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花魁)
李媽媽又驚又喜,忙道:“好些了,好些了,吃了趙太丞的藥后,這兩日已能進些米粥了,再靜養(yǎng)些時日,應能大好了。只是,春笛,你這臉……”
“這個媽媽無需過問,只要媽媽悉心救治念奴姐姐,春笛便聽媽媽的去爭那花魁?!贝旱训馈?p> “好好好,老身都依姑娘罷。姑娘本就秋波綿柔,歌喉婉轉(zhuǎn),如今又有了這絕色風流的容貌,別說看顧你念奴姐姐,就是老身與鎮(zhèn)安坊,將來也都仰仗姑娘了?!?p> 李媽媽說話自是滴水不漏,忽又道:“姑娘往后便是老身的親女兒了,這名字也得改上一改。不知姑娘可愿意?”
春笛聞言,不禁想起了自己孤苦的身世。母親在她出生之日便撒手人寰,父親也在她幼年之時便去世了,這些年自己在汴京中乞討度日,也就只有血觀音和念奴姐姐待她好,讓她感受到了如親人般的溫情。
此番為了念奴姐姐,不得不投身風塵去爭那花魁,她雖是自愿救人,卻也不愿再用父親為她起的這清清白白的名字,遂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便隨了媽媽的李姓。我幼時多災多難,父親為替我祈求平安,曾送我舍身去寺廟做活佛弟子,往后我便叫李師師罷!”
三個月后,汴京中七十二家正店之首的樊樓又釀出了新酒,開沽之日,樊樓門口繡幕如云,累足駢肩,有一妙齡娘子在樊樓的歡門前伺候點呈,她梳著鸞髻,一襲乳白色旋裙,流珠覆面,燕燕輕旋,如流云飛月,驚鴻掠影。
隨后執(zhí)縷金檀板獻了一曲小唱,更是歌喉婉轉(zhuǎn),一片宮商,猶如林籟泉韻。待新酒啟壇時,那娘子摘下面具,其幽姿逸韻,又更在音樂之上,竟是位絕代佳人。
人群中,有那學士模樣的人,見美人如斯,吟詩稱贊道:
“香鈿寶珥。拂菱花如水。
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
蜀彩衣長勝未起。縱亂云垂地。
都城池苑夸桃李。
問東風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小於珠子。
正是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里。”
圍觀眾人,皆撫掌稱妙。
樊樓前這般熱鬧,引起了路上一行人的注意,這人便是官家身邊的內(nèi)侍張迪。
張迪聽眾人似是在稱贊一娘子的美貌,便也湊上前去。待看得真切時,張迪心下大驚道:“這……這不正是洛神盞中讓官家魂牽夢縈的女子嗎?”
杏花笑吐香猶淺。云日暖,春將半。
界身巷,齊云樓。
五娘與墨明正在煮水烹茶,這茶是杭州的雨前龍井。茶香在嘴里蔓延,輕潤如霧,繚繞如云,竟似身處細雨翠谷間一般,五娘不由得贊了一句:“真真是好茶”。
話音剛落,只見棋妙風風火火趕回來,道:“掌柜的,快給我也吃一盞!”說著,棋妙便端起那茶盞一飲而盡了。
五娘笑道:“你慢些,仔細嗆到!”
墨明也玩笑道:“這一杯為品,二杯為解渴,方才棋妙吃了那一大海碗,便是飲牛飲騾,哦,不對,該是飲狐貍才對!”
棋妙瞪了墨明一眼,坐在五娘身邊道:“哼,茶水茶水,是水就本該用來解渴的,哪來那許多講究!”
說著似又是想起了什么,故作神秘道,“你們可知近日汴京城中出了何等大新聞?今日我在查老兒雜燠店口聽那說書人講了半天,真是驚煞我矣,就是那戲劇本子也不敢這么寫??!”
墨明道:“最近汴京城中,最炙手可熱的想必便是那鎮(zhèn)安坊中的李師師罷?”
“可不是就是她!咦?墨明,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也去過那鎮(zhèn)安坊?”棋妙抖了抖眉毛問道。
墨明忙擺擺手:“休要胡說!是那日去買筆墨紙硯,遇見了晏幾道晏兄,他非拉著我聽他的新作《生查子》,詩中寫著‘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裊。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歸去鳳城時,說與青樓道。遍看潁川花,不似師師好。’我這才知道了這位汴京花魁行首的大名。”
五娘問道:“這汴京城中,年年都有花魁,怎的這次就成了大新聞?”
