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往生娘娘所叮囑的,讓寄魂蠱鉆進南若的眼睛。
不久,南若咽了氣,蠱蟲從她耳朵里鉆出來,展翅飛入空中。他正準備捕捉,那蠱蟲卻忽然沖向外邊。
他追跑出去,只見商熹捂著眼睛在地上慘叫。
【阿熹---你怎么了---】
誰又會想到,寄魂蠱竟然主動選了商熹為宿主。
——
“我沒想過要傷害阿熹---那是意外---”
“起初是意外,后來就不是了。”南風說,“你本可以來往生谷找我,但你沒有---你在他身上看到了南若的影子---”
寄魂往生,以命換命,用至親之人的血,續(xù)至愛之人的命。
“可你舍不得犧牲你的親妹妹---你不敢下狠手,所以直到現(xiàn)在,寄魂蠱也無法破繭重生---你一直在尋找兩全其美的辦法。是我的出現(xiàn),給了你靈感。哼,你心想,何不找個風塵女子,生個孩子,用那孩子的血獻祭寄魂蠱呢?血肉至親,說不定能保全阿雪。至于風塵女子,貌美者無數(shù),本就是任人糟蹋的命,糟蹋了就糟蹋了,是這樣么?”
可惜,他偏偏看上了她,偏偏看上本來已經(jīng)放下了一切的她。這就叫天意弄人,作繭自縛。
如果時間久一點,說不定他初見時遙遙的驚鴻一瞥,會動搖他的初心。但是南風不想等時間來證明這毫無益處的‘人性本善’。
——
“當年的事,怨不著她,她也是受害者---”
是的,南若也是受害者。真正手持屠刀的,是蠱君的信徒。原本父親決定犧牲南若,因為南若是姐姐。可南若她娘竟然偷偷把南風獻了出去,還謊稱南風是堅持要代替南若獻祭,攔都攔不住,父親至死也沒發(fā)現(xiàn)這對母女的丑陋嘴臉。
“盡管我拼命想否認,可我還是她妹妹---這刻在骨子里的恥辱,想抹也抹不掉---”
“所以,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報復---”林扶陽咬牙恨恨地說,“你明知道那不是她的錯,當時她還只是個孩子---”
“母債女還,天經(jīng)地義,不是么?”
“所以你才千方百計,阻止她復活---”
“不---恰恰相反---”她忽然咧嘴一笑,四周空氣驟冷,“我是千方百計,幫助她復活---”
——
匕首寒光乍現(xiàn),割破他的手腕。
血流進茶壺里,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流血的眼睛漸漸變紅。
“怨魔?”
南風微驚,未曾想林扶陽隱藏得如此之深,她竟沒發(fā)覺。但仔細思量后,她就明白了。難怪林扶陽如此執(zhí)著于復活南若,都是南若的怨氣在作祟!
——
迷迷糊糊中,有人推門而入。
南風看了一眼已化作散沙的林扶陽,收起熒光蠱蟲,轉向屋外,道:
“來得正好---剛滿半壺---喝了吧---”
來人點了點頭。
以至親之人,換至愛之人重生。以至愛之人,換自己的命,只要是能讓換生者哀至心死的方法,都能完成換生。事實上,釋魂的前提是‘心如死灰’。就算勉強活過來,也只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軀殼。
——
幾個時辰前,林扶陽去牢獄里審問謀害商熹的殺手。
老嬤嬤淚眼婆娑地控訴:
“林大哥,我是若兒啊---是南風---都是南風害的,她毀了他的軀殼---將寄生蠱轉到我母親體內---”
那楚楚可憐的淚眼,確實和南若一模一樣。
于是他信了,利用職務之便,將她帶回自家院中。他曾經(jīng)發(fā)過誓,不會讓南若受半點委屈。
——
老嬤嬤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南風徑直推門而出,府上的下人見了她,還恭敬地喚她一聲‘大小姐’。
“大小姐,這么晚了,要出門么?”
“去大醫(yī)堂---”
“奴婢讓人備轎---”
“不用了,都別跟來---”
——
她前腳剛走,那下人看到府上升起濃煙,連忙問其他人:
“著火了嗎?”
“那個方向是---小姐的閨房!”
