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年

　　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冬天來得太突然，大雪幾乎蓋住了所有地方，只剩下麻雀們還在樹枝上瑟瑟的抖動著身上密實的羽毛。寒風(fēng)中人們總是低著頭，兩手互搓進(jìn)袖筒里，邁著匆忙的腳步，來來去去，可大雪的到來似乎更增加了年的味道。

　　臘月十五一過，村子里的人們都開始炒肉、買菜、備年貨，過年最開心的還是孩子們，穿新衣，吃好吃的，還有壓歲錢。景忠一家和往年一樣，隊上分的肉和菜，家里準(zhǔn)備二十七八再蒸些饅頭。建國也從拖拉機(jī)站帶回來了他們分的肉和菜，還有在外面買的面和年貨，今年的年可以過的比往年更好。

　　晚飯后，村委會門口的大鼓抬出來，擺在村中心十字，鑼鼓喧天。只見景季海雙手掄著鼓槌，敲梆擊鼓、空中換槌、左旋右轉(zhuǎn)，一會兒急促，一會兒沉穩(wěn)，好不精彩、好不熱鬧、看得人個個無不贊嘆?；鸢训墓庹找诿總€泛黃的人的臉上，淺淺的古銅色，油膩膩的柴油色。景建國看的正起勁，卻看到王國旗也在人群里，本想過去打招呼，可是王國旗后面跟著程英子，兩人看著似乎都很開心的樣子，便沒有打擾，默默離開人群回家去了。“咋回來這么早？”景忠問。

　　“沒意思，不想看了?！钡皖^走進(jìn)房子去了。

　　蒸饃這天剛好姐姐景芳華來了，剛進(jìn)門就被院子里王欣焉看到了：“姐，你來了。”說著廚房里的，房子里的都出來了，弟弟們都跑過來和芳華打個招呼。王欣焉趕緊接過姐姐手里的布袋子，就往他們房子去了?！岸郑??！本爸液投锎饝?yīng)著，心里說不出的高興?！鞍ィ姥?，把我的包放二爸屋里啊?！薄芭叮懒?。”

　　“估摸著你們今天蒸饃，我今天是專門過來幫忙的?！?p>　　“這姑娘家的，現(xiàn)在你進(jìn)門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讓你幫忙了，坐著和你二爸多聊聊天。”二娘說到。

　　“沒事，先干活，干完了有的是時間聊天，不著急的?！闭f著挽起袖子就和二娘、王欣焉進(jìn)了廚房；三人一個揉面、一個搓饅頭、一個幫襯著?！敖▏▏?，來燒鍋?！蓖跣姥稍趶N房門口喊著。景建國趕忙跑進(jìn)了廚房。

　　“喲，咋不叫建軍，結(jié)婚了就是不一樣了，就疼自己老公了啊。”景芳華笑著說。

　　“不是的，建軍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蓖跣姥杉泵φf道。

　　“姐，我兩外甥咋沒來？”建國問。

　　“你那兩個外甥剛會走路，有點皮，和你哥在家了，這兩天太陽出來了，路稍微好走了，我一個人過來，帶他們來了就不是幫忙了，是添亂子了?！?p>　　“好久沒見了，可想他們兩現(xiàn)在啥樣子了。”建國說到。

　　“好著了，放心啊，過幾天咱家待客我們都來，到時候你就見到了。”

　　“就你命好，一下子要了倆，還都是男娃?！倍锒盒χf。

　　景芳華心里甚是喜悅，自從嫁出去后，那邊丈夫家對自己也很好，有了兩個雙胞胎兒子，活潑可愛，一家人其樂融融，也給這邊減少了一個人的負(fù)擔(dān)。

　　“姐聽說你在鎮(zhèn)上拖拉機(jī)站很不錯啊，有吃有喝還有工資？”景芳華問到。

　　“哪里止這些啊，去哪里都是白面饃饃，麻花油餅，工分都是我們的二倍，過年有菜，有肉，一人分的比咱全家的都多?！蓖跣姥哨s緊插了句。

　　“是不是，那可太好了，今年看來可以過個肥年了，啊，哈哈?！闭f的笑了起來，大家也都笑了。

　　“哎，建國啊，你啥時候也娶個媳婦啊，姐可是想看弟媳婦長啥樣啊?！本胺既A又把大家逗樂了。

　　“還早。”景建國羞澀的低頭摸摸額頭。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娶個媳婦了，總不能賴在二爸二娘這不走吧，有合適的姐給你留意著啊。”

