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戶籍,我有辦法?!?p> 笑聲頓止,身為流民,戶籍對金三元幾人來說,吸引力比金銀還大些。有了戶籍,他們便不用面對原住民的欺辱不敢還手,不用再回到那個苦寒之地苦熬著歲月。
“信我,會比現在的境地更壞嗎?”莫初白沉著地回答他,“每天都能吃肉喝酒,才是男人該過的日子?!?p> “信她一回吧?!绷_大牛先出聲道,“我不想找個山坳坳過一輩子。我喜歡熱鬧的街道,衣著光鮮的小娘們,聞著就流口水的食物……”
“還不知小娘子如何稱呼?”金三元沉穩(wěn)地問道。
“你可以叫我白姑娘?!蹦醢壮烈髁艘凰?。
“白姑娘,黃金一千兩并不是小數目,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如何拿得出這樣多的金子來?別是哄著我們送你回家,轉頭就叫人將我們擒了?!?p> “就是,既然想要我們護送你,總得拿出點誠意來?!敝芏M锵У貒@了一聲,這筆交易要是成了,這位白姑娘他便再也肖想不得。
“鏢局接鏢,也要先收個定銀?!苯馂t瀟打著呵欠道。
“你們不是拿了我的玉簪嗎?難道那不算定銀?”
“自然不算?!蓖鯇氊敋夂艉舻氐溃澳隳瞧启⒆硬铧c要了我們的命。”
“可真講道理啊?!蹦醢淄蝗恍ζ饋恚斑@樣,我去將那玉簪拿回來,給你們做定銀如何?讓你們看看我的手段,往后盡心盡力為我辦事才好?!?p> “小娘們,你果然想坑我們。”王寶財高喝一聲,“我們撿到你的那條河上游就是崔家鎮(zhèn)。你是崔家鎮(zhèn)的人,我們殺了人,巴不得離崔家鎮(zhèn)越遠越好,你居然還想我們回去,你不安好心?!?p> “我若是真想坑害你們,今日在渦河鎮(zhèn),我便可大聲呼救,痛斥你們搶掠南國婦孺,你們猜官差是信我還是信你們?”莫初白說這句話的時候,看向身旁的金瀟瀟,“你猜,你的手快還是我的嘴快?我會說南國官話,身份一驗便知?!?p> “你不會?!苯馂t瀟卻篤定地回答道。
莫初白不由失神,難怪他敢?guī)еM鎮(zhèn)子,原來是早猜到她不會趁著人多呼救??伤侨绾闻袛喑鏊粫艟鹊哪??她是不敢呼救,她如今的身份,落在這幾個流民手里還算好的,若是落到南國朝廷的手里,她壓根不愿去想等著自己的將是什么。
莫初白心頭一緊,從前莫望就說過,她聰明伶俐,學什么都快,就是有個什么全顯在臉上,容易吃虧。這一天來,莫初白自以為沉默和淡然,讓人窺不到她的真實想法,不料還是露了痕跡。這金瀟瀟,簡直不像個流民,眼神太毒了,讓人無所遁形。
“這樣,你們去送一封信,我保管那掌柜的乖乖將玉簪交給你們帶回來?!蹦醢追€(wěn)穩(wěn)心神,盡量將身旁隨時爆發(fā)的大火山當做不存在,滿是調侃之意,“去一個人送信而已,不會這都沒人敢吧?”
“一封信就能叫那狗日的掌柜乖乖將玉簪還回來?”金三元狐疑地說,“你莫不是那掌柜的閨女?”
“金大哥說笑了,我和那掌柜素不相識。”莫初白略一思索,道,“算了,玉簪不要了,你們拿著也是麻煩,還是要一百五十兩銀子吧,他會給你們的?!?p> “哦?”金瀟瀟也不信。
“我且給你們說一說這其中的道理?!蹦醢酌砼缘拇髽?,坐在樹下的泥土地上,聲音宛如緩緩流淌的溪水,“南國律例第二百三十五條,凡從商事者,未經批準,不得與他國人交易超百兩。你們是北國人,那掌柜接了你們的玉簪,有當票為證,只需將這當票往衙門一送,那掌柜一家老小都得去牢里過年,不被剝下一層皮休想脫身。你們說,他是愿意拿一百五十兩銀子買個清凈,還是愿意和官府打交道?”說到這,莫初白緊張地問,“當票呢?”
“在我這?!蓖鯇氊敶鸬?。
“南國律例有這條?”金三元給說蒙了。
“當然。”莫初白很肯定地回答,莫望將生意做得那么大,南國商事律例早摸得透透的。
南國在五十年前的岐山會戰(zhàn)中一敗涂地,割讓了五座城池,老南帝龍顏大怒,恰在此時爆出離國的糧草有泰半是從南國買回去的,遂下令,不再與其他四國互市,大有閉關鎖國的意思。只是南國雖富饒,卻也需要其他四國的毛皮珠寶織物,南國律例第二百三十條到五十條應運而生,幫助朝廷嚴格把控與他國的商事往來。隨著時間的流逝,老南帝的駕崩,如今抓的不像當初那么嚴,導致很多生意人都忘了這茬??赡蠂衫褪悄蠂衫?,往衙門里遞個訴狀,當官的便不能不理。
“可我們殺了人啊?!蓖鯇氊數吐暤?。
“那又如何?”莫初白揚聲道,“就算到堂上,那掌柜的敢說一百五十兩收了你們一根玉簪嗎?”
