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到了。”金蟬伸手扶我,踩著杌子下了車。
我站在“一味齋”門前,早就有眼尖的伙計認出了馬車上的徽標,那胖掌柜趕忙迎了出來。
“拜見郡主?!迸终乒袢巳缙涿?,臉上的肉由于笑容,堆得老高,生生把一雙鼠眼擠得沒了邊兒。
我見他費力的彎身行禮,因為肚子太大,彎身艱難,著禮行的滑稽,剛才的陰郁仿佛也消散了些許。
應著我沒叫他平身,這胖掌柜便一直彎身站在那兒,活像只胖蝦,顫顫巍巍,仿佛一碰就會彈起。
金蟬見我瞇起眼,應是心情轉(zhuǎn)好,從荷包里拿出金葉子,當下就賞了胖掌柜。
“謝郡主賞!”那胖掌柜見了金葉子,細縫般的眼睛突然睜得老大,前仰后合的行了禮,逗得金蟬笑起來。
我拾步往常去的二樓雅間走去,金蟬小心地攙著,我卻嫌她礙手礙腳,免了她的攙扶。
卻見到一個根本不想見的人。
“表妹。”趙妙玉見我來了,一雙杏眼迅速充滿了水汽,顯得分外無辜。
她走過來想要拉我的手,我輕巧的避開了。
于是,她更加泫然欲泣,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身旁的侍女說“殿下今早便來尋郡主,哪知郡主不在府上,這才找過來。”
現(xiàn)在只有我與她二人,實在不想陪著她演什么姊妹情深,我當沒看見一般,徑直走向“?!遍g。
趙妙玉見我不理她,仍是厚著臉皮的進了包間,自顧自的在我身旁坐下。
我斜斜的睨了她一眼,杵著腮看向門外。
“表妹出降不過還有月余,我實在舍不得表妹······”說著,又拿帕子擦起眼角。
“聽說北齊常年冰雪,表妹這般怕冷,也不知到時習慣不習慣。”說罷,又想來握我的手。
我抬手避開,端起茶盅,輕呷一口。
“你果然還在怨我。”說著,拿起帕子捂著臉“嚶嚶”的哭起來。
金蟬很是不屑她的做派,直接端著茶壺“嘭”的一聲放在桌上,趙懷玉就被嚇了一跳。
“奴婢給您添茶。”金蟬笑著說。
趙懷玉一個人演了許久的姐妹情深,許是一個人唱獨角戲太沒趣,亦或是沒能從我臉上看到滿意的表情。她起身告辭,伸手替我把發(fā)簪撥正,貼在我耳邊,低沉的說了一句:“鸞鳥就是鸞鳥,始終不是鳳凰?!苯又?,略帶憂傷的走了。
待她邁著蓮步,款款上了馬車,我吩咐金蟬去打聽今日酒樓雅間里的人物。
等到菜上齊了,金蟬滿面紅光的進來,關(guān)上房門。
我夾了一筷子竹筍雞,嘗了嘗,甚是鮮香。
“郡主!”金蟬顯得很激動,眼睛亮的嚇人。
“是成國公世子!”金蟬做西子捧心狀。
我拿筷子的手一抖,一塊雞肉掉了下來。
頓時沒了食欲,我叫上金蟬回府。
回到府中,我把玩著送上來的貢珠。這些貢珠不僅大小相近,且色澤柔亮,觸手生溫,拿來搭著玩兒是極好不過。
“可要請?zhí)K公子撫琴?”月桂替我從梨花木盒里挑出適宜的珍珠。
金蟬趕緊使了個眼色給她,忙著岔開了話題。
“宮里剛送來幾瓶葡萄釀,郡主前些日子不是想吃乳鴿?”金蟬走過來將燭芯剪亮。
我扔了手中珍珠,將剛才搭好的寶塔推到。
珍珠圓潤,滴溜溜的便滾到桌下,金蟬和月桂忙低頭去拾。
“金蟬?!蔽页雎晢镜馈?p> 金蟬趕忙站起來應了一聲。
“去準備準備,我要在望月亭用?!蔽颐袢招律系牡まⅲt的像火,我極喜歡。
