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燕子,快跑,他追來了---快呀——”
沙漠之中,梅長雪拽著青燕子,邊跑邊大聲喊。
他追來了?
誰追來了?
青燕子回頭看,卻只瞧見霧蒙蒙的一個影子。
跑著跑著,青燕子甩開梅長雪的手,道:
“夠了---別裝了---”
——
她們停在沙丘上,霧蒙蒙的黑影也停了下來。
梅長雪重新拽住不肯動的青燕子,一臉焦急地說道:
“快跑啊!你想留在這里等死嗎?他就在那邊,他會吃了你的!你怎么不跑了?”
“你確定,你所看到的,都是真的?”青燕子再次甩開梅長雪的手,說道,“這不過是幻局,你不必拉著我兜圈子?!?p> “什么?你說---這些都是假的?”
如此真實(shí),怎么可能是假的?可如若不是假的,正在熟睡的她怎么突然來到一片無垠沙漠?梅長雪腦子里亂極了。
“對,都是假的,包括你在內(nèi)---”青燕子淡定地說。
梅長雪神情微變,但很快就變成了被好友質(zhì)疑的痛心表情,道: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會是假的---”
“你說你不是假的,那我且問你,濟(jì)王的尸體為何會出現(xiàn)在密室里?實(shí)話告訴你,阿梅確實(shí)去過柳家密室,但在那之前她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p> 突如其來的真相,就像是一塊石頭,激起一湖漣漪。可要一個深陷謊言的人從謊言中醒來,談何容易?假梅長雪一邊后退一邊搖頭,帶著哭腔控訴說:
“不---不是的---我才是真的---你在騙我---青燕子——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這兩年里,盡管我身陷險(xiǎn)境,我還是一直記掛著你的安危---一心想要找到你---可你為何說我是假的?我不是假的!我不是!”
看她哭哭啼啼,青燕子不禁嘆了口氣,道:
“哪有什么兩年啊,不過區(qū)區(qū)幾個月而已。別自欺欺人了,你不過是吳三用來操縱怨魔的傀儡,還是放下吧,這噩夢不屬于你。”
如果不屬于她,那屬于誰呢?她記掛著別人的噩夢,那她的噩夢呢?她的一切是不是就不復(fù)存在了?生存的危機(jī)使得她惶恐,更加不愿意相信青燕子說的話了。
“不---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就是梅長雪---梅長雪就是我---我和你一起來到劫緣沙漠,我們被林扶陽綁了,當(dāng)成奸細(xì)扔進(jìn)大牢---柳安平劫了我---他殺了我---我因此成了鵲橋仙——這些我都記得——”
“那不是柳安平,那是阿南。真正的柳安平,十歲那年便病死了。所以說你還活在噩夢里,而真正的梅長雪,早醒了。”
正是因?yàn)槊烽L雪蘇醒,逃離了柳家密室,妖道吳三為了操縱傀儡,才不得已用殘余在血池的血,以血光為引,煉化血魔,繼續(xù)操縱傀儡,欲助柳家改朝換代。結(jié)果因?yàn)閰侨磺嘌嘧铀鶜?,血魔失控,竟延續(xù)了梅長雪的憤怒,滅了柳家滿門。
阿南后來又想出一個辦法,把濟(jì)王作為血魔報(bào)復(fù)的目標(biāo),百般折磨,以此化解血魔心中的恨意,好再次讓血魔為她所用。誰曾想被牧九川壞了事,逼不得已便在客棧設(shè)了此局。
青燕子之所以這么清楚,是因?yàn)樗饶辆糯ㄒ徊絹淼角Яぃ⒖滔履切┳痔嵝涯辆糯?,使之盡早聯(lián)想到她們,把血魔帶回京城。
如果可以,青燕子希望血魔能夠自己查出真相,自我毀滅,她不想跟血魔硬來,因?yàn)檠дf白了,不過是梅長雪痛苦記憶的化身,她有些于心不忍。
“你騙我---你在騙我---不是這樣的!不是!”
