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夜沒有月亮,星光也頗黯淡,雖已入春,冬日里那些懸停在半空的灰塵顆粒卻還沒有散去。即使有風,也吹不散。
熊慶平趕到漠湖山時,天色已十分昏暗。但他從小隨師父修煉,眼力耳力早已異于常人,即使在別人寸步難行的黑暗里,他也是來去自由。因為骨卜一宗要常和動物打交道,他從小就常和獅虎熊豹為伴,牛鹿羊駝為友,所以除了本宗的拿手本領占卜之外,脫胎于捕獵的追蹤術也相當了得。而在他師兄妹三人中,貂斑華在追蹤一術上又天賦異稟,遠高于他與錢興虎兩人。
二十多年前,當時師妹還未出生,師父帶著他從云南一路輾轉來到西北。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見到了左世宏的爺爺左清凡。那時,那場人所盡知的浩劫幾近尾聲。但對于他們占卜一脈來說,卻又面臨一件大事。
原來,在中國數(shù)千年的方術長河中,占卜一脈始終扮演著重要角色。尤其從商代開始,以骨卜宗,龜卜宗為核心的卜占派便開始為國家,君王,將官,百姓行占卜之事,所謂御用六十七,民用三十九,大到祭祀、祈福,出征,小到婚姻,出行,求嗣無不求助占卜。
到了商代晚期,散落在全國各地的頂級卜師就有十九人。當時朝局動蕩,民不聊生。商王帝辛害怕諸侯與這些卜師聯(lián)合,動搖根本,便向各諸侯發(fā)詔,要將這十九名卜師送往朝歌,但卜師早已預料到了商朝的結局,于是帝辛的提議遭到了各諸侯的拖延,甚至反對。于是帝辛派部下征討萊夷、九苗等地,在東海和長江流域發(fā)生連年的征戰(zhàn),極大消耗了國力。
連年的征討,不但使商朝的國力下降,更使名臣名將名卜凋零,致使西北方向的姬發(fā)逐漸壯大,各地卜師紛紛投靠,最終在牧野一戰(zhàn),推翻商紂,帝辛自焚而亡。
姬發(fā)建周以后,也擔憂卜師行亂,一方面提攜新興的筮占派,一方面開始大肆捕殺為他立下赫赫功勞的卜占派卜師,那時卜占派一部分卜師逃亡南方,一部分卜師流落北地,自此,占卜一派分為南龜北骨兩宗。
周朝建立后,筮占派得到了周朝的支持,尤其是文王姬昌在伏羲八卦、卜占的基礎上,創(chuàng)出后天八卦,更為筮占派的發(fā)展鋪平了道路,從此后的幾千年,筮占派牢牢占據(jù)著占卜一脈核心的地位。
而卜占派就沒有那么好運了,本來頂級的卜師就被姬發(fā)誅殺殆盡,流落各地后又分出了南北兩宗,再加上卜占派卜術為求精準,所以形式流程極其繁復,咒語繁多,漸漸能流傳下來的卜術越來越少,卜術既少,且又不準,使更多人都倒向了筮占派,到了明清期間,兩宗也只余數(shù)十人。
元朝以后,筮占派也漸漸失勢,開始流落民間。清末民初,筮占派傳人卦師劉從云為重整占卜一脈,開始整理卜術典籍,收羅流落各地的卜師,將筮占與卜占合為一脈,最終在陜西淳化重立占卜派,更名太一派,并出任首任執(zhí)掌,統(tǒng)領全國占卜算卦的術士。同時,他也促成了卜占派南龜北骨兩宗相融,也不再有了地域限制。這才有了骨卜宗貂三平領著熊慶平遠赴西北去找左清凡的事情。
然而,筮占與卜占兩宗分離多年,筮占派雖然失勢,但千年以來,人數(shù)眾多,人才也眾多,又一直有道教的支持,當然要比卜占派實力大得多得多。劉從云在時,兩派還能融洽,后來,劉從云因發(fā)展過激,引起了當時軍閥的猜忌與追殺,最終四十八歲便死在了上海。
劉從云死后,筮占派的勢力便掌握了太一派,卜占派再次遭到排擠。本來約好的兩派輪流執(zhí)掌太一的約定也被打破,太一派執(zhí)掌一職牢牢的把控在筮占派手里,筮占派依然依附政府或權貴,要么為各地軍閥出謀劃策,要么投身政界,成為炙手可熱的政治明星,林庚白就是其一。