棋妙見五娘這樣問,便眉飛色舞地將自己打聽到的新聞一五一十的全都說了出來。
原來,李師師自那日樊樓前伺候點呈、一曲小唱后,一時間名聲大噪。又兼氣質(zhì)優(yōu)雅,且通曉音律書畫,芳名更遠揚開封城,門第尤峻。
像秦觀、晏幾道等風雅絕倫的當世才子皆為之傾倒,填詞作詩贊揚她的美貌靈秀;大晟樂正周邦彥視她為紅顏知己,親自為她按譜制曲,那些尋常官人公子想見上一面皆都求而不得。
忽一日,一乘尋常小轎來到鎮(zhèn)安坊前,有一文人模樣的男子從轎中走出。男子身形挺拔,出塵俊逸,身上帶著一種高貴文雅的氣質(zhì),他對著李媽媽自稱是今年參加科考的秀才,名喚趙乙,要求見李師師。
李媽媽見他氣度不凡,又見出手闊綽,便引他到后院李師師的醉杏樓。
趙乙那晚見到了李師師的絕色芳容,又聽她執(zhí)板唱詞,和樂曼舞,唱的便是一曲《萬里春》:
千紅萬翠,簇定清明天。為憐他種種清香,好難為不醉。
我愛淙如何?我心在個人心里。
便相看忘卻春風,莫無些歡意。
那歌聲如煙波流散,如東風撫蘭,鉆入耳中,亦沉入了心底。
趙乙聽得如癡如醉,似墜夢中,一邊把玩著一個杯盞,一邊不住地感嘆佳人天生麗質(zhì)造化獨鐘,直教人百轉(zhuǎn)千般嘆。
而李師師在與趙乙交談過程中,也發(fā)覺此人與常人極為不同,不僅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眉宇之間更是頗具威嚴,讓人心生敬畏。
一夜枕席繾綣,竟再難舍難分。
自此,李師師便閉門謝客,不再招待旁人。汴京中的王公貴族對鎮(zhèn)安坊也都敬而遠之,就連那位跋扈至極的蔡小相公都不知因何故,居然親自到鎮(zhèn)安坊中負荊請罪,此后亦在官家面前失寵。
不久之后,鎮(zhèn)安坊開始大肆修繕,極盡豪奢。有人認出,那作頭連同數(shù)十名工人皆是從艮岳調(diào)撥過來的能工巧匠。眾人議論猜測,那趙乙究竟是何許人?
棋妙杏眼一轉(zhuǎn),突然賣了個關子:“掌柜的,墨明,你們猜那趙乙是何許人也?”
五娘聽棋妙方才說到官家?guī)е粋€杯盞去到鎮(zhèn)安坊時,若有所思,似是想到了什么。
墨明道:“莫不是當今的風流天子趙官家?!”
棋妙笑道:“正是哩!街頭巷尾都在傳這金錢巷鎮(zhèn)安坊中的李師師,不日怕是要被冊封為李明妃了?!?p> 五娘聞言,搖搖頭道:“上有七廟列宗,下有皇子王孫,加之臺諫官們也不是吃素的,官家若真動了這心思,那他們能在文德殿上拽著官家勸諫三天三夜,想來官家也是有心無力。”
“官家微服狎妓還鬧得人盡皆知,這樣的人間活戲本子可真是稀奇有趣。依我說啊,這大內(nèi)與鎮(zhèn)安坊隔的也不遠,官家何不干脆挖條地道,豈不更便宜?”棋妙歪著頭,想出了一個餿主意。
墨明被棋妙瘋狂的想法驚得無言以對。
五娘戳了戳她的額頭:“平地壘起一座艮岳還不夠?竟還要挖地道,也就你這丫頭鬼主意多。”
棋妙嘿嘿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對了,回來的路上,我路過觀音院,聽里頭那只蜘蛛精說,觀音院似是要拆了,官家要在那里建個慈云觀呢!哦,她還告訴我,讓我別叫她蜘蛛精了,她有個新名字叫什么血觀音,聽起來怪滲人的!”
五娘吃了一口茶,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道:“這段緣法,倒真是傳奇得很呢!”
(第5個故事,血觀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