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常朝。
連著三日宴飲過去,昨兒個又特意齋戒一日,中書門下與樞密院都給在地京官發(fā)令,今天朝后需陪同趙禎與楊太后至幕殿為趙德明舉哀,凡地方官皆不得避①。入殿前,周成奉告訴趙禎今天來得很齊,連前幾日才令回來任右司諫的范仲淹都到了。因沒做特別吩咐,契丹使者劉六符,蕭特末亦在朝上候著。
趙禎心中生疑,怎么那兩個使者還沒走,奉慈廟的修建已經(jīng)耽擱下來,究竟還有何要事?只是他這些日子因考慮如何對百官說明進封李氏與楊太后的決議,始終精神不振,加上今日的安排之緊密已讓他頭疼,遂不愿多問。
及至朝上,同平章事李迪上前奏曰:“陛下,比聞九月初七曾報疑有西平軍在慶州作亂,陛下命樞密院下王德用前去鎮(zhèn)撫。這本是軍國重事,不料陛下次日以服喪為由罷朝,后宴飲至今。臣在宴飲中多次欲與陛下商討,陛下卻好似有意避開,臣以為此事甚為不妥,今日須講清裁議方可?!?p> 契丹使者聽到,近前說:“若西平有亂,我國愿出兵相助?!?p> 趙禎一愣,問:“貴國若要出兵,竟不需與國主商議?”
契丹使者道:“陛下與我國國主以兄弟相稱,且國主與章獻太后關(guān)系甚好,是故西平之叛宋,亦為我國所惡也。今日若因報備之事耽擱遼宋三十年之交,又增惡鄰如豺狼,豈非暗長他日之禍?此事有我二人決定足以,縱我二人以此事通報國主,國主定會認(rèn)為救鄰人之災(zāi),體弟兄之恤,乃古今大國皆明之通義。我遼宋乃天下惟二之國,怎會不就此理?”
趙禎卻不信:“出兵需從貴國邊土,你二人說的情真意切,但待你二人之言傳到邊疆,尚無宗真御旨,貴國士官又怎能確保聽令?”
“若以章獻娘娘之信為憑,邊疆軍士自然愿往。”
趙禎冷冷道:“章獻娘娘崩逝已久,你二人這樣說可是拿章獻娘娘取笑?”
契丹使者道:“我二人來宋便是為吊慰章獻娘娘,又怎會以娘娘取笑?”
“那是何意?”
蕭特末說:“娘娘崩逝前曾有遺詔,欲楊太后同參軍國大事,若有太后手詔,我國軍士自然聽從。”
禎皺眉,從未想到契丹使者竟曉得此事:“你二人從何處聽來?”
劉六符呈上一卷白書,說:“此乃章獻娘娘生前手抄遺詔,我國國主因與娘娘交好,遂也拿了一份,防原本遺失?!?p> 趙禎讓周成奉呈上來,打開看果然是章獻筆跡,問向周成奉:“怎么從沒聽說過?”周成奉也搖頭。趙禎道:“這確是娘娘筆記,但娘娘一向謹(jǐn)慎,遺詔這般慎重之物絕不可能交予貴國。”
蕭特末說:“娘娘崩時,群臣可曾見過原詔?”
趙禎點頭,說:“你這手詔內(nèi)容倒不假?!?p> 蕭特末笑說:“字跡不假,內(nèi)容不假,若非章獻娘娘親自給予,又怎么可能到我國國主手中?”
趙禎一時語塞,李迪插口道:“此詔書是不假,但陛下已不需要太后垂簾,是以彼時并未遵從。若如今還需太后娘娘聽政,說出去恐有女禍之嫌,為太后清譽,才作此決斷?!?p> 蕭特末道:“可我國國主只與真宗及章獻娘娘熟悉,貴國若不從娘娘遺詔,我國是絕不可能出兵的。”
二人本以為宋國積弱,趙禎必定遵從,不想趙禎卻突然笑說:“要太后娘娘手詔自然簡單,但若完全遵從遺詔,則需擇日行冊封禮,此事以后再議罷?!?p> 蕭特末劉六符一愣,俱疑道:“難道貴國要眼見慶州戰(zhàn)禍起卻不肯動兵嗎?”
