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活過的地方
公元前338年，秦惠文王繼位后秦國政局動蕩，朝中主要分布兩大勢力，以商鞅為首的變革派，甘龍，杜摯等為首的舊貴族的舊派重出水面，并對商鞅發(fā)動進攻，強加以謀反罪。
商鞅被陷害逃亡，秦惠文王收編商鞅身后的變革派，奪回舊貴族手中的權(quán)力，商鞅的尸體被押回咸陽處之車裂，其家眷父母全部被抓，誅殺或流放，至此，秦惠文王已經(jīng)全部收回先王下放的權(quán)力，秦國以一種絕對集中權(quán)力的姿態(tài)君臨中原，為以后東方群國合縱連橫對付秦國時，秦國維持政權(quán)的穩(wěn)固，一致對外的軍事戰(zhàn)爭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三月早春，歸鳥聞啼，晨昏交接之際，河畔的浣衣女有節(jié)奏怕打著衣服，發(fā)出輕松的聲音，偶有車輪滾動，趕早的伙夫大聲吆喝，雞鳴狗吠，喚醒一日的清明。
他背著書箱，他的手上捧著一個陶罐，一步一步的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他走的很慢，也不趕集，也不擺攤，只是循著記憶的往昔，尋找著記憶中的地方。
終于，他來到了這間陌生同時也熟悉的房子前，他伸手叩住斑駁的木門，等待良久，一個布衣打開了房門的一隙，瞪著眼往外看去。
“你是誰？你要干什么？”
“住宿，我曾經(jīng)來過，記得這是一家客肆?！?p> 門內(nèi)的布衣聞言明顯愣了一下，他好生的用他那顆不大的眼珠打量著眼前這位帶著面具的青年，面具的材質(zhì)雖然只是黃銅，但那面具上的花紋卻不簡單，最少不是那些向自己討債的債主可以承擔(dān)的起的。
布衣少年緩緩打開了門，站著側(cè)門處悻悻的對著洛君笑著，洛君低頭看了一眼他有些發(fā)顫的右腿，也走了進去，洛君一進門便打量起四周，這里和他離開時的模樣差別不大，一樣的清幽，老樹盤下隱約可見當(dāng)年靜坐在下捧著竹簡的少年模樣，洛君有些悵然若失，雙手也不由自主的拽緊了手中的陶罐。
“那個，住宿費的話……”
布衣男子的話打破了洛君的回憶，只見他右手不好意思的擺出了一個數(shù)字，朝著洛君尷尬的笑，洛君自然不會像商鞅那般闊綽，但也不會和他議價，只是拿出了布衣男子想要的價錢，在布衣男子的賠笑聲中完成了這把交易。
“客人，你這些屋子隨便挑，我就先走了吧。”
布衣男子拖著行動不便的右腿一步一拐的從門口走出，洛君沒有回身，卻聽到他大口喘氣的罵聲。
“這回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回本，一定……”
布衣少年終于是離開了客肆，空蕩蕩的庭院只剩下洛君一人而已，洛君抱著手中的陶罐，緩緩的坐在老樹根上，抬頭眺望天空太陽的光華。
“總聽說人要落葉歸根，最后是要葬在最開始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夢中的歸宿在哪，衛(wèi)國我去過了，很可惜那里已經(jīng)找不到你生活過得痕跡，對于你來說，當(dāng)初在公叔痤下學(xué)藝也是不為真心，畢竟你最討厭的就是背叛，商嗎？你知道嗎，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秦王收回，那里也不再是你庇護后世子弟的封蔭，細(xì)細(xì)數(shù)數(shù)，其實你這一生也沒有什么地方曾經(jīng)安穩(wěn)過的吧！”
將手蓋在陶罐上，面向天穹的青蒼，洛君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他的聲音開始變得哽咽，模糊，他轉(zhuǎn)身看向自己背后的老樹，突然情緒爆發(fā)，大喊道。
“落葉，歸根，商鞅，你知道嗎！我可憐你，可憐你的一世華名?！?p> 洛君用手重重的捶在樹墩上，反復(fù)幾次，不斷的重復(fù)剛剛的話語，他語調(diào)越來越小，越來越輕，終于，他重新輕撫手中的陶罐，將陶罐放進了樹墩里，徑直的朝樹墩跪了下去。
分明無風(fēng)，卻在拉扯他的衣襟，至于顫動不停，無雨自濕膝下，苦痛由內(nèi)及外，長久，長久，不能停止。
“原諒我，我還是想要知道，你所逃避的，這一切的緣由?！?p> 他僵硬的起身，他邁著腳步走過老樹后的庭院，和記憶里的地方一樣，這里有一件小屋，他從窗口望進，直看去，是里面那座黑漆漆的火灶，想起那時淅瀝瀝的小雨打著屋檐，有人也會在那里喝酒，寫書。
