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畫皮)
李媽媽乍一聽有姑娘毛遂自薦要去競選花魁,正是疑惑間,待定睛瞧看清楚了,說話的人竟是一直跪坐在念奴身旁的春笛。
“死丫頭,你去后院打盆水照照自己的樣子!選花魁?莫不是瘋魔了?”李媽媽譏笑道。
春笛沒有理會李媽媽的嘲諷,只正色問道:“媽媽,若我臉上的疤痕能去掉呢?”
李媽媽聞言一怔。她久在煙花之地,相看過的姑娘無數(shù),這春笛在鎮(zhèn)安坊跟了念奴幾年,若只看背影,確是出落得如芙蓉花一般出塵嬌美,又兼一副聲動梁塵的好嗓子,她不是沒動過心思。
只是奈何春笛臉上的疤痕太過嚇人,又有念奴護(hù)著,她慢慢的也就斷了這個念頭。如今春笛突然提起臉上的疤痕能祛除,那自然是另當(dāng)別論了。只是……
“這……這疤痕當(dāng)如何祛除?”李媽媽口氣緩和了許多。
春笛答道:“這個無需媽媽煩心。我與媽媽立下字據(jù),以七日為限,七日之后若我祛除了疤痕,今后諸般事宜全憑媽媽做主;若不能祛除,我不要工錢在鎮(zhèn)安坊為奴為婢三十年。只一條,今日起便得請趙太丞來為念奴姐姐悉心醫(yī)治,一應(yīng)起居飲食照舊,直至她康復(fù)?!?p> 李媽媽內(nèi)心合計了一番,橫豎就七日,倒是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便同意了春笛的條件。簽字畫押后,自有那女使前往趙太丞家的醫(yī)鋪去請延請大夫,春笛也出了鎮(zhèn)安坊,在市坊里七彎八拐,確定身后沒有鎮(zhèn)安坊的人跟著后,急急忙忙朝觀音院趕去。
觀音院還是依舊荒涼,靜靜的矗立在人世間,不喜不悲。
輕輕推開那扇舊門,春笛喚道:“血觀音,我回來了?!?p> 觀音像左側(cè)的蜘蛛網(wǎng)里,傳來一聲慵懶的嗔怪:“有些日子沒回來看我了,一回來便擾人清夢?!?p> 春笛此時救人心切,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忙向血觀音問道:“那年上元節(jié),你說假以時日你的蛛絲和赤鱬肉能縫出人間世最好的畫皮。如今可能幫我整形換貌?”
小蜘蛛沿著蛛絲垂落下來,幻化成人形,走到春笛面前拉起她的手笑道:“這幾年我修煉有成,只需三日便能幫你祛除臉上的疤痕。原想著待你生辰那日再告訴你的呢!”
春笛搖了搖頭,道:“光祛除疤痕恐是不夠,能否為我改換一副傾國傾城的絕色容貌?”
血觀音不解道:“我曾在觀音像前聽過《金剛經(jīng)》,經(jīng)中有云: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故而我從未在意過你的容貌。只是后來想到你要在人世生活,世人在意皮相,我怕你因這疤痕受世人欺辱,這才想要幫你祛除這傷疤。為何此番一定要整個傾國傾城貌?”
春笛便長話短說,將念奴的遭遇告訴了血觀音。
血觀音聽完后,恨得牙癢癢,道:“往日里總聽你提起這念奴姑娘,想來必是個溫和良善的姑娘,不曾想此番竟遭此大劫。可恨我現(xiàn)在還不能離了觀音院,不然非把那姓蔡的用蛛絲吊起來抽死他?!?p> 春笛道:“眼下,念奴姐姐命懸一線,我只有換了容貌奪得花魁,才能救她一命。至于那個姓蔡的,報仇來日方長,定然不能放過他?!?p> 血觀音聽春笛這般說,也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去拿赤鱬肉了。
東西準(zhǔn)備齊全后,血觀音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我從未離開過觀音院,自有神識以來,見的最多的便是廟里的和尚。不知你們世人認(rèn)為的絕色,是何種模樣?”
“額……”春笛一時語塞。她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便是念奴姐姐了,可是此番定不能換了她的臉,旁的她也不知道了。
血觀音看了看佛壇上的觀音像,又看了看手上的赤鱬肉,問道:“你們世人覺得觀音美不美?”
春笛答道:“觀音菩薩祥和莊重,世人皆敬之愛之?!?p> 血觀音聞言,眼睛一亮,道:“那我知道了!想來,這四海八荒內(nèi),應(yīng)再沒有比她更絕代風(fēng)華的了!不過呢,一來我道行有限,二來也怕折你的福,只消眉目與她有個三四分像,便定是人世間的絕色佳人了。”
春笛不解,疑惑道:“她,是指觀音菩薩嗎?”
