道歉的,我沒有想到這孩子竟然做出這么丟人現(xiàn)眼的事?!?p> 我保持沉默,目光和神情都沒有什么變化。確切說習慣了之于彼此可有可無,所以感情上冷淡的很。
“月月,快跪下給你姐姐道歉!”
夜月起身,正要下跪,我不悅地說道:“這是干什么,大廳廣眾,還嫌不夠丟人嗎?”
夜月的動作僵住了,然后又被我血緣上的父親拉回了座。
我仍然背靠著椅背,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后涼涼的說道:“說吧,有什么事?”
“鶯子啊,我知道這事兒是月月做的不對,可她到底是你妹妹,現(xiàn)在這么小的年紀就懷孕了……這樣的回了老家也嫁不出去了。我是想過讓她打胎的,可你現(xiàn)在也跟世杰離婚了,所以我也想著不如將錯就錯,就讓月月嫁給世杰吧?!?p> “你們愛怎么打算就怎么打算,不需要向我報備。”
我是聽得有氣,所以語言也相對尖銳,看到我那血緣上的父親面上一僵,我到底還是在心底的某個地方抽了一下,我緩和了一下語氣,問道:“然后呢?”
“于家父母好像不是很愿意接受月月,世杰的態(tài)度也不明不白……”
我剛壓下的火氣又驀地騰起,不由得冷哼一聲,“您的意思是讓我去當個說客,好讓你的寶貝女兒嫁到于家嗎?”
“不不,不是的,鶯子你別激動!這于家啊是嫌夜家的門風不好,所以……”
門風不好……我細細咀嚼著這幾個字,不由得嗤笑一聲,可不是嗎,姐妹鬩墻,一個前來拆墻,一個乘機出墻……我血緣上的父親雖然文化不高,但是一句簡單的話把我和夜月都客氣地罵了,可惡的這還是事實,我無言以對。
“鶯子啊,這次于家攤上事兒了,你看看你能不能幫他們度過這個坎兒,度過了也算為月月某條生路。爸爸知道這對你有點不公平,但好歹這是你親妹妹,她當時也是被你們兩個領出來的,你就委屈一下,好嗎?”
我生平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的父親是一個很有底蘊的人,幾句話說的我五臟六腑火燒火燎,可最后還只能悶著聲聽著火苗吱吱的燒傷自己,全然無法發(fā)泄。
當時我受托領著好端端的未成年的夜月出來,現(xiàn)在卻把她搞得亂七八糟的。盡管我自己也是傷痕累累,但是我是成年人,我是姐姐,對于今天的狀況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就算有委屈也得咬著牙為夜月鋪路……
我內心百種滋味交纏,內疚、怒火、委屈、憤恨等像是擰成了一根麻繩將我勒得無法透氣!
我秉著呼吸奮力將各種情緒泯滅在心底,讓理智回歸,最后終于成功,我長嘆一口氣,說道:“爸爸,不知道你是聽了什么才認為我一定能幫忙的,只是很遺憾,現(xiàn)實是我真的幫不了這個忙。關于夜月,如今我的底線是日后在我能力允許的范圍內可以拉她一把,再無其他?!?p> 桌上的空氣又陷入沉寂,許久之后,沉悶的聲音響起,“鶯子,真的幫不了嗎?”
我毫不猶豫的答道:“真的?!?p> 又是一陣令人揪心的沉默,之后,一雙經歷了無數(shù)風霜的老眼深深的注視著我,“可你沒試怎么知道?”
這是非要我自取其辱,然后把尊嚴都踐踏到泥里嗎?
是不是太偏心……貌似從見面到現(xiàn)在,這位親愛的血緣上的父親還沒有問過我一句“最近過的好嗎?”
我是上了幾年學,我是從小被放養(yǎng),可這不能成為我活被該風吹雨打,活該所有苦怨都一個人扛,活該得不到關懷還必須偽裝堅強的理由!說來說去,我也只不過才二十三歲而已,一個還尚應該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年齡……
我握緊了拳頭,起身大步離開了,我想我再呆下去一定會爆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