“我去吧?!苯馂t瀟自告奮勇地說,“我拿了銀子就走,他們追不上我?!?p> 莫初白想到他背自己跑的跟風一樣,也覺得他十分合適去做這件事情。
“我寫好信,你綁個石子投給他,讓他拿了銀子到鎮(zhèn)外找你換當票?!?p> “行?!?p> “睡吧睡吧?!苯鹑泊蛄藗€呵欠,他今兒奔波了一天,又打斗一場,著實累得不行,往地上一倒,就睡熟了。
“別生火了,引了人過來又要麻煩?!苯馂t瀟攔住想要撿些柴火生個火堆的羅大牛,低聲道。
很快,林中響起一陣陣的打鼾聲。
夜晚寒涼,莫初白身上的衣裳雖說破爛臟污,卻很厚實,裹在身上倒也不覺得冷。莫初白全無睡意,仰頭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心里想著,這個夜晚,怎么這么的黑,這么的長。
第二日一早,天幕剛透出微弱的光,莫初白就站了起來。在地上蜷了一晚上,手足都僵了,她甩著手,這才看清身處一片松樹林,不遠處隱有流水的聲音,像是有一處溪流。莫初白循著聲音往那邊走去,才走了幾步,猛地轉過身,就看到金瀟瀟沉默地站在身后。
“我去洗個臉?!蹦醢字豢戳私馂t瀟一眼,他像是沒睡醒,一雙眼睛半睜半閉,傻呆呆地站著,更像是在夢游??赡醢字浪皇牵?,她才一動,身后的腳步聲也跟著響起來。
“你回來的時候,買幾身大家穿的衣裳。”莫初白如今聞著身上的破衣裳已經習慣這股異味,可金三元這些人,卻也不能一直這么衣衫襤褸,別人一看就知道是流民,做什么都被盯著,遇上官差還要被盤查。莫初白蹲在溪邊,一邊用手舀水往臉上潑,一邊給金瀟瀟說話。
金瀟瀟也不多問,響亮地答應了一聲,走到莫初白身邊,捧了一大捧水,卻不是洗臉,而是咕嚕咕嚕地喝下肚。
莫初白尷尬地看了看面前的小水坑,她的臉昨兒被金瀟瀟抹了不少灰,這會兒洗了好幾下都還往下落泥水。這處的水流很緩,像是靜止一般,雖說溪水還是那么的清澈,可這直接往嘴里灌……
“哎,你等等……”莫初白正覺得膈應呢,就見金瀟瀟從腰間解了水囊來裝水,忙一把奪過來,往上跑了幾步,灌滿了水遞回給金瀟瀟。
“謝謝?!苯馂t瀟在莫初白做這些事的時候,目光一直隨著她打轉,莫初白覺得有些異樣,望向他時,他卻將眼神停留在水囊上,神情認真專注。
兩人一前一后走回了松樹林,其他人也醒過來了。
莫初白那藏寶圖上標了好幾個莫家的秘密倉庫,可只有莫初白知道,若是莫望真要轉移家里的銀錢,只會將它們放到昭縣去。昭縣離豐都足有千里,沒有馬匹代步,至少得走一個多月。于是莫初白和金三元等人商量著,金瀟瀟腳程快,他們便先沿著官道往昭縣的方向走,他在后面辦完事就追上來。
幾個流民哪來的紙筆呢,莫初白要寫信的時候不由犯愁。還是金瀟瀟從褲腿上撕下一縷破布條,又咬破了手指,“你說,寫什么?”
“你會寫字?”莫初白驚訝地問。
“快些?!苯馂t瀟的手指頭冒著米粒大的血珠,作勢要往破布條上涂畫。
莫初白看著都覺得疼,金瀟瀟倒是面不改色,見莫初白怔住不說話,便自個兒往布條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幾個大字。
“一百五十兩,觸律,十里亭換當票。”
莫初白定睛一看,還別說,這幾個字端正地像是印在破布上。莫初白心里像是有塊石頭落了地,金瀟瀟他在掩蓋自己的筆跡,金瀟瀟果然不是個簡單的流民。
等金瀟瀟走了,莫初白罕見地熱絡起來,和金三元四人大哥長大哥短地說話。
這幾人,心眼沒有金瀟瀟多,倒是很好對付。莫初白聲音放甜了些,羅大牛和王寶財就爭先恐后地將過去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倒給莫初白聽,金三元和周二福不疑有他,也時不時插話說上幾句。不過一個時辰,莫初白就連金瀟瀟七歲還尿床,八歲跟著個秀才學過幾句酸詩,十二歲偷看同村姑娘洗澡的事情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