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傷4

　　01.

　　夜半時分，行宮內(nèi)一片寂靜。

　　在漆黑中若是仔細(xì)辨別，也能看見個敏捷的身影穿過一道道回廊，直接沖進(jìn)了后廚。

　　素卿在門口看了半響，發(fā)現(xiàn)沒人在，立刻貓進(jìn)了后廚。

　　這慕氏也不知道是個什么神仙門派，哪有吃這么少東西還能活著的。她從早到現(xiàn)在，吃了也不過是往常一頓飯的量，餓得都要暈過去了。其實礙著那個“飯不過兩碗”的破規(guī)矩，她也不敢多吃，但她萬萬沒想到，慕氏這么多弟子，個個生的身姿挺拔，樣貌俊朗的大男人，竟然人人只吃一碗飯就夠了。

　　她盯著那個巴掌大的玉碗，艱難地抑制住了自己想要沖上去再吃一碗的沖動。

　　結(jié)果，半夜在床上餓得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了，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起身，穿上不知道哪里倒騰來的夜行衣，直往廚房奔。

　　別問她是如何知道的，一到新環(huán)境先探查廚房乃是素卿的天性。

　　半夜三更，外頭還有是不是經(jīng)過夜巡的人，素卿不敢點燈，只能摸著黑在廚房的大小柜子里摸索。

　　半響，她無力地倚著墻壁滑下來，眼中飽含熱淚。別說有什么能填飽肚子的了，就連個食材她都沒找見。

　　素卿絕望地閉上眼睛，感受自己肚子不安分地叫喚，心里嘀咕：你再叫喚也沒用，我也沒法子了。突然，她耳邊傳來一聲輕嘆：“素卿姑娘?！?p>　　素卿嚇得一激靈，直接從地上彈了起來。四周一片空曠，哪有人影。這時，身側(cè)湊過來一只細(x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姑娘，這兒?！?p>　　原是早上那個儒雅的“小正經(jīng)”音離，素卿對他的印象很不錯，在這種“艱難險境”下相見，心中難免涌上一股親切之意。

　　音離上下打量了番她的衣著，有些納悶地問：“姑娘在做什么？”

　　呃……

　　總不能告訴他，自己一個姑娘家半夜呃的睡不著，出來找些東西吃吧……

　　一股莫名的尷尬悄悄爬上了素卿的臉頰，還好夜色正濃又有面紗遮著，音離也看不出來。正在她思索如何開口能讓自己更加體面些時，一聲脆聲在兩人寂靜的空氣中猝然響起。

　　素卿立刻捂住肚子，恨不得立刻以頭搶地爾。

　　音離聽聞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嘴角彎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廢了好半天勁兒才努力壓下去。

　　“姑娘……原是餓了……”

　　這語氣雖同方才無異，可素卿還是聽出了隱約的笑意，頓時羞的連臉都抬不起來了。

　　音離看她這副模樣，便知道自己有些逾距了，趕緊勸道，“在下并無嘲笑之意，姑娘初來乍到，不適應(yīng)也是應(yīng)該的?！?p>　　素卿似蚊蠅一般小聲哼哼地回應(yīng)了他一句。

　　音離馬上挽回道：“我那兒還有些吃的，不如給姑娘拿來……”

　　素卿一聽，瞬間雙眼放光，一動不動地盯住他，似是下一秒就要流出兩行感激的熱淚。

　　音離：“……跟我走罷……”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行宮夜晚實在安靜，連聲蟲鳴都聽不見。素卿實在受不了這么安靜，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同前面的少年說說話緩解些尷尬，可沒過多久，少年便停下腳步往后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的腳步輕些。

　　素卿：“……”

　　兩人便一路這般安靜地到了音離的住處，音離示意她在院外等候，自己一人推門走了進(jìn)去。

　　這一番折騰，她的餓意也退散不少，索性倚著墻邊仰頭看天空。

　　丹湖城的天空很是漂亮，不像人間那般泛著黑的幽藍(lán)，反倒在天際還有一抹殷紅，上頭點綴著密密繁星，明月點綴在其中，好似是一幅上好畫卷。

　　沒過一會兒，音離便提著兩大包東西出來了，示意她跟自己走。于是素卿又一路無話地跟著音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知道到了哪個犄角旮旯。