“不是我在騙你,是你在欺騙你自己?!鼻嘌嘧诱f道,“放下吧,放下不屬于你的噩夢,回歸塵土,這才是你的歸宿?!?p> “回歸塵土?”淚水狂落,血魔梅長雪竟有種痛徹心扉的錯覺。眼睛紅了,指甲也不受控制地瘋長,青筋也慢慢浮于皮膚表面。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她肯定會被自己的模樣嚇到。“你也要害我嗎?倘若我不肯放下,你又要如何?你要?dú)⒘宋覇??青燕子——?p> “我不殺你,我只想幫你——”青燕子輕輕將失控的血魔攬入懷中,安慰道,“你也是她的一部分,我不會傷害她,自然也不會傷害你。從今以后,你再也不會擔(dān)心害怕了——”
說話間,青燕子手里多了一把鋒利無比的血光之刃,刀鋒一轉(zhuǎn),迅速從血魔的后腦貫穿到前腦門。
血魔瞪大淚眼,整個身子都在顫。她隱約看到了,柳安平一刀刀割自己血肉的殘忍模樣。
“你還是動手了---你竟殺我---你——?dú)⑽摇獮槭裁囱健嘌嘧印?p> 腦海里閃過昔日的種種,血魔難以置信。過去的那段記憶里,不僅有痛苦,還有對青燕子的念想。青燕子一定想不到,梅長雪曾經(jīng)叫過她的名字,希望她能想辦法救自己脫離苦海,所以血魔才會那么著急去尋找青燕子,因?yàn)樗胫罏槭裁此龥]能來搭救自己??汕嘌嘧幼詈笠矝]說,為什么沒來。她問了,青燕子讓她好好休息,以后再慢慢告訴她。
就這樣死去的話,好不甘心啊。血魔想反抗,可青燕子似乎是有備而來,全身上下沒有一點(diǎn)金屬性的東西,就連殺她的血光之刃,也刻意規(guī)避了金屬屬性。
就在血魔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shí),一個黑影憑空竄出來,一刀劈向青燕子。青燕子反應(yīng)極快,迅速松手后跳出幾丈,而后再化血光之刃,劈向血魔。
未曾想黑影又擋了上來,正中黑影肩胛骨。黑影抬起頭,一臉大胡子黑黝黝的,青燕子看著來氣,猛地往前又送了幾分。
牧九川口吐惡血,瞪著青燕子,道:
“我說過---會護(hù)著你---”
顯然這話是對血魔說的,亦或是對他自己說的。
“愚蠢!”
青燕子低咒一聲,一腳踢開牧九川,再度揮起血光之刃,斬向血魔。早知道一刀殺不死,方才就不該心軟多刺幾刀才是!
這時(shí)憤怒的血魔不再乖乖引頸受戮了,連忙后退一步,操縱牧九川的大刀劈過來,擋住青燕子的進(jìn)攻。只見青燕子在空中翻了個空翻,捉住那大刀,以血光包裹大刀,屏蔽掉大刀的金屬性,反手拋向血魔。
“啊---”
后退躲避時(shí)一個不小心,梅長雪失足跌落沙坡,長長的指甲什么都抓不著。
“梅長雪---”
牧九川大喝一聲,連忙帶傷去尋,沒想到也咕嚕咕嚕滾下沙坡。那沙坡鐵定有古怪,他也是滾到沙丘腳下才看到沙土下邊隱藏的血光,顯然青燕子乘機(jī)施展了咒術(shù)。
“好個妖女!你究竟想干什么!”都自身難保了,牧九川還不忘將血魔護(hù)在身后。
青燕子不慌不忙地走下沙坡,走到兩人跟前。
“牧九川,你眼瞎么?她手上那么長的爪子你看不見,反而罵我是妖女,你腦子進(jìn)水了吧?”
說完還伸手戳牧九川的腦門,使得牧九川意外地咽下即將吐出來的一口惡血。牧九川回頭看了一眼血魔,還是那副可憐兮兮的柔弱樣,沒有長到嚇人的指甲和血眸。
“青燕子,看在爹的份上,不要?dú)⑺?--”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么卑微的姿態(tài)懇求別人。誰曾想青燕子將沾了血光的大刀扔牧九川腳邊,道:
“好,我不殺她---你來!”
牧九川震驚不已,想不到青燕子竟然這般心狠手辣,不放過人家也就算了,還要逼著他殺人。
“我說了---放了她!”
說話間,他捉住地上的大刀,兩只布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青燕子。倘若青燕子不肯按他說的做,他只能跟她硬拼到底了!
青燕子瞄了一眼畏畏縮縮的血魔,道:
“不、可、能!”
倘若放了血魔,她又如何破這死局?如此豈不遂了幕后之人的意?但牧九川根本察覺不到這些,他看到的只是青燕子令人惱火的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
“欺人太甚!呀!”
牧九川奮起,怒喝一聲,旋轉(zhuǎn)大刀劈向青燕子。既然她不肯大發(fā)慈悲,那就各憑本事吧!
大刀揮來,青燕子迅速旋身避開,并巧手奪過他的大刀,反手一刀吃進(jìn)牧九川的腰間。
“噗---”
牧九川再度受傷吐血,眼睛里寫滿了不可思議,沒想到青燕子真的下得去手!血魔嚇到失聲慘叫,掙爬起來便跑。此時(shí)血魔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逃。牧九川護(hù)不了她,她要逃,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青燕子一腳踢飛礙事的牧九川,幾個閃身便堵住了血魔的去路。
“不要?dú)⑺?--不要---”
牧九川還不死心掙扎著往那邊去,想要阻止青燕子,卻看到青燕子舉起血光之刃,毫不留情地刺進(jìn)梅長雪的天靈蓋。
橫豎一個十字,腦子開花,記憶潰散,血魔不想死都難吶。
“不---”
他大叫,仿佛那一刻死的人是他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目光呆滯如木偶。他沒能保護(hù)她,沒能彌補(bǔ)自己的過錯。他若是能救下他一條命,就能抵消他奪走的那一條命的罪過。一切都晚了嗎?
——
即將化作血光消散之前,血魔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青燕子的手,含淚道:
“你為何,就是容不下我?”
