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工作并不好找,裴月投了幾份簡歷,都沒有回復,井繩原因他不想再從事原來的行業(yè),而自身有限的工作經(jīng)驗又限制了她從事其他行業(yè),實在沒辦法,某一天在求職網(wǎng)站瞎溜達,看到了附近的一所影院在招電影檢票員,基本不需要什么工作經(jīng)驗,有基本的服務意識便可,裴月面試過程很順利,春假之后,便正式開始上班。
陸北北的部門在新的一年,迎來更多挑戰(zhàn),他年輕,精力旺盛,爆發(fā)力也強,遇到困難總是不肯認輸,碰到難搞的客戶,他都能下定決心搞定,因為為人踏實又負責,客戶也慢慢小溪般匯聚回來,之前的那個不大不小的挫折也終于緩了過來。
加班依然很晚,他心里開始有個小憧憬,他不愿帶著裴月在外面長久地住下去,自己一個人倒也無所謂,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想有個穩(wěn)定的可以遮風避雨的住所,他不愿看著裴月四處搬家顛沛流離,不管以什么名義。
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心意如果一定要用什么來衡量的話,他希望是錢,只能是錢,錢能不能帶來快樂不重要,但它能給裴月帶來安定,讓她不必忍受著窮困的桎梏,沒錢會讓一個人失去傲氣而變得狹隘跟盲目,又得處處忍受著難堪,錢對陸北北來講就很重要。
路過地鐵站門口,有人散發(fā)樓盤的傳單,陸北北從前從未伸手去接過,他總覺得那應該給最需要的人,現(xiàn)在他會小心折好放進口袋,因為現(xiàn)在,他就是那個需要的人。S城是相當繁華跟先進的一線城市,房價自然不甘示弱地與之匹配起來,每隔一段時間單平米的數(shù)字跳表一樣往上漲,今天好不容易存夠了一平米,明天這平米只能夠換一塊地磚,政府調控房價的手段眼花繚亂到像是在開玩笑,如彈弓上的弦,越調控,拉得越緊,反彈得越高,好像房子不是用來住的,而是純粹只是用來炒的,國家日夜不休地制造出更多的鈔票,銀行把這些鈔票大量出借給企業(yè)和個人,城市里的年輕人運氣好的還能背個房子做到個心滿意足地負債累累,運氣不好的連想要欠上個幾百萬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根本湊不齊頭款。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讓中國在國際地位上迅速提高,但代價卻是年輕人在重壓之下叫苦不迭,連個病也不敢亂生的膽戰(zhàn)心驚,這是歷史的進程,不能抱怨,只能奮進。
而就算現(xiàn)實如此殘酷,每一天依然還是有無數(shù)的人涌進這座城市,吸引他們的是這里一流的教育醫(yī)療資源,發(fā)達的交通運輸系統(tǒng),完備的城市基礎設施,和與之相對應的開闊的國際視野,環(huán)境衛(wèi)生怎么樣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里有實現(xiàn)夢想的沃土,陸北北一早功利心沒那么重,為中華崛起而讀書這種大道理對他而言也從來不存在,好不容易費了一番力考上了大學,他能順利畢業(yè)已是謝天謝地,畢業(yè)以后自然就工作嘍,至于房子,他之前從未排進非做不可的事的名單。
父母都是海員,雖說條件算不上差,但他不愿意太依靠他們,從小父母就離開自己身邊外出工作,陸北北是被姥姥姥爺一手帶大的,跟父母不太親近,雖然父親在畢業(yè)后有提過給他買房子的計劃,但陸北北知道S城房價水平,父母拿出半生的積蓄勉強湊個首付,那錢他不想要,或者說,他不想完全依靠父母,總得攢個像樣的數(shù)目,再好意思讓父母另外支援一點,并且那支援他也打算以后寬裕了要還的。
他開始有意無意控制自己的花銷,裴月的吃喝是不能省的,還有她的零用錢,每個月不管裴月接不接受,他都照例往她的賬戶上轉一點,不多,每次都說你買買衣服啊,總穿那幾件,我都看膩了。