下人叫了巡邏的侍衛(wèi),一起往著火的地方趕。
火海洶洶,老嬤嬤在煙霧中大喊:
“燒吧---燒吧---”
充滿恨意的咆哮,連同詛咒,被大火吞沒。
下人們嚇壞了,手忙腳亂地開始滅火。
——
這邊,南風飛檐走壁,回到自家府上。
躺在紅賬中的女子睡得正安詳,南風將蠱蟲身上的熒光注入女子的眉心,女子猛地睜眼,抬手狠狠扇了南風一耳光,下了床,跌跌撞撞往家里趕。
南風捂著臉,冷聲說:
“這場大火,來得真不是時候---”
南若啊南若,真是搞不懂你。之前費盡心機想生,現(xiàn)在活了,反倒想死了。估計是她這個姐姐從小就恃寵而驕,任性慣了。
——
半個時辰后,林扶雪回到家門口。下人們都杵在大門口嘆息,火勢已完全吞噬林府。
“二小姐---”
下人心疼地看向她。
“兄長---”
她喚了一句,淚水決堤。
這里曾是她最溫暖的家呀。
——
翌日,林家遭遇大火的事傳遍盛京。官府來調查,府上下人都表示,縱火之人是那位逃獄的老嬤嬤。
可憐的林扶雪在府衙內哭得梨花帶雨,道:
“老嬤嬤挾持了我兄長---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了我兄長--我察覺出異樣,想去官府報官---沒想到那喪心病狂的老嬤嬤竟---竟放火,燒了整個林家---”
“老嬤嬤為何要謀害林公子?”
“她---她有個女兒---叫南若---在戰(zhàn)亂中慘死---她認為這都是兄長的錯,是兄長沒能保護好她女兒---”
于是,那場大火并定義為畏罪自殺。
林扶雪為何要撒謊?她不想讓兄長背負謀害親妹妹的罵名,她不想把兄長最不美好的一面展現(xiàn)給敬重他的百姓。她寧愿看著兄長含冤而死,也不愿意說兄長半句不好。
林扶雪遣散下人,并低價將這不詳?shù)牧指u給黑市一個姓錢的商人。而后,她做了個匪夷所思的決定:
住進南風家!
——
黃昏時,她身穿素衣,扶著秋千索出神。
南風遠遠走來,手里端著熱騰騰的藥。
“把藥喝了---”南風說。
“不喝---”阿雪嫌惡地將頭轉向另一邊,道,“命是我自己的,不用你管---”
---
“命是你的,但那也是我撿回來的---”
說著,南風迅速閃身過去,捏開林扶雪慘白的嘴,直接將藥灌了下去。
林扶雪兩眼瞪大,受到刺激的喉嚨卻不自覺地將藥咽了下去。當她意識到對方的行為出格到極具侮辱性,便用理智控制了喉嚨吞咽的本能,因而嗆到了。
---
“你做什么---”
面對這質問,南風非但不覺得羞愧,反而意外地笑了,道:
“我還以為你會再給我一個耳光,看來林家小姐,果真知書達理啊。對仇人也這么客氣!”
“你---”
林扶雪氣得滿臉通紅,嘴唇咬得死死的,十指不覺握成拳頭,眼眶里有淚花閃爍。就如同走在大街上,碰到了登徒子一般。
——
“早些歇息,把身子養(yǎng)好,有多遠跑多遠。不要想著復仇,除非我自己想死,否則你窮盡此生也是徒勞?!?p> 她留下這些狂妄的話,轉身走了。
林扶雪低頭抹淚,開始痛恨自己軟弱無能。她想逃離此地,片刻也不想多待,可看著遠方的夕陽,和那即將沉下來的夜幕,又覺得害怕。
離開盛京,舉目無親的她又能去哪里?
浮萍無根卻有水可依,她比浮萍還不如。
———
大清早,薄霧未散,百官匆匆往宮里去。大殿之上,議論紛紛,八部將軍林扶陽被害,誰來頂替他的位置?有人提議提拔邱景,少年英才,前途無量。但更多的人看好黎央,認為黎央心思縝密,沉穩(wěn)可靠,可兼八部將軍之職。
“元帥以為,邱少將和黎將軍,誰更適合統(tǒng)領八部將士?”
“回稟陛下,老臣以為,黎央將軍可領八部,安社稷?!?p> 于是,皇帝下旨,將黎央從四品武將提拔至三品,兼任八部將軍之職,直接聽命于尚書臺。
——
出了皇宮,牧九川一口氣堵在心口,說:
“爹,要不,咱爺倆辭官歸田吧,不干了---”
牧九川再怎么粗心,也不至于察覺不到陛下對牧家心存戒心。黎央雖然跟著牧九山南征北戰(zhàn),但畢竟是皇帝一手提拔上來的。聽說最近黎央三天兩頭往皇宮跑,皇帝見他比寵幸妃子還勤呢。
“說什么胡話呢。”
這可不是在家里,是在大街上。
牧九川一鞭子抽馬屁股上,三下兩下,拐入街角處,沒影了。
——
南邊城門邊上新開了一家鋪子,名字很古怪,叫‘良心鋪子’,專門賣些陶瓷器皿。這天,將軍府的老奴貪便宜,買了個壇子回家裝腌菜,第二天打開一看,嚇傻了。腌菜上邊竟然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蟲子。最惡心的是那些蟲子還互相啃食,最后只留下一只,被老奴用火鉗夾著扔火里,燒死了。
老奴回到府上,將這事說給其它下人聽,才知道不止他一人遭遇這種怪事,而且用的都是‘良心鋪子’的器皿。
怪事傳到梅長雪的耳朵里,梅長雪便托下人買了一個小陶罐,往里邊盛了些水,沒多久水里便飄起一層淡淡的油層,緊接著油層加厚,慢慢長大成卵的模樣。卵破碎之后,一條條白色的蟲子在水里遨游。起初速度很慢,漸漸地快了,并具備攻擊性,互相吞噬。最終只留下最肥最強壯的那只,由白轉紅,并漸漸休眠,有破繭的趨勢。
——
咚咚咚。
抽屜里的竹筒,不安分地撞擊抽屜門。
梅長雪走過去,拉開抽屜,取出那不安分的竹筒,取掉塞子,一只紅色的蝴蝶嗖地沖進空中,并試圖往屋外飛。
“休想逃!”
