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稷下學宮大論戰(zhàn)(二十三)
“那戟有什么問題嗎?”張儀問道,他依舊蹲在茅房里,感覺自己的兩條腿已經僵成兩塊石頭。
“唉,燕兒妹妹和蘇兄經過仔細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那戟上畫的云紋圖案,正好組合成一個臣字?!?p> 姜杏兒輕聲說道,身子斜靠在樹干上,手里旋轉著一朵紫色的小花。
張儀郁悶地吐出一口氣,突然低聲問:“茅房外面沒有其它人吧?”
姜杏兒噗嗤一笑,“沒人,怎么了,你想光著臀跑出來透透氣?”
張儀沒心情開玩笑,沉聲道:“”我懷疑齊王和鄒相國是不是串通好了?那鄒律川的眼晴也太尖了吧?”
姜信兒嗅嗅手中的花,帶著深思的表情,沉吟說道,“聽你這么一說,倒是不排除有這個可能性?!?p> 她墊著腳把花擱在枝頭,拍拍手對張儀說道,“等會兒我再來?!?p> 聽見姜杏兒的腳步聲消失在遠處,張儀忍不住呻吟起來,接著是一陣噼里啪啦,他臉色泛紅,不是被腸子里的東西憋的,而是被氣紅的。
如果齊宣王為了捧鄒律川上位,真和相國一家喑自竄通。那么蘇秦就絕不可能拿到這次認戰(zhàn)大賽的冠軍。
君臣相護,可惡啊。
……
視線回到比賽現(xiàn)場。
蘇秦和淳于燕從帛畫中看到戟上那個被偽裝成云紋的臣字,彼此對視間,都飄著淡淡的無奈。
這么一來,他們把戟比作霸道,就真的是跑題了。
這個鄒律川,眼睛和心思都比針還尖,蘇秦感覺自己就像針頭戳破的氣球,咻一下飛到高空,伸手剛觸摸到浮云,就絕望的墜落在地上。
跪坐在草席上的南匡子和淳于髡交換了一個同病相憐的眼神,仿佛都聽到了對方無聲的嘆息。
遠處的山坡,公孫衍悠然的笑了起來,“蕭兄,看來你的蘇兄,今天出門沒踩到狗屎,運氣不佳呀?!?p> 嬴瞐冷冷看了他一眼,如果目光能夠揍人,她此刻已經把這個說風涼話的家伙扁成豬頭。
她緊緊地抿著嘴,不說話。
如果蘇秦真的就此被鄒律川壓制住。那么她的反應就不僅僅是失望了,有許多計劃就不得不做出調整。
……
高臺之上,鄒律川笑容依舊,但絲毫沒有得意忘形,而是彬彬有禮地克制住自己的語氣,對蘇秦和淳于燕拱手道:“兩位既然看到戟上那個臣字,那么意思就很明顯了,大王畫這幅畫的喻意,就是告訴我們君臣之道?!?p> 說到這里,他又轉身面向齊王方向長揖一禮,抬起頭的剎那,不動聲色的看了自己父親一眼。
齊王微笑地沉默不語。
而在座的夫子們,大約到了這時,個個心如明鏡般了然,這鄒律川已然勝利在望。
可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相國鄒忌臉上,卻沉靜如水沒有半分喜色,這不像是謙遜,反倒像是某種凝重。
鄒律川也暗暗詫異,自己的表現(xiàn)幾乎堪稱完美。而且剛才所說的話,也無疑契和齊王的心意。
但自己父親的表情,為何如此冷峻?難道自己說錯了什么?
一念于此,他臉上的笑容也不由地減淡了幾分。
……
到此時,似乎勝負已分。
主持人鄒衍離席而起,走到三人面前,語氣溫和的問道:“蘇秦,淳于燕,你二人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淳于燕轉身,對自己的父親淳于髡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然后攏了攏發(fā)髻,對鄒衍搖了搖頭。
鄒衍笑容又添一分親切:“丫頭,你能走到現(xiàn)在,足以讓大多數(shù)學宮中的男弟子感到羞愧,想來你父親,也會為有你這樣的女兒感到欣慰?!?p> 淳于燕上前一禮,“多謝夫子。”
鄒衍目光轉向蘇秦,說實話,他對蘇秦的表現(xiàn),心里蠻失望,可惜那個叫張怡的沒來,否則應該會比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小子更有機會。
“蘇秦,你呢?”他問道,目光飄向遠方,停留在青色的遠山上。
臺上臺下的眾人,靜靜看向蘇秦,只要這顆腦袋輕輕一搖,那么這次萬人空巷的比賽就宣告結束。
……
蘇秦趨步上前拱手說道:“在下認為鄒學子的觀點并不準確,因為他遺漏了一個關鍵因素?!?p> 他這一句話如石破驚天。
現(xiàn)場的夫子和臺下的學子們都露出了驚詫的眼神。
齊王神情不變,嘴角飄著若有若無的笑,而他右手一側的相國鄒忌,眼角卻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手指漸漸用力摳在自己的膝蓋的肌肉上。
鄒律川對蘇秦不溫不火地拱手道,“蘇兄請講,在下洗耳恭聽?!?p> 作為即將勝利的一方,比賽結束得越慢,自己享受的過程才會越長。他雖然看不清贏瞐此刻的表情,但能肯定她是對蘇秦滿臉的失望。
蘇秦清了清嗓子說道,“鄒兄,你雖然指出鼎代表王權喻表君王,戟代表臣權喻表臣子,但他們之間的位置關系,你卻沒有說明?!?p> 鄒律川輕笑出聲,“蘇兄此言差矣,在下明明說了君臣之間的關系,君在上臣在下,王權高于臣權,戟就是為了守護鼎而存在?!?p> 蘇秦也帶出一抹微笑,似乎被鄒律川傳染,他語聲響亮:“鄒兄,你沒看清楚嗎?這個戟可是插在鼎上,不是守在的旁邊,所以在下認為大王這幅畫透露的喻意是,告誡我等做臣子的,要懂尊卑禮義,不要犯上作亂?!?p>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讓臺上臺下整個會場一片鴉雀無聲。
臺上的夫子們不約而同地看向齊王身側的鄒忌。
鄒忌沉默著盯著自己膝蓋上的雙手,對投來的目光視而不見。
而此刻的鄒律川,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卻明顯顯得僵硬。
此刻,他終于明白父親的臉色為什么會那么冷峻?
也終于明白為什么齊王會畫這樣一幅畫,而他又為什么親自到場?
這是一向被世人認為泡在酒缸里的齊宣王在對他們鄒家赤裸裸的警告。
……
現(xiàn)場安靜的氣氛,像把刀,在切割著鄒忌和鄒律川這一對父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候,臺上傳來一個低啞的聲音:”
“我認輸?!?p> 這是鄒律川苦澀的聲音。
其實當看到那幅畫的第一刻,他就應該認輸,可惜他太想在嬴瞐面前表現(xiàn)自己,太急于求成,以致讓原本憑自己智商輕易查覺的意圖,卻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