裴月總是滿不在意地說,“切,你給我存嫁妝啊?!?p> 公司有食堂,提供還算豐盛的午餐,他基本就沒去過外面的館子,除了偶爾出門辦事趕不回來,去便利店拿塊西多士或牛角可頌,一瓶蘇打水隨便就對付了,有時候游見叫他出去加個餐,他知道陸北北在存錢買房,莫欺少年窮,游見也是那么一路走過來的,他知道不容易,所以有意無意就拉著他,但喊的次數(shù)多了以后陸北北很是不好意思,每次搶著埋單都被游見攔下,“我來,下次請我吃好的?!?p> 不再買球鞋,還是會去網(wǎng)站上看,看看,再commandW,淘寶購物車里依次拖掉了PSP,掃地機器人,澤尻繪里香的全套寫真,八代六核GTX1070獨顯的Alienware。
只買經(jīng)典款配色的領帶跟簡約的袖扣,西裝穿的還是畢業(yè)后定制的那幾套,兩周去一次小區(qū)外的洗衣房,就算只穿簡單的服飾,皮鞋也會擦的很干凈。
能不打車就不打車,去客戶那里,其實坐地鐵有時候反而更快,但陸北北早前已經(jīng)習慣出門就在路邊攔車,現(xiàn)在他在公司附近的地鐵站辦了月票。
一點一點把節(jié)省存成實際的數(shù)字,他沒那么功利的,也沒那么缺錢,可裴月在衛(wèi)生間無數(shù)次被冷水沖得哇哇大叫的時候,他還是會自責,要給她住上帶有恒溫熱水器的,房子,大小無所謂,熱水器要好。
而另一邊,裴月在電影院的工作也說不上輕松,每部電影放映前15-20分鐘檢票,檢完票休息不到半個小時,就有放映廳散場,送客、打掃,安全檢查一樣一樣來,有時間休息就在播映室坐一會沒時間的話就繼續(xù)檢票,周末還有夜場、加映什么的,每天輪換倒休,陸北北不加班或者周末,碰到裴月上晚班,他都會去接她。
有時候兩個人回來碰到顏渺出門倒垃圾,或者她跑完步回來,就簡單打個招呼,顏渺對這位鄰居的新室友除了第一次情緒的不穩(wěn)定之外,倒還真沒有什么排斥,因為裴月那張臉上沒有欲望,那是一張干凈的,無暇的,純澈的臉,這張沒欲望的臉攪不起顏渺心中什么惡的念頭。
三月份的時候,陸北北公司有一個為期20來天的外出培訓,去得是一個南方城市,臨走前把冰箱里塞滿了零食和蔬果,春天到的原因,陸北北又換下了厚重的冬被,拿出棉薄被,叮囑了裴月晚上太晚就打車,不要走回來,因為影院離家不遠,裴月每次下班都是步行回家。
裴月在他走后買了兩尾金魚養(yǎng)在魚缸里,天氣好的時候就擺在陽臺上,兩條身穿鶴氅的香檳色金魚在陽光下?lián)u頭擺尾,你追我趕,歲月靜好,有沒有人負重前行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出差之后的第9天,裴月下班回來做飯,吃罷洗碗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廚房下水道堵了,汪了一池子的水。之前陸北北買過濾網(wǎng),可不知哪一天就找不見了,那之后一直想買來著,但每次去超市都忘了,就這么地,得過且過地直到下水道里堆滿廚余殘渣。
裴月沒這方面的技能,勞動力不在身邊,只能電話求助,
“廚房下水道堵了?!?p> “一直想買濾網(wǎng)來著,總是忘?!?p> “我也忘了?!?p> “不方便吧?!?p> “嗯?!?p> “等我回來還有段時間,衛(wèi)生間只有淋浴噴頭,還是想辦法弄啊?!?p> “怎么修呢?”
“通是沒法通,那管子也瓤的很,直接換個新的吧。”
“嗯。”
“你去隔壁借個扳手?!?p> 所以是,去隔壁,借個扳手,你又怎知道隔壁有扳手呢?
“哦?!?p> 陸北北繼續(xù)說道,“然后把水池下面那節(jié)彎曲的管子擰下來,拿著這個管子去門口的五金店問老板買一模一樣的,回來換上,那個你要是擰不動的話,叫顏渺給你弄?!?p> “嗯?!迸嵩麓饝?p> 之前顏渺的天然氣管子老化,陸北北幫忙換的,扳手也是他買的,丟在了顏渺家。
敲開了顏渺家的門,顏渺沒有意外,陸北北微信跟她講過了。
“扳手是吧,你等著啊。”
噠噠噠跑進廚房,不一會兒又噠噠噠跑出來,
“你會弄嗎?我?guī)湍惆??!?p> “啊?”
