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夏,巧兒在懸崖邊上救起一人。此人全身是傷,半邊身子已潰爛生蛆,手上全是血。他只剩一口氣了,巧兒無法想象,他如何憑著這口氣,從谷底爬上高百丈的懸崖的。
阿南想把他煉化成怨魔,巧兒不許。
“怨魔呆滯無趣,你瞧瞧他的眼睛多有趣啊,充滿了算計(jì),我可不稀罕一個(gè)只會任人擺布的木偶。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被救之人也沒想到,自己會因?yàn)樯朴谒阌?jì)而撿回一條命。
“花——花九重——”
“花開九重,景色不錯(cuò),寓意也不錯(cuò),就是下場慘了些。我給你一條活路,你為我做事,這樁買賣對于你這將死之人來講,相當(dāng)劃算了——”
但他拼命想要活下去,可不只是為了茍延殘喘。他全身氣脈盡斷,已是廢人。如若不想辜負(fù)這條賤命,他必須找回丟失的本領(lǐng)。他與她討價(jià)還價(jià),他要復(fù)仇!
“說實(shí)話,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你想要續(xù)接氣脈,這不難,只要你肯替我做事,我保證讓你心想事成?!?p> 那日,兩個(gè)女人從天而降,陷入昏迷。
他們站在遠(yuǎn)處,看到圣御大將軍牧九川從黃沙里爬出來,變成血眸怪物,咬死了其中一人。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想要去阻止的沖動(dòng),但巧兒說,那不是牧九川,那是鬣君佛涅,一個(gè)棲息在牧九川體內(nèi)的魔物。
牧九川喝飽了,拄著大刀繼續(xù)走。他甚至沒注意到,地上還有一位女子,她還活著?;蛟S那時(shí)的牧九川,已經(jīng)恢復(fù)了理智,只是主觀地隱藏了自己的所作所為。生吃活人血,生而為人誰能接受得了?。?p> “殺了剩下的那一刻?!鼻蓛簩ň胖卣f。
“你為何不自己動(dòng)手?”花九重反問。
“我修的是血光咒,本就晦氣。若是再沾惹青女的晦氣,會有損修為,得不償失。不過,青女的血倒是個(gè)好東西,不比命女差?!鼻蓛赫f完,朱唇不覺上揚(yáng),一副世間萬事皆在她掌握之中的得意模樣。
“為何稱呼她為青女?”花九重沒動(dòng),而是繼續(xù)發(fā)問。
“九九八十一多星云,只有一朵是沾了晦氣的。她運(yùn)氣不好,這個(gè)時(shí)辰碰上的只能是沾了晦氣的那一朵,她別無選擇?!鼻蓛赫f道。
他主動(dòng)靠近那個(gè)無辜的女子,心有不忍,可最后他還是敗給了私心,想到那些無數(shù)次將他推入地獄的人的笑臉,舉起長劍刺向了她。
劍光冰冷,濺出來的血卻是滾燙的。
這是花九重的噩夢之一,也是青燕子諸多噩夢的起點(diǎn)。
———
這是一支走南闖北、風(fēng)雨無阻的商隊(duì),領(lǐng)頭人叫猴爺。猴爺四十出頭,半禿,精瘦精瘦、糙黑糙黑的,因?yàn)閭€(gè)頭小,反應(yīng)敏捷,所以得了‘猴爺’的外號。
青燕子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沒有車棚的馬車上。她好像忘了一些事,但她記得很清楚,梅長雪還在黃、陵縣大牢,等著她救援。商隊(duì)里有個(gè)徐老頭,懂醫(yī)術(shù),但凡有個(gè)發(fā)燒風(fēng)寒的,都找他拿草藥。徐老頭有個(gè)孫女,叫徐涵巧,小名巧兒,塌鼻子,大餅?zāi)?,皮膚顯黑,臉上可見明顯的曬斑,才十七歲,卻比二十幾歲的青燕子還要精明干練。這一路上,都是她在幫青燕子換藥,偶爾她們也會坐在一起聊天。徐涵巧說,她自懂事起,就跟著爺爺走南闖北,她不喜歡四處奔波,但她只有爺爺一個(gè)親人。
有一次,青燕子跟巧兒說,她很擔(dān)心她的朋友,巧兒安慰她說,他們還會繞回去的,等到那時(shí),她們就能見面了。長途漫漫,青燕子一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害怕自己一個(gè)人趕路,會遇到玉剎羅那等惡徒。當(dāng)時(shí)她被花九重挾持,半道上殺出個(gè)大胡子劫匪玉剎羅,兩人打斗不休,難分勝負(fù),她便借機(jī)逃了。半道上碰到猴爺他們,才撿回一條命。之后她就一直跟著他們,但猴爺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要她傷好后就離開商隊(duì)。青燕子當(dāng)然不肯,離開商隊(duì),她怎么回去?