“是?!苯鹣s匆匆應了一聲,又對著月桂使了眼色。
月桂也知自己說錯了話,只得小心陪著,生怕惹我不高興。
前些日子因著我說了一句沒有好酒,圣上把今年番邦進貢的葡萄釀盡數(shù)搬進我公主府,那時人人都在傳:昭懷郡主深得圣恩。凡是宮中宴飲,我的位置也必是在圣上下首,越過不少皇子、公主。
他將我捧得這般高,不過在算計賣一個好價錢罷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果然葡萄釀就是要配上琉璃盞才好。
我輕輕搖晃杯中純釀,酒香四溢,清新醇厚,配著公主府的莫愁湖,倒是一處的靜謐。
金蟬夾了一筷子烤乳鴿放在我的金碗中,笑著說:“這乳鴿是奴婢看著烤的,郡主快嘗嘗。”
入口酥脆,里頭肉汁鮮香,滑膩,似乎還有玫瑰香氣。
“加了玫瑰露吧?!蔽液认乱恢丫?,口感干爽,入口微澀,有些泛酸,停留在舌尖卻是醇厚回甜,順著酒液一路往下,既柔和又綿長,令人回味。
“郡主真厲害,不過只加了幾滴,您就給品出來了?!苯鹣s又趕忙給我夾了一筷子。
“郡主,且慢飲。”月桂替我斟滿酒,有些擔憂的看著我。
“無妨?!蔽倚χe杯,遙敬天邊皎月,然后一口飲下,任這酒溫暖心房。
一杯接一杯,我有些許飄忽。
亭子邊吹來莫愁湖水夾著濕氣的風,讓我清醒許多,不耐身邊人伺候,揮手讓她們退下,索性一個人自斟自飲,逍遙快活。
有琴聲傳來,我支著頭聽了一會,辨出是《關(guān)山月》,不由地自嘲一句,明明都醉了,卻還是思慮不停。
烤乳鴿早就涼了,吃起來也不似剛才酥脆。我就著酒,品了這一曲剛健質(zhì)樸的琴曲。
撫琴之人似是心緒難安,連著這首氣勢恢宏的琴曲都染上愁緒,倒不像是將士出征的悲苦了。
我提了酒壺,腳步虛浮的循著琴聲而去。
白色玉蘭花下,有一身著湖藍錦緞的公子隨意席地而坐,一把梧桐琴置于膝上,奏的就是方才那曲《關(guān)山月》。
我歪歪的靠在假山上,就著壺口痛飲。
他微微側(cè)頭,似乎在聽我的聲音,手指按弦,琴聲驟然停了。
“怎地不彈了?”我踉蹌著走到他身旁,徑直坐了下來。
“郡主?!彼剖且鹕?,被我扯著衣角按了下來。
“嘗嘗,可是宮里的好東西呢?!蔽覍⒕茐剡f給他。
那少年摸索著拿起酒壺,湊到鼻尖輕嗅,驀地綻開一個笑顏,頰邊兩個梨渦淺淺。
“葡萄釀······”他輕聲呢喃。
我支著頭看他,果還是與幼時一般無二,經(jīng)歷許多風雨,吃了許多苦頭,那笑容也從未變過。
他仰頭飲下一口,這酒雖然入口綿柔,可后勁卻足,回味過后,盡是苦澀辛辣之味。
“咳咳咳?!彼痪茪鈫苤滩蛔】人云饋?。
我從袖中抽出帕子,遞給他。
他卻不接,避過身去咳嗽。
“小瞎子?!蔽覇舅?。
“郡······主”他止住咳嗽,面色由于咳嗽變得通紅。
我望著他極漂亮的桃花眼,那雙眼睛生的好看,眼型狹長,眼尾微挑,可眸中像是蒙了一層灰霧,平靜地宛如一汪死水。
“彈曲‘酒狂’?!蔽野阉种械木茐啬眠^去,又飲下一口。
他似乎聽見我在做什么,趕忙轉(zhuǎn)頭,借著夜色掩飾臉上的紅暈。因著尷尬,他也不答話,雙手撫過琴弦,悶聲彈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