風起,刀光乍現(xiàn),正中蝴蝶腦袋。蝴蝶暈了,從空中緩緩墜落地面。梅長雪將蝴蝶扔進水里,那蝴蝶吸水之后,慢慢蛻化成一條紅蟲,也進入休眠狀態(tài)。似乎光靠水分的話,它們只能維持蟲子的狀態(tài)。
目前,梅長雪基本確定,這東西正是吳三送給東門凌風,東門凌風用來操控紅苕郡主的東西。吳三已死,吳家人也基本斷根了,那良心鋪子背后策劃的人又是誰?
他究竟想干什么?
——
入夜,梅長雪準備出門夜探時,青燕子來了。
“你來得正好。”梅長雪將她拉進屋,關上房門,說,“城南良心鋪子賣出去的器皿沾有蟲卵。這東西曾經(jīng)在紅苕郡主身上出現(xiàn)過,我擔心除了可蘭和阿南,吳三在人間還有追隨者。”
青燕子找了凳子坐下來,道:
“我剛從風月樓回來,南風跟我說了。”
提起南風,梅長雪不禁皺起了眉頭。老實說,她覺得這次南風下手太狠了點,做過頭了。雖然林扶陽誤入歧途,但天良未泯,罪不至死。
“良心鋪子的掌柜叫青都子。大巫山的罪人,原本在罪域服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逃了出來。他和吳三一樣,也有不少信徒。他們尊青都子為蠱君。這些信徒為了養(yǎng)蠱,不擇手段,南風便是這種狂熱崇拜的受害者。”
那時南風年幼,本來是要拿她喂養(yǎng)蠱蟲的,沒想到小丫頭天賦異稟,竟和蠱蟲產(chǎn)生了共鳴。
——
“我聽南風說,蠱君曾經(jīng)發(fā)起一次大清洗,殺了不少養(yǎng)蠱之人,獨留吳家一脈。”
如今吳家一脈也沒落了,盛京事發(fā)后,南風刨了吳家的根。如今吳家幸存者中,已無擅長養(yǎng)蠱能人。
“南風剛來盛京不久,蠱君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城南,開起了良心鋪子,目的再明顯不過了?!?p> “他為南風而來?!泵烽L雪恍然說。
青燕子有點渴了,伸手去拿茶壺,邊說:
“此事你我就不要插手了,交給南風處理吧。”
“當真?”梅長雪再次蹙緊眉頭,道,“你能確保她不會傷及無辜?”
“無辜?”青燕子一口飲盡涼茶,半帶嘲諷地說,“哪有那么多無辜之人。絕路都是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p> 對于這個說法,梅長雪肯定是不贊成的。
“就算人家選了一條通向懸崖的路,也并不代表你可以從后邊推。青燕子,南風也好,荼良也罷,他們曾經(jīng)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如果不能好好約束他們,放任他們?yōu)樗麨?,后果不堪設想。你應該明白,欲養(yǎng)惡狗,必先備鎖鏈的道理。”
聽見這話,青燕子自嘲地笑了,道:
“你覺得,我現(xiàn)在這副慘樣,還能約束誰呢?”
梅長雪語結,是啊,那一戰(zhàn)之后,青燕子的戰(zhàn)斗力大幅衰減,甚至遠在荼良之下,拿什么讓實力在她之上的人信服?
“我說這些話,不是為了堵你?!鼻嘌嘧诱f,“我只是想說,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用過問我的意見。你如果能收服他們,為你所用,那也是好事?!?p> 一副交代后事的口吻,看來她是真的認定自己過不去這個坎兒了。
——
“這幾天,我會離開一陣子。冬華那丫頭不知跑到哪里瀟灑去了,她尚不能掌控自己的能力,我有些放心不下。不過目前,我更擔心蠱君會突然襲擊南風?!?p> 這才是她連夜來找梅長雪的目的。
“路上小心。南風那邊我會照看?!泵烽L雪說,“讓青盞陪著你?!?p> “也只能這樣了?!?p> 目前尚不確認末路天衣的形態(tài),必須得小心行事。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價值。再說當下她還有很多事沒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