所以不管猴爺怎么明示暗示,她都厚著臉皮跟著。
——
商隊(duì)來到路遙嶺,終于不用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了,他們?nèi)チ丝蜅?,點(diǎn)了好多酒菜。酒菜上桌,青燕子便不顧形象地開始狼吞虎咽,和那又干又硬的干糧相比,眼前的簡直就是世間美味!
青燕子和巧兒睡一屋,巧兒都快睡下了,徐老頭偏在此時(shí)過來敲門,將巧兒叫了出去。
“青姐姐,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嗯---”
青燕子確實(shí)困了,閉上眼睛很快便睡著了。
——
只是半夜,她感覺不舒服,好像有人在扯她的四肢,腹部被壓得難受極了。她努力想睜開眼,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聽到巧兒的哭聲。
“爺爺,你們這是做什么---”
“巧兒,你出來做什么,不是要你在房里好好歇著嗎?”
“我不---我不明白---爺爺,我不明白---青姐姐做錯(cuò)什么了,你要這么對她?”
之后,她便什么也聽不到了。
——
等她再次醒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山谷里,餓狼就在旁邊的草叢里探尋獵物。她害怕極了,大氣不敢喘,暗暗抓住手邊的石頭。
嗷嗚---
一只餓狼撲過來,她瞄準(zhǔn)時(shí)機(jī),一石頭砸破餓狼的腦袋,站起來拔腿便跑。這一跑,便完全暴露了自己行蹤。黑暗中狩獵的野狼一只接著一只瘋狂地追趕她,她不敢回頭,只是拼命地跑,同時(shí)習(xí)慣性地大喊‘救命’。
“啊---”
禍不單行,竟被藤枝絆倒了。膝蓋磕著了,手掌也火辣辣的,她抓起石頭翻身又砸死一只撲來的餓狼??稍伊艘恢唬謸鋪韮芍?。鋒利的獠牙和爪子仿佛只要輕輕一抓,就能扯破她的喉嚨,她害怕極了,不知道手中的石頭該砸誰好。便在此時(shí),憑空突然飛來利箭,嗖嗖幾下射飛了餓狼。
“青姐姐---”
聽這聲音,是巧兒。
“---我在這里---”
青燕子大喜,真沒想到巧兒竟會趕來救她。她也沒想到,巧兒的箭術(shù)竟然這么好。哪怕是身處黑暗中,也能輕易射中高速移動(dòng)的狼。
嗖嗖幾箭飛出去,受了傷的餓狼夾著尾巴四處逃竄。
——
“青姐姐,你趕緊跟我走。這里太危險(xiǎn)了---”
青燕子跟著她飛速穿過一處濃密的草叢,等到了街上,青燕子才留意到巧兒手腕上的勒痕。她想起昏迷時(shí)的那個(gè)聲音,心想巧兒肯定是因?yàn)橄刖人?,才被綁起來的?p> “青姐姐,對不起?!鼻蓛哼煅实?,“你恐怕不能再跟著我們了。這是我的私房錢,你拿著---你不要怨我爺爺——他也不想這樣——他只是太害怕了,才犯了過錯(cuò)——”
“巧兒----”
青燕子鼻子酸了,握著巧兒的錢袋,拼命壓制想哭的沖動(dòng)。
“對不起,青姐姐---”
巧兒又說了一句,青燕子搖了搖頭,道:
“我不怨你們---謝謝你,巧兒---”
巧兒眼眶也紅了,不知是傷心過度還是怎么地,扭頭跑開了。她這一走,青燕子瞬間感覺兩腿發(fā)軟,感覺四周到處充滿了不可名狀的危險(xiǎn),就連路邊的乞丐往她這邊看一眼,她都會瑟瑟發(fā)抖。
她一直睜著眼睛,只有在天亮前,才瞇了一小會兒。
醒來后,又瞧見了極為詭異的一幕,自己竟在一條小吃街盡頭處躺著。奇了怪了,她明明記得是一座荒蕪的宅子啊!燒餅的香味竄入鼻中,她咽了咽喉嚨,握著錢袋湊過去。
“這燒餅怎么賣---”
“先別問我怎么賣,你有錢嗎?”店家問。
“有——”
她拉開錢袋,錢袋里金光閃閃,只是忽然間竄出一條小蛇,張口便撲向她。她慘叫一聲的同時(shí),竟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小蛇的脖子,在頭上甩了三圈,而后扔進(jìn)攤販的油鍋里。小攤販看呆了,只聽見哧啦哧啦的油炸聲,而后一股黑氣鉆出油鍋,在空中化作一張鬼臉,張開血盆大口撲向青燕子。
青燕子拔腿就跑,邊跑邊想,不對勁啊,巧兒給她的錢袋里為何會有蛇?莫不是她睡著的時(shí)候有人偷偷把錢袋換了?