顏渺沒等她說話,就推著她的肩膀,往她家走。
之前陸北北幫忙換的時候,她看過扳手怎么用,老式的廚房自然沒有多么高級的下水道管,簡易的塑料管道上面只用生膠帶纏住金屬螺母,所以拆起來還算得心應手,裴月蹲在一邊看女生泰然自若,記憶不自覺拉回去年的那個平安夜的晚上,她心里有數(shù)的,那女孩不滿的又委屈的眼神,女生之間最為敏感。那禮盒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從鞋架上拿走,被一日一日不斷拿走又放上去的鞋擠到最里面,彷佛被遺忘一般。
有些話她不問,陸北北就不會主動說。
“好啦?!鳖伱煨老驳恼f道,手上舉著一根塑料管,“哇,你們怎么回事啊,兩個人下水道搞成這個樣子?!?p> “呃,是有點……”裴月接過來,拿去衛(wèi)生間沖洗干凈,
“我去五金店買新的?!眮G下這句話,裴月拿著錢包出了門,留顏渺獨自在家。
她從廚房站起身,沒法洗手,在腰間蹭了蹭。
環(huán)視了一下廚房,餐具比那時要多,還是有大罐大罐喝空了的牛奶盒倒在琉璃臺上,有一個米妮的單耳陶瓷杯在灶臺邊,眨著大眼睛看著顏渺,是不是示威地看顏渺不知道,但她知道那是迪士尼新出的款,顏渺一直想買來著。
走出廚房站在客廳目光掃視屋內(nèi),雜亂很多,擁擠很多,多了沒見過的家具跟掛在墻上的包包,頭轉向另一側,兩張高低不一的床鋪像深海的龜獸蹲在屋子中間,敦厚的,啞然的,老實巴交的,它們位于不同的水平線,但是是界限分明的兩條線,低的那個山丘上放著男士西裝外套,顏渺定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兩張床,有什么因子突突地緊著她的頭皮,她眼眶有點濕潤,真像是假,還是假已成真,重要嗎?之前陸北北只是輕描淡寫地跟她說過,是朋友,但沒就朋友為什么要住在一起做更多說明,顏渺只在手機這端悻悻地把“朋”字拆成了兩個月,裴月,裴女士,是朋友。哼,鬼才信咧。
眼下,倒像是側面排除了一些子虛烏有。
沒過一會兒,裴月回來了。
“還好五金店沒關門?!笔掷锬弥菽玫墓艿溃吹筋伱煺驹诳蛷d,只是站在那——發(fā)呆,她也沒掩飾,走到小床邊放下手里的東西,把陸北北的西裝外套拾起抖了抖又掛上落地衣架,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而不帶一絲刻意的痕跡。
“家里挺亂的,不好意思啊?!?p> 女生的心里被撒下一粒較勁的種子,被另一個女生目睹了楚漢河界涇渭分明之后,到底搖搖晃晃嘩啦啦長成了一顆參天大樹,會不會變成森林不知道,但眼下,那是棵遮天蔽日的大樹。
“啊,水管買好了?”顏渺也不認輸,不理她的話。
“買好了?!?p> 顏渺拿起水管,去廚房三下五下完了工,“好啦。”
“管道擰緊了,應該沒什么問題,不過你得趕緊買個過濾網(wǎng),老式下水道你也知道,很弱不禁風的,不管不顧地什么都往下沖的話不多久還是會堵?!?p> “顏渺,謝謝你?!?p> 到底只是短暫的逞強,裴月知道自己不該也不能亮出所謂女主人的姿態(tài),在顏渺背著她奮力搗鼓的時候,看到顏渺腰間的污漬,手上的污水之后,那棵大樹又搖搖晃晃變小,最后變成原來的那粒種子深埋在地底下,那顆種子告訴她,不要強行扮演別人生命里的角色,他該有自己的旋律要吟唱,他有屬于自己的聆聽者,而那個聆聽者,不是她。
“不客氣?!鳖伱煲彩侨腌姷臍庑裕嵩伦屗€不起來氣,雖然裴月眼下,住在陸北北的屋里,可她身上有一種,怎么講,清醒跟自知的氣息,這一點,顏渺察覺得到,從每一次她們照面時的對視里。
顏渺回到家時,給陸北北發(fā)了個消息,“水管弄好了?!?p> “扳手留下了沒,別又被你貪去了?!?p> “小心我敲碎你的頭蓋骨呦?!?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