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晨天氣頗為涼爽,槐云殿的回廊處聚集了三三兩兩的宮人,對著正殿大門臺階上搖搖欲墜,身形略顯單薄的樂心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有宮人眼尖,遠遠瞧著六公主急匆匆的過來,身后還跟著大宮女樂語,忙一溜煙如鳥獸般四散開來。
樂語的性子不如樂心溫和,平日里在槐云殿的宮人之中積威頗深,眾人實不敢在其面前放肆。
看著樂心還是穿著昨日的衣裳,衣發(fā)微潮,面色青白,嘴唇發(fā)紫,顯然夜里受凍又吹風,還跪了一夜,晏非聆不禁心生愧疚。
她不知道具體是為了什么,但是照樂語的說法,十之八九昭儀娘親是為了昨晚救人的事情發(fā)火。
無論如何,是她連累了樂心。
輕車熟路的鉆進內(nèi)室,看著躺在榻上假寐的孟昭儀,晏非聆調(diào)整了表情,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湊近孟昭儀。
“娘親,您為什么要罰樂心姐姐?”晏非聆故意壓低了聲線,更顯稚嫩軟糯。
孟昭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淡淡睜開雙眼,往日里明媚的桃花眼此刻沉沉浮浮飄蕩著許多令人難以琢磨的情緒。
晏非聆這才注意到孟昭儀素日里光滑細膩的肌膚竟然有些暗沉,眼下更是浮上一層淺淺的青黑色黑眼圈,顯然昨晚她并沒有睡好。
“沅沅,你可知道她犯了什么錯?”孟昭儀輕啟朱唇,聲音微微沙啞。
晏非聆有些茫然不解,她知道孟昭儀說的她是指樂心,可她思來想去,昨日樂心除了打人不夠給力外,其他尚可。
或者,錯的不是樂心,而是自己?可是自己錯哪兒了?昨晚的計劃雖然有所變化,但是結(jié)果還是不錯的,不管如何,先認錯總該對吧。
思及此,晏非聆果斷的回答孟昭儀,“娘,所有事都是我策劃的,樂心姐姐不過奉命行事,就算有錯那也是錯在我?!?p> 孟昭儀輕輕一笑,面容微微柔和,“好,還算你有所擔當,那你說說,你錯在哪兒?”
這倒是把晏非聆問住了,想了想,方才支支吾吾的開口,“錯在……不該多管閑事,不該……不該……”
看著晏非聆閃爍的目光,孟昭儀心知肚明,目光炯炯,語調(diào)微揚,“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是不是覺得自己救了人很了不起?是不是覺得我該夸你真聰明?”
晏非聆從未聽過孟昭儀對她如此大聲,面色如此冰冷,心底不安越發(fā)深厚。
“自不量力!自作主張!自恃聰明!”孟昭儀眼眸凌厲,語氣冰冷,“在宮里,將你的同情心,憐憫心,通通給我收起來?!?p> 咬唇垂眸,晏非聆心底漸漸燃起一道火苗,“娘,讓您擔心,多管閑事是我不好,可我沒有做錯,您也說過,凡事量力而為,但求問心無愧?!?p> “你問心無愧了,可你量力而為,想過后果了嗎?”孟昭儀從榻上起身,蹲在晏非聆面前,保持視線的平行,“你可想過如果你們打不暈?zāi)莻€男人該怎么辦?如果門窗都鎖死了該怎么辦?如果沒有人幫忙該怎么辦?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你或許沒事,樂心呢?”
晏非聆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像堵了一層棉花,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是啊,如果事發(fā),她或許沒事,可樂心……
“所以,你覺得我是在罰樂心?不,我是在罰你?!?p> 回到臥室的晏非聆腦子渾渾噩噩的,腦海里回蕩著孟昭儀最后說的這句話。
她不禁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問心無愧了嗎?
她救了一個女子的清白,可也斷送了一個男子的生命。
盡管那個男人事發(fā)后也難逃一死,可誰知道他為什么冒著必死的決心去與宮妃茍合?或許設(shè)局之人承諾了保他?或許他也有什么想要守護的而妥協(xié)?
還有不知道多少條宮人的性命,他們或許原本不會死的。
還有樂心,如果失敗,她會經(jīng)歷什么?回想起樂心哪怕害怕得微微顫抖,都依然盡量保持平穩(wěn)怕吵著自己睡覺,想起早上看見的那個跪著經(jīng)歷過寒風又經(jīng)歷了日曬的單薄身影。
晏非聆眼眶一紅,鼻尖一酸。
她好像……沒有做到問心無愧。
“讓樂心起來吧,”孟昭儀看著晏非聆如同霜打的茄子,蔫蔫的離開,原本冰冷的面容瞬間瓦解,神色疲憊的坐回榻上,對著剛剛進來的樂語吩咐道,“回去后給樂心喝碗姜湯,好好休息一下,讓她這兩天不用來伺候了。”
樂語心下不解,六公主離開的時候明明并沒有高興的模樣,她還以為連六公主都勸不了主子了,心里還擔心著呢。
誰曾想一進來就聽見主子讓樂心起來,還放了兩天假,似乎六公主勸說成功了。
可怎么想都覺得好像哪里不對勁。
不過心理活動再多,也不耽誤樂語的動作,替孟昭儀倒好水溫合適的茶水,才輕手輕腳的退出殿外。
從昨日之后,孟昭儀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樂語不敢多話,只得小心翼翼的伺候好主子。
孟昭儀知道樂語幾次都想替樂心求情,可她自有打算,況且樂心居然還陪著沅沅冒險,簡直胡鬧。
若不是樂心樂語陪伴她多年,忠心耿耿,換成尋常宮女,看著主子冒險,就不是跪一夜可以過去的了。
邁著輕輕的步伐,孟昭儀來到梳妝臺前,打開妝盒的最后一層。
里面沒有多余的首飾,只有一道木質(zhì)簽子。
簽子沒有尋常木頭的粗糙感,反而光滑無比,顯然有人常常摩挲。
“福禍無常,慧極必傷?!?p> 孟昭儀嘴角扯了一個不甚好看的笑容,眼角嘴角溢滿苦澀。
慧極必傷……
原本她的沅沅便聰慧伶俐,往日里看得嚴實,倒也不曾出過什么大事。
可自從上次落水之后,沅沅的伶俐勁兒愈發(fā)明顯,更愛出門玩耍。
她想著上次在姚紅的面前沅沅的膽怯,覺著拘著沅沅也不是個辦法,沒成想,這一放松,就出了這么件事。
她欣慰于孩子的善良和聰慧,卻也害怕,害怕這個當初求得的箴言會變成現(xiàn)實。
所以,她寧愿孩子笨一點,自私一點,也不愿意將來受傷,哪怕只是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