洛君靠在窗扉前，將手放在上面，徘徊不定，終于他從一側(cè)走入，推開了房間的木門，布置的和記憶中一樣的居處，古樸的床鋪，桌椅，想想那位這家客肆的新主人也不會把錢花在這些裝潢身上，倒是一種另類的可貴之處。
將這里熟悉的一切是如此的讓他感到困惑，他有點想要逃避這里，逃避這當(dāng)初的一切，那些珍貴的回憶……
呵呵。
我現(xiàn)在，
我來到這里，不就是為了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嗎？為什么到了一切都可以揭曉的時候，還能選擇退縮呢！
捫心自問的洛君得到了自己的答案，脫力的半坐在地上，麻木的從書箱里掏出一切，只想要快點的找到，找到他要的答案。
就在手將碰到那卷竹簡，那卷衛(wèi)言交給自己答案的竹簡的時候，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像是失心瘋的扒開堆滿了煤灰的火炕，完全不顧手上沾滿的煤灰，怔怔的，看著那兩卷竹簡。
這次的他沒有任何猶豫，終于，終于他可以知道一切的秘密了，那些縈繞在自己腦里揮之不去的問題，終于可以解答，他直接打開上面的一封竹簡，看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
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簡，失魂落魄的看向另一份竹簡，他幾次渴望伸手，但卻像是失去了勇氣一般，達(dá)到最后的時候只能把手給收回來，幾番內(nèi)心掙扎之際，卻聽一道轟隆驚響敲破了腦海的靈鐘，隨之而來是淅瀝瀝的雨聲，洛君朝著窗外看去，原來，早已經(jīng)是春雨的時候。
“洛君，當(dāng)你看到這封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了，請原諒我的自私，我沒有經(jīng)過你的同意貿(mào)然離開，因為我的命，是屬于你的，在當(dāng)初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改變了，我們的命運……”
春雨不似夏雨連綿，但卻更加干脆，更加直接穿透，游子的心和夢。
“我的命屬于你，我用前半生的時候完全我的功名，我決定用下半生的時間，來完成你的夙愿……”
春雨似乎總與年的豐收有關(guān)，洛君來到窗前，攤開窗，任憑水珠淌在他伸出的手心中，冰涼。
“我知道你討厭奴隸，我知道你厭惡這冷冰冰的世界，我知道你所追求的美麗，但改造這個世界的不是我，是這個吃人的社會，我在奢求，用我最擅長的方法去改造，我要用我的法令去改變，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只可惜……這個時代，還有秦王已經(jīng)不肯留給我時間了。”
恍惚之間，他朝著外面滴答著雨滴的水池看去，水池里是自己的倒影，虛虛實實，假假真真，看到的是一副掛著玄鳥面具的面孔，是洛君他自己。
“我沒有路可以退，我曾夢想駕駛著時代的戰(zhàn)車碾軋一切年輪，讓所有人民稱贊我的功德，但我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這其實都是我自己一廂情愿，當(dāng)功成名就之后，站在我當(dāng)初自認(rèn)為可以駕馭歷史這輛戰(zhàn)車的立場上，我才發(fā)現(xiàn)，越來，我曾經(jīng)也錯的那般天真過?！?p> 面具很老舊，多年來，洛君從來未曾將他摘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害怕他自己的面容嗎？還是……他們之間，隔若天河的距離呢。
“我漸漸明白，在我被幽冥刺客追殺的時候，我便清楚了自己活在這世間上最后的意義，人生最后一幕幕投影在我的腦海里，他們從我的生活中走過，從我的身上帶走了東西，但也從心里留下了東西，讓我更加清楚，我的這一世……”
“是為了誰而活?！?p> “另一本書，是我這一生最后的救贖，我為這個國家血染淮水，我為我的功名，背叛了所有可以背叛的一切，而這本書里的一切，是我對于未來最后的眷戀，也是對你的道歉?！?p> “抱歉，洛君?！?p> “原諒我，用這種方法與你道別?！?p> 蕩漾的水波倒影上，白凈如出的面孔，他微微睜開眼，卻是舊時相識模樣，他伸手?jǐn)r在雨珠匯入池塘的軌跡，淺笑如同花靨美麗動人。
“再見，商鞅，再見，衛(wèi)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