一直到抗戰(zhàn)勝利后,一九四六年,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拜在太一派龜卜宗王本初門下,他就是左世宏的爺爺左清凡,左清凡天賦異稟,聰慧異常,幾年間,便將龜卜卜術爛熟,而后又學習骨卜卜術,一直到十年后,左清凡二十六歲時,便已在江湖聲名大振,他不僅卜術精通,更習得了眾多道家方術,他主張術士們應該放下門派成見,兼容并蓄,博采眾長,發(fā)揚方術。在常人眼里,二十六歲的左清凡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人稱:左神仙。
二
左清凡成名后,筮占派便派人拉攏,拉攏不成,又開始打壓,但無奈左清凡屬實太強,筮占派派去的高人被一波一波的打回,顏面掃地,有些人甚至沒有回來,直接拜倒在左清凡門下。最終,在眾人的擁護下,左清凡三十歲那年,做了太一派執(zhí)掌。
做了執(zhí)掌后,左清凡消除成見,重樹門規(guī),將太一派各宗派統(tǒng)一到一起。一時雄心壯志,可不料命運弄人,才過來五六年。文化浩劫席卷而來,反封建,反迷信活動一波接一波,左清凡再厲害,也不敢和政府斗,于是將門人遣散,帶著妻子兒子遠赴西北。
在西北的十數(shù)年間,他一面耕田種地,一面重修卜術典籍,研習卜術,為鄉(xiāng)親看卦算命,趨吉避兇,從不收錢。后來,浩劫結束,骨卜傳人貂三平多方打聽,知道了他的落腳處,前來找他,勸他重出江湖,再奪太一派執(zhí)掌之位。左清凡此時境界早已超脫,對于紅塵俗世再無執(zhí)念,婉言謝絕了貂三平的邀請,反而說服了貂三平留了下來,從此貂三平留在了村里。
然而,貂三平除了想邀請左清凡出山一個目的外,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想要獲得太一派執(zhí)掌的信物。那信物是七枚銅錢。
那七枚銅錢,俱是古時歷代錢幣,占卜派高人千年來收集而得,而后傳到劉從云手里,左清凡做了太一執(zhí)掌后,一直掌管著這七枚銅錢。那些銅錢上沉淀著歷史的氣息,再加上歷代高人的加持,對于占卜之事來說,是極珍貴的道具,而且有好幾枚都是罕見的孤品,一旦出世,簡直價值連城。
左清凡卜術已臻化境,當然不再需要什么銅錢,于是,他在奔赴西北之時,早將幾枚銅錢給朋友及門下弟子分了,自己只留了一枚,留作紀念。但卻沒想到,正是因為這幾枚銅錢,在后來的幾十年中,引起了無數(shù)爭斗,死了那么多人。
有一天,貂三平和左清凡閑聊中,問起了銅錢的下落,左清凡如實和他說了,原來他將其他六枚分別給了六個人,門下弟子劉大通,陶半梅各得一枚;筮占派杜仲景得了一枚;全真的常法初和左清凡交情極深,走時也給他留了一枚;還有兩枚,一枚給了太一派新一代的天才應如是,一枚給了太一派的老人池進元。
于是他又說他還從未見過那些銅錢,想問左清凡要那枚銅錢看看,結果左清凡竟然從柜底抽出一枚來,原來他竟然用那枚銅錢墊了柜腳。
貂三平拿在手里,一時間愛不釋手,見雖歷時千年,這枚銅錢依然光彩如新,外圓內方,金光熠熠,上面筆走龍蛇鑄著“飛龍進寶”四個字,左清凡給他介紹說,這枚是南漢高祖劉暠白龍元年鑄幣。乾亨九年八月,改元白龍,劉巖也改名劉龑,取飛龍在天之意,于是鑄了飛龍進寶,是特鑄的慶典錢。
貂三平聽完更覺珍貴無比,左清凡見他如此喜愛,就說送于他。哪想貂三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是左清凡試探他,就趕緊假做推辭,于是,那枚銅錢最后還是墊在了柜腳。
貂三平覬覦銅錢,但他比起左清凡來說法術太低,卻也不敢和左清凡強奪,同時,他也不相信左清凡會把銅錢隨便送人,認為那都是左清凡給他編撰的故事,于是他假意答應左清凡,就留在了村里,想伺機而動。
一直到十幾年后遇到那場大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