　　當(dāng)然，看到眼前美景時，她徹底收回了“犄角旮旯”這四個字。方才的天空此刻就赫然在她眼前，連方才閃爍的明星都觸手可及，身邊云彩飄逸，素卿置身其中，一時猶如墜入仙境。

　　音離在仙臺上選了處空地，招呼素卿前來。

　　“這里不會有守夜的弟子，姑娘不必拘束?！?p>　　拘束倒是不怎么拘束，只是……

　　“你怎么會有這么多吃的？”

　　音離一邊往外拿，一樣樣的整齊地擺到她的面前，一邊道：“有些小師弟正值長身體的時候，吃不飽也是常事，可是也不敢私藏東西怕被師兄發(fā)現(xiàn)受罰。我便自己備一些，偷偷塞給他們吃?！?p>　　“你就不怕被發(fā)現(xiàn)？”素卿塞了口米糕，腮幫被撐的鼓起來，活像個進(jìn)食的松鼠。

　　“這些事情向來都是我與南絮師兄負(fù)責(zé)?！?p>　　原來如此，素卿伸手從他面前拿走了塊糯米糕，心想：不愧是慕氏子弟，家教果然不一般，還挺心善。

　　音離將隨身攜帶的水壺遞給她，笑道：“姑娘慢慢吃，不著急?！?p>　　素卿勉強(qiáng)將嘴里咀嚼的東西吞下去，問他：“此時早就過了慕氏休息的時間，你在外面做什么？”

　　“今晚我和南絮師兄守夜，路過廚房時聽到里面有些動靜，進(jìn)去一瞧發(fā)現(xiàn)是姑娘?！?p>　　“……嗯……”

　　人生頭一次偷吃東西還被人發(fā)現(xiàn)，真是丟人丟大發(fā)了，素卿趕緊結(jié)束這個話題，“怎么沒瞧見那個總是氣沖沖的南絮公子？”

　　“師兄守城外……師兄雖然看起來脾氣大，其實人很好的。”

　　素卿嘴里忙著吃東西，用眼神示意他接著說，似乎是有了興致。

　　“小時候，我常因?qū)W東西慢被青峰君……就是已經(jīng)閉關(guān)的二位長老之一……常被他責(zé)罰來這兒跪著。一整天不吃不喝，跪的走不了路也是常事。師兄心疼我，便偷偷在我膝蓋處帶了兩團(tuán)棉膝，趁著夜色來給我送東西吃，”音離伸手抓了把云彩，送到素卿面前，“你看，這云彩里星光閃閃，很是漂亮?！?p>　　素卿將東西吞下去，稀奇地看著他手中的云彩緩緩化為一團(tuán)閃著亮光的煙霧，在眼前淡去。

　　“姑娘以后不夠吃，說出來便是，慕氏家規(guī)只約束本族人。姑娘是客，自然要好生相待?！?p>　　少年雙眸熠熠生輝，嘴角含笑。

　　素卿懵懂地點點頭，似乎……也不是每個人都這般難相處的。

　　 02.

　　素卿昨晚吃地盡興，不知覺間將在那方小睡了一覺，最后還是被夜巡回來的音離叫醒的。等她回到房間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蒙蒙亮了，吃飽喝足，正要昏昏欲睡時，只聽見外頭一陣嘈雜，將她從夢中驚醒，茫然地睜眼往四周巡視了一番，才拖著沉重的身子從床上坐起來。

　　慕氏里難得聽得這么大響動，定是發(fā)生些不尋常的事情了。素卿披著衣服站在門邊，一手抓住個匆忙而過的姑娘，問：“大清早的，發(fā)生什么事了？”

