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南華真經(jīng)》
(一、雨夜)
祥符縣,城郊外有一舊道觀,曰建隆觀。因年久失修,建隆觀早已破敗。觀前池塘里的枯枝殘荷,和這座道觀一樣,了無生機。
是夜,電閃雷鳴,狂風(fēng)驟雨。
雨點嘈嘈切切般敲打在荷葉上,叭叭作響。
在這個漆黑的雨夜,道觀前除了雨打殘荷的聲音,隱約還傳來一陣的鈴鐺聲。
“叮鈴鈴——叮鈴鈴——”鈴聲越來越響。
原來是一老道士帶著一小道童,匆匆往道觀這邊趕來。
道觀雖破,倒也能暫避風(fēng)雨。主殿里,神臺上供奉著的三清神像早已黯然,但老道士依舊整了衣冠,在神像前恭恭敬敬地稽首行禮。
小道童冷哼一聲,自顧自地走到一旁墻角處坐下,拿出一只鈴鐺用衣袖小心擦拭著。
老道士參拜完之后,看了看小道童,眼神中似是閃過一絲恐懼和不安。他不敢言語什么,找了處不漏雨的干地兒坐下,便開始閉目養(yǎng)神。
不一會兒,觀前響起了一陣嘈雜喧鬧聲。
“快點,趕緊把東西都搬進那道觀里,若是被雨淋壞了,你們就等著喝西北風(fēng)去吧!”
“哎呦,你這個兔崽子,手腳輕些,摔壞了家伙什兒可仔細你的皮!”
伴隨著叫罵聲、催促聲,一行十?dāng)?shù)人搬著幾個大箱子陸陸續(xù)續(xù)地走進了建隆觀。
方才指揮著眾人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他見道觀里坐著一老一小兩名道士,便走到老道士跟前唱了個諾:“老神仙,在下柯木塱,是這雜劇班緋綠社的班主。今日路過貴寶地,不想天公不作美,我等只得滯留此處暫避風(fēng)雨,叨擾老神仙靜修,還望寬恕則個?!?p> 老道士起身回禮道:“柯居士客氣了,我與童兒也不過是匆匆趕路人罷了,何談叨擾?居士與各位請自便!”
柯木塱與老道士正寒暄之際,突然空中劃過一道閃電。
“啊——”緋綠社中一小娘子突然尖叫起來,眾人皆是一驚,忙望向小娘子。只見小娘子一手掩面,一手指著墻角,瑟瑟發(fā)抖。
又是接連兩道閃電劃過。
這下,眾人可都看清了。
那墻角的小道童,居然戴著一個昆侖奴面具。駭人的面具、垂髫模樣的童兒,在這荒郊的舊道觀里乍一看見,委實嚇人的緊。
眾人驚魂未定,不自覺地向后退了幾步,圍靠在一起。
老道士見狀,忙向眾人致歉道:“諸位居士勿驚,我這童兒,自幼容貌有損,故日常都戴著面具。方才不想驚嚇到了諸位,貧道替小徒向諸位陪不是了?!?p> 聽老道士這般說,眾人方才舒了一口氣。
柯木塱也忙打圓場:“老神仙,您這可是折煞我等了。方才他們一驚一乍的,還恐驚到令高徒了,該是我們賠不是才對?!?p> 這柯木塱帶著緋綠社走南闖北多年,自是閱人無數(shù),精明世故。方才他一進來便覺得這一老一小兩個道士頗為古怪。只是想著自己的雜劇班人多勢眾,倒也不怕什么,只待挨到天明便速速離去,應(yīng)是無妨。
卻不料,今晚這雨夜,注定是不太平的。
那小道童突然起身,開口道:“到今夜,便是整整一甲子了。你還是沒能幫吾找到?!蹦锹曇魷嫔<帕?,渾然不似出自一垂髫小兒之口。
眾人聞言,又是一驚。正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那老道士如遭晴天霹靂一般,忙朝著小道士跪下求饒道:“是貧道無能,貧道無能,這……這還請神君寬限些時日,貧道一定……”
“罷了。吾不愿再信你了。既然你未曾履約,那你就得把此前吾給你的道行還給吾?!毙〉劳f完,對著老道士晃動著手中的鈴鐺。只見老道士瞬間懸在半空,他拼命掙扎著求饒著,可終究是無濟于事。
不多時,小道童一揮手,那老道士便重重得摔了下來。定睛一看,那老道士似是突然間衰老了數(shù)十歲一般,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一命嗚呼了。
緋綠社眾人看著眼前這恐怖詭異的場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皆是縮在一旁瑟瑟發(fā)抖。
倒是那班主柯木塱,雖也面帶驚恐,但到底是走江湖多年的人,此時見此場面,心道此番若是一個不小心,整個緋綠社怕是都要命喪這荒郊古觀了。他強穩(wěn)了穩(wěn)心神,快速回憶著方才這道童與老道的對話,試圖從中找尋出一線生機。
“咚!”一陣悶響從柯木塱身后傳來。
原是班內(nèi)一膽小的藝人,受此驚嚇,竟是暈厥過去了??履緣i往后一看,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小道童也聽到了這聲異響。
他緩緩朝眾人走來,道:“一群螻蟻,吾便吃了你們罷!”
說完,小道童一把扯下昆侖奴面具,那面具背后的“臉”,混混沌沌,竟沒有五官七竅!
緋綠社眾人只道今夜定是命絕于此了。卻不想班主柯木塱突然一聲喝到:“且慢!神君!那老道未能替神君找尋到的東西,或許小人可以!”
“你?”
“是!敢問神君所尋何物?”柯木塱壯著膽子問道。
“吾之所尋?呵,吾之所尋,或許只是一段數(shù)萬年求而不得的混沌夢罷!”道童似是在回憶什么,聲音悠長寂寥,帶著寫盡春秋般的滄桑。
柯木塱聽得云里霧里,突然心念一動,道:“神君既這般說,那便去東京罷?!?p> “東京?為何?”
“因為那里有最好的東京夢華!”柯木塱俯身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