不可能,她一直拽在手里,莫不是記憶錯(cuò)亂了?如果不是呢?而是有人做了手腳呢?
難道是巧兒?
巧兒會背叛她嗎?太可怕了!這樣的想法使得孤苦無依的她更加無助,全身被寒意吃透,鬼臉就在身后,卻因?yàn)樗鋈欢紫露鴵淞藗€(gè)空。她迅速抓起地上的一根棍子,竭力砸向鬼臉。
只聽砰地一聲,鬼臉炸碎,化作火星落地,隨后火星四周,熊熊大火蔓延開來,滾滾黑煙嘶鳴不斷。
青燕子努力想沖出去火海,卻屢次被灼熱的熱浪逼了回來。便在此時(shí),黑煙扭曲,化作一女子模樣。女子神情哀怨,雙目血紅,原地啊啊大叫后,便朝她撲來。
一開始的幾次攻擊,青燕子因躲閃不及受了點(diǎn)傷,但隨后她就發(fā)現(xiàn),對方出手的速度變慢了。事實(shí)上不是對方變慢了,而是她變快了。
火海之外,巧兒扶著墻角觀看,對身邊戴鬼面具的男子說:
“瞧,她快醒了——我就說嘛,放狗追她,她只會越來越快——真正能困住人的,不是恐懼,而是得償所愿的滿足感——”
——
而此時(shí),青燕子終于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有心人在她不堪回首的過去加了些許點(diǎn)綴而已!她漸漸想起了那個(gè)比眼前女子更兇猛的自己,于是她猛地沖進(jìn)火海,抓住黑煙女子的脖子,拋入空中,而后看著對方狠狠摔在地上,砸出一個(gè)大坑,血肉模糊。
“噗——”
那黑煙女子吐了一口污血,眼神漸漸變得清澈,而后痛苦哀嚎,張口喚她一聲“穗香”。
這女子,正是阿楚。
青燕子蹲下來,道:
“當(dāng)初你若是肯死在我手里,也不會淪為仇人的棋子,為虎作倀。阿楚,事到如今,你還是執(zhí)迷不悟么?”
“我——我——想——好好——活著——”
“你這也叫好好活著么?活著痛苦,不如我助你早日解脫。”青燕子凝聚血光為刃,心想這一次,她絕不能再次失手!
“你——說得對——活著痛苦——所以我不想死——我還沒享受到——活著的快樂——”
“冥頑不靈!”
青燕子掄起血刃,想著一刀下去,劈她個(gè)魂飛魄散。誰曾想阿楚忽然化作一團(tuán)黑氣,黑氣化作漩渦,試圖將她卷入其中。
她于漩渦中掙扎,無意中抓到一只手,猛然回頭瞥見一張鬼面,瞬間怒不可遏,道:
“是你——”
鬼面人湊到她耳邊,發(fā)出陰森的低,道:
“不用害怕,你是長生之軀,不死不滅——”
不死便不用害怕了嗎?什么混蛋邏輯!無恥之極!青燕子勉強(qiáng)凝聚血刃,劈向面具男,卻被他搶先一抱,推進(jìn)漩渦中心,被迫越沉越深,最后再次失去了自我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