　　“云臺的封印無故破損，里面的兇獸爬出來了?！?p>　　女子神情慌亂，眉頭緊蹙，胡亂說了兩句便匆匆離去。

　　云臺？

　　兇獸？

　　素卿不明所以，張嘴打了個哈欠，所謂“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而且她一個小小凡人也幫不上什么大忙，正準(zhǔn)備回去睡個回籠覺時，便見慕婉然走進(jìn)院中，直沖她而來——

　　“姑娘！”

　　素卿彎起嘴角，剛想問好，就聽見她噼里啪啦地甩了一頓話給她，“云臺的兇獸已經(jīng)往行宮處爬了，為了姑娘安全還是去流鶯前輩那兒待著罷?！?p>　　素卿愣了愣，看著她臉色不妙，也知道事情嚴(yán)重，立刻穿好衣服往流鶯處走。

　　弦思趕到時，只見南絮正在大聲訓(xùn)斥一個身形瘦弱的弟子，瞧著腰間系帶，是外系聽學(xué)的弟子。

　　慕婉然雖習(xí)醫(yī)術(shù)，可對付這種異獸卻最拿手，況且這次放出來豈止是一只，而是一群，故趕來幫忙。

　　“師兄?！?p>　　弦思頷首，問：“怎么回事？”

　　“這名弟子半夜前來此地飲酒，許是發(fā)酒瘋不小心將封印破壞了。云臺向來缺乏看管，兇獸逃出半晌，才有守夜的弟子發(fā)現(xiàn)。”

　　聽聞此言，弦思一向溫和的臉上才有了些異樣，他沉吟片刻，看向慕婉然：“立刻派弟子拿著捕獸網(wǎng)前去捉拿，一個也不能放到城中?！?p>　　“音離師弟第一時間便率弟子前去捉拿了?！?p>　　話音剛落，便見弦思飛快地上前沖去，一手抓住了南絮抬起的手腕，冷聲道：“事已至此，懲戒他又有何用。趕緊隨我去修復(fù)結(jié)界！”

　　南絮瞪了眼地上嚇得瑟瑟發(fā)抖的瘦弱弟子，冷哼了聲，將手收回去，朝弦思行禮，道：“是?！?p>　　“師妹，這邊就交給你了?！?p>　　“嗯?！?p>　　03.

　　經(jīng)過方才的一陣慌亂，這會兒的行宮又恢復(fù)了往日詭異的安靜。素卿剛到就被告知流鶯在后方泉水處療傷，有馬不停蹄地往后山跑去。

　　慕氏行宮依山傍水，又是靈力聚集之地，日積月累，后山的一切生物皆具靈氣，尤其是那幾眼溫泉水更是療傷的最佳圣地。昨日她雖跟慕婉然來過一次，可這方道路曲折，竹林密布，煙氣繚繞，難免迷失方向。

　　素卿在其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遭，終于尋到了去往泉水的路。

　　她順著石階一路往下，不久便看見了一團(tuán)煙霧中泡在泉水中的流鶯，霎時欣喜道：“流鶯姐姐！”

　　流鶯聞聲轉(zhuǎn)過身來，朝她笑著揮揮手：“快來！”

　　素卿幾步蹦到泉水池邊，蹲下看她。流鶯大病未愈，顏色還有些蒼白，可身上的傷倒是輕多了，除了幾道較深的傷口還在冒著黑色的怨氣，剩下幾道已經(jīng)開始結(jié)痂了。

　　“怎么來這找我了？”流鶯起身穿衣，問她。

　　素卿這才想起來正事，趕緊道：“我聽婉然姑娘說，云臺的結(jié)界被破，很多兇獸都跑出來了。”

　　流鶯臉色一滯，慕氏的結(jié)界非本家人不得破，眼下兇獸逃出，席羽君又不在，怎么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出事。

　　“眼下情況如何？”

　　素卿搖搖頭，“不知。”

　　流鶯咬咬嘴唇，思索一番，道：“你我二人眼下貿(mào)然前去也幫不上什么忙，便……”