趙禎并不回他,只說:“王鬷上前?!?p> 樞密使王鬷進殿。
趙禎問:“慶州兵禍一事可有消息?”
王鬷作揖道:“已經(jīng)收到王德用書信,慶州并非兵禍,只是匪徒作亂而已?!?p> 李迪聽見,比契丹使者還驚:“你說得可是真的?”
“戰(zhàn)事怎可報假?初七夜里陛下已知道慶州并無兵禍,這些日子只是派王德用前往慶州方向前去查明是否屬實罷了?!?p> 李迪大喜,問:“陛下,是何人給得消息?”
趙禎不答李迪,而轉(zhuǎn)對那二人說:“由是如此,不勞遼國國主費心了?!?p> 二人對望一眼,只得退下。
“還有事上奏嗎?”
李迪續(xù)奏:“若兵禍果真是假,則需復(fù)議西平趙德明贈官一事。陛下欲封趙德明為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不知欲派何人出使?”
“朕本欲派度支員外朱昌符前往,今日他派人來報臥病在床,遂改侍御史孫祖德為祭奠使,你擬好隨贈物后即刻啟程?!?p> 李迪受命退下。
趙禎又處理了些積攢的上奏,便下朝準(zhǔn)備。
慈壽殿外備了鳳輿,楊太后早就換好素服,乘上去往宣德樓走,與趙禎一同往青城幕殿過去。
一行浩浩蕩蕩到了地方,二人下輿過泰禋(yīn)門。因?qū)覍蚁略t邊郊祭壇之地不得建齋宮,遂只立起木架,并以葦葉為簾障,又在上下四周用蓬帳幄帟(yi)圍住,大體做個宮殿的樣子,仿的是清廟建制。楊太后始終覺得為西平節(jié)度使來幕殿處舉哀有失身份,但也無法。
趙禎為趙德明做了祭文,念完后百官寬慰一番。接著便到旁邊瓦屋休整,楊太后則由人陪伴在另一間。
此時重臣皆在瓦屋內(nèi),趙元儼因早就得了趙禎的指示,便假意痛哭起來。
李迪忙問這是何故,趙元儼說:“我想到陛下如今在此處為西平趙德明舉哀,卻不知生母下落,實在難過?!?p> 趙禎裝傻問道:“八皇叔這是什么意思?”
趙元儼遂將李氏之事說出。
趙禎因當(dāng)真為李氏難過,確實眼中有淚,叫周成奉將瓦屋的門關(guān)上。
重臣皆勸趙禎切莫傷心,趙元儼說:“臣望陛下替李順容平冤。”
李迪亦率眾人說:“陛下以仁孝治天下,若不能讓李順容與先帝一同入陵合葬,只怕天也不佑我大宋?!?p> 趙禎口帶哭腔道:“雖是如此,但若當(dāng)真替朕之生母復(fù)位,外面群臣要如何說章獻娘娘?娘娘雖有不義之舉,但多年來始終盡到撫養(yǎng)之恩,朕絕不能令外人對娘娘指點。且此事關(guān)皇家聲譽,冒然說出,可叫百姓作何想?”
趙元儼道:“不如說李順容自愿守靈,將陛下托付給章獻娘娘,如此便可堵悠悠之口。此處皆為陛下親近之臣,再看今日朝上契丹特使的語氣,都該明白章獻娘娘的名聲事關(guān)大宋安危,誰若主張昭示天下,可當(dāng)真是不忠了?!?p> 趙元儼都已如此說,眾臣一時不知如何反對,暫且只能順了這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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