　　“哎呀，你說這話我倒是想起一個事了，今年你二嬸子給我說過一個女娃，咱村七組的，后來建國一直忙，我也沒再問，一會我去問問，咱這邊沒啥要求，只要人家娃好，是過日子的人就行?！?p>　　“對對對”景芳華和王欣焉都一個勁點頭，只有景建國低著頭一個勁拉著風(fēng)箱，不停往鍋底下塞著柴火。

　　中午忙完了，吃過飯，景忠和芳華在房子聊天，二娘去二嬸家了。突然建國進(jìn)了屋子手里還拿著一包東西。

　　“姐，你看”說著打開手里的那包東西，一條火紅的大圍巾“這是我托人在省城買的，專門給你的?！闭f著給姐姐帶在脖子上。清秀的容貌，額上三兩枝頭發(fā)，淡淡的臉頰，清澈見底的眼鏡，配上這火紅的圍巾儼然冬天里的圣裝女神。

　　“這么漂亮”芳華先是一驚，又跟著對著桌子上的鏡子照了照“你可真是費(fèi)心了，姐姐謝謝你，來，這是給你的過年穿的新棉襖，你這就棉襖就趕緊換換吧，袖頭都爛了?！闭f著就拿著棉襖給建國等量起來。

　　“這姑娘，我讓你二娘給建國做就是了，哪里還要麻煩你，真是客氣的?！?p>　　“二爸，建國和建軍在你們這已經(jīng)很過意不去了，又是吃喝又是住，沒少麻煩你和二娘，我這當(dāng)姐姐的外嫁了，能幫上忙的就得幫襯著，你們底下還有建黨他們，也不容易，隊上要是分莊基地就給他倆要兩塊，讓搬出去住，也省的給你們添亂?！本胺既A惋惜的說到。

　　“說啥了，姐?！苯ㄜ娡蝗灰策M(jìn)來了，國字臉，小刀眉，面容消瘦，個子一米七的樣子。

　　“說你倆趕緊搬出去，別在這給二爸他們添亂了?！?p>　　建軍笑了笑：“不會的，如果有莊基地，我們也搬出去了，畢竟在二爸這不方便。”

　　“就是啊我們要想著搬出去了，可是沒地方去啊。”說著王欣焉進(jìn)來了“喲，姐你這圍巾好漂亮啊?！闭f著就用手去摸了摸。

　　“這是建國給我買的?！?p>　　“這就偏心了啊，建國，下次給我也買一條啊，你給她買圍巾，她給你做新衣服，你姐弟倆感情好啊，我倆咋都沒份啊，偏心，太偏心了。”王欣焉拽了拽建軍的胳膊。

　　“你就別說了，你有建軍，建軍有你，建國有誰管啊，總不能老麻煩二爸二娘吧，你兩個結(jié)婚了，建國還沒了，所以啊知足吧?！本胺既A說到。

　　“那要不，姐，把建國送你的圍巾借我過個年，過完年我還你如何？”

　　“你就別挑事了，趕緊回去了，回去了。”建軍見王欣焉沒完沒了趕緊催促著，說完又咳嗽了幾聲。

　　“哼，你也是個死心眼，偏心，哼。”說著拉著景建軍出去“你說你病還沒好，亂跑啥跑?！?p>　　“本事不大，脾氣不小?！本爸颐镆暤恼f到。

　　“噓，二爸，建軍能娶到媳婦就不錯了，讓他們趕快搬出去你也就不受這份氣了。”景芳華小聲說到。

　　這時二娘匆匆走了進(jìn)來：“凍死了，凍死了，讓我暖暖?！闭f著把手伸進(jìn)炕褥子底下“我去你二嬸哪里了，你二嬸又專門跑到人家女娃家里去了一趟，都一個村的，那邊她媽人家也沒啥意見，孩子沒她爸，她媽拿事，人家應(yīng)下了，我覺得這事成，我也給你二嬸應(yīng)下了，那邊給她娃一說，就看什么時候給你倆說說彩禮，再訂婚，娶進(jìn)門就好了?！?p>　　“那太好了了。”景芳華比誰都開心“建國，你可得好好對咱二娘和二爸哦，這么大事都給你辦了?！?p>　　“我不要，也不娶。”說著扭頭轉(zhuǎn)身出去了

　　其他人一臉霧水，不知道什么原因。

　　“別急，有時間我再勸勸，二爸，二娘你們被擔(dān)心，他聽我的?！?p>　　下午景芳華要走了，二娘給塞了幾個饅頭，讓帶回去給孩子吃。建國要用車送姐姐，芳華堅決不同意，兩姐弟向村口走去。景芳華：“建國啊，車是公家的，你以后不能隨意就說開那里就開那里，你好好干遲早會有出息的，二爸二娘這些年對你們都不錯，要盡力孝敬他們，還有你嫂子那邊，千萬別和她斗嘴，記住啊，那人咱不和她計較，最后就是你的婚事，咱二娘都給你忙活到這份上了，你還猶豫啥啊，都老大不小了，該結(jié)婚了?！?p>　　“姐，我記住了，但是結(jié)婚的事讓我在考慮下吧，我還沒準(zhǔn)備好?！?p>　　“還有啥準(zhǔn)備的啊，你這個傻小子。好了，不送了，到東口了，你回去吧，我這走走一會就到了，回去聽話。”說著拍拍建國肩膀走了。