　　話還沒說完，便聽見一聲凄厲的叫聲傳來，似乎就在離她們很近的地方。行宮從不豢養(yǎng)寵物，更何況還是叫聲如此凄厲的“寵物”。

　　流鶯手中靈光一閃，玉笛憑空而現(xiàn)。兩人緊緊盯住頭頂，一刻也不敢放松。

　　今日是個大好天氣，天空湛藍(lán)，甚至飄著幾朵悠閑的白云。忽然，周圍傳來“絲絲”的聲音，雷聲轟鳴，一團(tuán)龐大的陰霾頓時將整個天空都遮住了。

　　一只似蛇非蛇的東西向她們飛快地俯沖而來，流鶯大喊一聲：“跑！”

　　素卿便覺自己的身子騰空而起，飛快地避開了這怪物的攻擊。

　　那怪物猛地扎進(jìn)泉水中，水花四濺。素卿被流鶯護(hù)在身后，兩人微頓，皆是一副大驚失色的模樣。

　　“這……這什么東西……”

　　流鶯吞了口唾沫，艱難地道：“鳴蛇?！?p>　　素卿的血一下涌上腦袋，“哄”地一下炸開。

　　響蛇，乃傳說中五大兇獸之一，他雖和普通的蛇類形態(tài)上并無二致，卻是全身散發(fā)著幽綠，尤其是那雙綠眼睛更是可怖。它的背上長著一對龐大的翅膀，飛的極快，若是被它盯住，必死無疑。

　　鳴蛇伸長脖子沖著上方怒吼幾聲，它的叫聲如雷，震得天地都不住顫抖。素卿腰間的玉鈴鐺感知到異動，周身散發(fā)出金色的符咒將兩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鳴蛇睜著碩大的眼睛，狹窄的瞳孔仔細(xì)盯住兩人，口中吐出猩紅的蛇信，“絲絲”作響。

　　流鶯還未動手，就見天上御劍飛來幾人，其中帶頭的少年手持捕獸網(wǎng)直沖而來。幾人將鳴蛇團(tuán)團(tuán)圍住，少年將捕獸網(wǎng)撒出去輕聲念法咒，幾乎同時，周圍幾個少年持劍刺去。鳴蛇受了刺激，掙扎的越發(fā)厲害，可捕獸網(wǎng)威力十足，它一時半會兒掙脫不出，嘶吼著兇猛的撲打翅膀，掀起的疾風(fēng)將半空的幾位少年從劍上掀落。

　　為首的少年大喊一聲：“陣起！”

　　頓時藍(lán)光四現(xiàn)，捕獸網(wǎng)越收越緊，正要將兇獸收復(fù)之際，不料它竟掙脫法陣直沖素卿而來。

　　流鶯有傷在身，勉強(qiáng)運用靈力擋下了這一擊，登時口吐鮮血暈死過去。幾乎同時，一聲琴音響徹山谷，凌厲蕭殺，將兇獸直接劈倒在地，緊接著幾聲琴音傳來，雖比方才緩和不少，可依舊暗藏殺意。那鳴蛇聞此琴音，竟安靜下來，轉(zhuǎn)身鉆進(jìn)了捕獸網(wǎng)。少年立刻念咒，捕獸網(wǎng)瞬間收縮到巴掌大小收進(jìn)了他袖中。

　　素卿將流鶯抱在懷中，衣襟被她身上崩裂的傷口染紅，整個鼻端都是血腥味兒。

　　幾個被兇獸掀倒在地的慕氏子弟看見來人，皆是一副恭敬神色，行禮道：“弦思師兄?！?p>　　弦思應(yīng)答了聲，眼神半分未移緊盯住流鶯，眉頭緊蹙，喊道：“音離！”

　　音離立刻從半空御劍而來，看見二人后微微一愣，道：“師兄?！?p>　　“送這位姑娘回去。”

　　素卿瞪著茫然地雙眼，神志卻出乎意料地清醒：“那流鶯怎么辦？”

　　“姑娘莫擔(dān)心，在下會送她去藥閣?！?p>　　說完便將流鶯抱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音離將素卿從地上拽起來，依舊是往常那般和顏悅色的模樣，好似方才只是來遛了個彎，閑適自在：“姑娘，走罷?！?p>　　素卿木然地站起來，跟在他身后乖乖回了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