“不是,是多年前見過的那個神女?!?p> 血觀音開始回憶與那位白衣神女初見的畫面,在心里默默地描繪著她的神韻和風(fēng)采,原來,這就是她當(dāng)年說的“人世間最好的畫皮”。
血觀音往佛壇上的油燈里,滴了幾滴自己的血,用火折子將油燈點燃后,舊廟里便漸漸升起一股異香,這香味中又似有一種詭魅的血腥氣。不一會兒,整個佛堂似乎是籠罩在一片血霧中,說不出的邪魅妖氣。
春笛聞著這裊裊迷煙,意識開始模糊。隱約間,她看見頭頂是法相莊嚴(yán)的慈航普度,又聽到血觀音嘴里念念有詞,似是有煌煌正音,訇訇佛號傳入耳中。
待血觀音以手撫過春笛的雙眼,春笛安然沉睡,再無半點意識。
血觀音以自己的螯肢為刀,輕輕一劃,便劃破了春笛臉上的舊疤痕,一股猩紅的血珠頓時涌出,緊接著,血觀音依次又在春笛面龐上劃了幾刀,待螯肢一旋,血觀音便慢慢地揭下了春笛的面皮。
血觀音將面皮揭下后放在一側(cè),拿著一塊絲帕輕輕擦拭著血水,待血稍稍止住,便拿來赤鱬肉,一點一點的將赤鱬肉填充在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
心念宛轉(zhuǎn)處,相滅亦相生。
不知過了多久,血觀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細(xì)細(xì)端詳著眼前的這張新臉,嗯,眉目間是有幾分故人的神韻了。
血觀音長舒一口氣,從嘴里緩緩?fù)鲁鲢y亮的蛛絲,以螯為針,蛛絲為線,翻針若飛,如繡花般一針一線將那畫皮牢牢縫在了春笛的臉上。
油燈熄滅,血霧散去。
許是耗費了太多神力,血觀音此時累得癱坐在佛壇一側(cè),心道:“這整容,不僅是個技術(shù)活,還是個體力活啊。這一遭竟耗去了近百年的修為,好不容易能白天化形了,這下又得重新修行了?!?p> 春笛醒來時,已是七日后。她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魅影重重,有十?dāng)?shù)人皆朱褶青襦,頭戴斗笠、獸頭,插著新采的花枝,以四目面具覆面,手里拿著鼓、鈴、檀板等物件,圍著春笛手舞足蹈,口作儺儺之聲。
春笛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疑惑慌亂間,這群人突然停了下來,慢慢朝春笛走近。待到跟前時,他們突然摘下了面具。春笛定睛一看,面具下的這些人竟都沒有臉!春笛心下大駭,猛地一驚,睜開了雙眼。
驚醒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咦?平素里那塊凸出的疤痕似是不見了?春笛又細(xì)細(xì)地摸了摸,果真是不見了!
“血觀音?血觀音?可是你為我改容換貌了?”春笛問道。
小蜘蛛趴在墻角的蛛網(wǎng)上,幽幽道:“可不是!為了這張傾國傾城的臉,累得我都化不了人形了!”
春笛聽到這話,甚是擔(dān)憂:“???這……這可如何是好?”
小蜘蛛揮了揮螯肢,道:“咳,不妨事,再修煉些時日就好了。那佛壇上有一面鏡子,你看看這容貌你可喜歡?”
春笛顫著手拿起那面舊銅鏡,既期待又害怕。最后心一橫,往鏡中望去,她看見了一張既陌生又美麗的面龐。這張臉娉婷秀媚,桃臉櫻唇,秋波裊裊,百媚橫生,美得讓人沉淪。
“這……這是我?”春笛竟是看癡了。
小蜘蛛道:“是你,以后這就是你的容貌了。春笛,你已在觀音院內(nèi)昏睡七天了,還是快些去鎮(zhèn)安坊,看看那念奴小娘子罷!”
春笛也擔(dān)心著念奴的安危,忙戴上帷帽,趕回鎮(zhèn)安坊去了。
金錢巷鎮(zhèn)安坊前,有株老垂柳,柳條的枝葉對著垂珠箔的門簾,隔著圍墻一株櫻桃掩映在碧紗窗上,花枝伸出圍墻,甚是喜慶好看。李媽媽平素里總說,鎮(zhèn)安坊風(fēng)水好,就連這樹兒花兒都像是在歡迎來客。
可此時,鎮(zhèn)安坊內(nèi),李媽媽卻正焦慮愁悶。
汴京城中秦樓楚館本就眾多,自己家原靠著念奴的名氣還有一席之地,可眼下念奴是不中用了,滿院里竟沒有一個姑娘能頂上她行首的缺。
因著得罪了蔡小相公,一連七日竟無人敢來鎮(zhèn)安坊。李媽媽忽又念及此前與春笛的約定,也不知道那春笛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細(xì)細(xì)想來愈發(fā)心中焦躁。
忽的一轉(zhuǎn)身,看見一小娘子匆匆入內(nèi),徑直來到了大廳。
“你是何人?”李媽媽打量著眼前的小娘子,只覺得身形甚是眼熟。
小娘子摘下帷帽,道:“媽媽,我是春笛。念奴姐姐可好些了?”
春笛站在大廳里,一襲乳白色裙衫,鬢鴉凝翠,鬟鳳涵青,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只一眼,李媽媽便知道,此時站在她眼前的這位小娘子,來日必將是汴京城中的獨領(lǐng)風(fēng)騷的花魁行首。
大宋小道姑
啊,抱歉啊友友們,莫名地漏了一章……現(xiàn)在補(b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