　　冬天午后的太陽儼然不夠溫暖，寒冷侵襲而來，地面上大部分的雪還沒有融化，光禿禿的樹枝在寒風(fēng)中噗楞楞的搖晃著。田野里光禿禿的只有一個身影一步一步晃動著往前走，披著一條大大的紅圍巾，拎著一個小布包袱，時而跌倒，時而站起來，匆匆的趕著路，匆匆的生活著。

　　年三十了，鞭炮聲噼里啪啦的響個不停，串門子的都你來我往的忙碌著。景忠一家子吃過年夜飯，對建國說：“建國，你今年應(yīng)該去看下你季海哥，他家兄弟就他一個，也沒啥人，桌子上有一包白糖，你拿著去吧?！?p>　　景建國來到景季海家，敲了敲門，建雄出來給開門了，徑直走了進(jìn)去。雖然已經(jīng)天色黑了，但是依然可見從里到外磚墻瓦房。景季海見景建國來了，忙招呼著媳婦給端一碟子涼肉上來，再拿瓶酒。景季海沒有兄弟姐妹，靠著父輩扛過槍，在村里從小隊長干起，一路干到村長，這幾年年年被評為優(yōu)秀村高官。酒菜上齊兩人先干一番，景季海給景建國遞了支煙：“拿著，這可是卷煙，好東西，比你們卷的那個爛樹葉子強(qiáng)多了。”說著遞到了景建國手里，又順勢劃了根火柴點上了?！斑@些年了，除了村上的，年三十很少人來我這，今天陪哥好好喝兩杯，這可是茅臺酒，很貴的。”說著拿著酒瓶子給建國看了看。

　　“我就知道哥你這有好酒好肉，我今天就是來混飯吃的，哈哈?！本敖▏χf。

　　“來，喝！”

　　兩人喝的微微醉了，建國說：“哥啊，咱隊上啥時候畫莊基地啊，我想要一塊?！?p>　　“這個年年有劃，這兩年都沒人要，所以也沒弄，你們家弟兄兩，和二叔的幾個都算上就五個吧，過完年我讓隊上的給你們畫了，只要你們要?！?p>　　“來哥，我先喝一個，先謝您了。”說著一飲而盡。自從來到了拖拉機(jī)站，待遇條件都好了，偶爾抽煙喝酒是常有的事，景建國慢慢也學(xué)會了。

　　“你看哥這個家怎么樣，從里到外全部是藍(lán)磚青瓦，咱們村沒有一家能蓋的這么好吧，但說實在的哥也不容易，村上的鎮(zhèn)上的事特多，家里還有你嫂子和建雄，建雄以后你有機(jī)會可得提多多照應(yīng)著啊?！本凹竞：鹊挠悬c飄了，但依稀記得自己說過話，兩人一杯一杯的把一瓶酒喝的一干二凈，一碟肉也吃的光盤了。

　　一直到深夜景建國才匆匆的跌跌撞撞的回家，年三十的鞭炮聲依然在響著，路上的行人依舊比平時多很多。有喝醉的，有回家的，有放炮的，有蹲著門口抽煙的。景建國知道自己的目的達(dá)到了，可是年三十突然感覺到很孤獨(dú)，自從姐姐出嫁了，二爸一家對自己和哥哥確實也算不錯，但是親人始終是親人，莫名的想起了前兩天來的姐姐，眼淚流出來了；再想想還有一個已經(jīng)快要埋在腦海深處的女孩，本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變化又來的那么突然，明明自己喜歡，卻要裝作無所謂讓給別人。借著酒勁本來和景季海家就隔了一條街道，他卻沿著村中心路一直往北走去，一直走到了修橋工地邊。

　　“程英子，我喜歡你.....我愛你.......程英子，我愛你......”那起個小石子邊砸向那年前剛豎起來的橋柱子。

　　“去你大爺?shù)摹庇诌B著扔了幾個，又覺得不過癮，抱起一塊大的，舉過頭頂，仿佛舉著的是某個人一樣，大喊一聲：“去你大爺?shù)模。。　蹦谴笫^狠狠的砸在了橋柱子上，這下似乎才過了癮，又慢悠悠的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