“怎么會容不下你呢?我說過,我不殺你,只想幫你。”
“騙子——都這時(shí)候了,你還在騙我——我——我恨你——我詛咒你,永遠(yuǎn)活在——被殺的噩夢里——”
這聲詛咒使得沙漠中刮起了大風(fēng),青燕子沉下眼眸,拔出血刃后又是一刀砍下去。
風(fēng)沙停了,血魔消失了。
——
“你為何要?dú)⑺?--為什么---為什么非殺她不可?”
奄奄一息的牧九川找到了自我安慰的辦法,那就是把所有的不滿指向青燕子,認(rèn)定她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住?上?,好幾次努力想拿起大刀,最后都失敗了。鵲橋仙畢竟是神吶,更何況青燕子還是其中的佼佼者,和她交手,他沒有半點(diǎn)勝算。
青燕子都懶得正眼看他,冷聲道:
“裝什么正人君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不是梅長雪,她是血魔,你就是護(hù)了她,也改變不了你殘忍殺害梅長雪的事實(shí)。你以為這世間之事,都有機(jī)會彌補(bǔ)嗎?”
青燕子還有些話沒說出口,那就是真正的梅長雪怎么可能敗給她。
被青燕子戳破了心事,牧九川表情瞬間變了。他自責(zé),他困惑,他悔恨,他嫌棄,他辯解!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當(dāng)時(shí)---”
當(dāng)時(shí)失去了意識,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還以為自己只是吃了一只烤鴨。
青燕子冷哼一聲,心想他若是有意的,哪能活到今日?
不過牧九川此時(shí)臨近崩潰可不是因?yàn)樽约撼粤巳?,而是還想起了一些久遠(yuǎn)的往事。
那時(shí)母親坐在花園里,他打死了家里的狗,母親說:
【九川,過來,你怎么這么壞呢——你打死了也就算了,為何要咬它呀?孽障啊——讓為娘親手了了你這禍害吧——】
他咬了狗,咬了梅長雪,難道這就是他的本性嗎?那個妖艷女聲還在他腦海中不停地煽風(fēng)點(diǎn)火,說道:
“對啊,這就是你啊,吃人將軍牧九川,多么精辟的稱呼啊——”
“不——不是我——這不是我——”他是人,無論在多么極端的情況下,都不應(yīng)該茹毛飲血,這不是他的本性!這不是!
“哦——這就受不了了?可真夠脆弱的——何必這么介懷呢?烤鴨也罷,人也罷,吃了就吃了唄——”
———
“為什么還在這里?再不找出路,你我都得困死在這里?!鼻嘌嘧討械酶辆糯ɡ速M(fèi)時(shí)間,往沙丘上走,“奇了怪了,血魔已死,為何還是醒不過來呢?”
莫不是血魔雖死,但夢魘還在吧?看來她低估了布局之人的謀略啊。
她站在沙丘上眺望,牧九川倒在沙里,看著天,眼神呆滯地重復(fù)一句話: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這不是我——不是我——我以為——我以為是烤鴨——真的只是烤鴨——】
此時(shí)對面沙丘忽然出現(xiàn)一位年輕的和尚,那和尚轉(zhuǎn)著佛珠,拈花一笑,沖青燕子念道:
“阿彌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青燕子冷哼一聲,心道好個假和尚,一副大徹大悟的模樣,其實(shí)比誰陷得都深。
“阿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大家都是鵲橋仙,何必苦苦相逼呢?我就搞不懂了,看著我們一次次死去,你覺得很享受么?”
“阿彌陀佛---”
又是拈花一笑,他用表情回答了她的話:
【是的,看著你們一次次死去,我很享受?!?p> “我算是看透你了!”青燕子說完,暗自凝聚血光為刃。
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塵世對于鵲橋仙而言,便是個地獄。他就是要跳脫地獄之外,眼睜睜地看著地獄里的人受盡苦楚。即便是沒有苦楚,他也要制造苦楚。若不如此,漫長的歲月該如何度過?
“我知道那道結(jié)界是你設(shè)的,所以才留下你最常念叨那八個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屠殺血魔時(shí),順道窺伺了血魔的記憶,“濟(jì)王化為尸鬼,也是你在背后操縱。阿南,你瘋癲了這么多年,就沒想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嗎?巧兒究竟許了你什么好處,讓你毫無下限地跟著她造孽呢?”
假和尚沒回答,而是扯掉佛珠,將佛珠灑到地上。青燕子沒有妄動,因?yàn)椴恢缹Ψ较敫墒裁?。熟料那些佛珠落地后發(fā)出陣陣刺眼的光暈,青燕子瞧出那些光暈中暗藏漩渦,只怕是要逆轉(zhuǎn)幻境,便立馬封印了五感,可還是晚了一步被殃及了。
“青燕子,我最喜歡看你臨死前,絕望呼救的樣子——你哭起來比笑好看多了——”
仿佛整個塵世布上了一層迷人的灰色,意識剝離前,青燕子冷聲回應(yīng)阿南近乎變態(tài)的愛好,道:
“哦——那你肯定也會喜歡自己臨死前,絕望呼救的樣子吧?阿南——原來你喜歡哭啊——就讓你一次哭個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