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黑路，黑路人生，誰也不知道，下一時刻到底會經(jīng)歷什么，我們能做的只有盡力過做好現(xiàn)在，等待這歡樂與悲傷、甜蜜與苦難、順境與絕路的到來。
……
在李妍老師家的這一夜，吉巧徹夜難眠，腦袋被折磨得嗡嗡鳴叫，思前想后，吉巧決定與張正交往，她覺得王東也許就是她生命中的一段風景，再難舍，總要離別。因為日子總要翻開新的一頁。這樣想著，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伴著困意入睡了。
第二天在學校一切都還順利，和李妍老師等一起繼續(xù)把張正老師的“好意”全部消滅完，接著便按部就班上課。
放學時，吉巧收拾好課本，往家走去，昨晚沒回家，心中還是有點掛念父母的。到家的時候，吉巧發(fā)現(xiàn)母親也在家，并且正在把她一疊一疊的書往房間里搬，而原來的小方桌被移了出來。
見到吉巧回來，母親說道：“回來了！你爸見你備課不方便，請木匠給你做了一套書桌，今早搬進來你爸就去放羊了，我?guī)湍惆褧峄貋?。你來得正好，看看位置合不合適?！?p> 看著母親慈祥開顏的面容，吉巧鼻子一酸，淚水差點涌出了眼眶：“媽！很合適的?！贝藭r的她有千言萬語想要表達，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她撲在母親干瘦的背上，用自己的臉龐使勁蹭著母親的肩膀，以此表達自己難抑的激動和感謝，并擠出了一句：“媽，謝謝您！謝謝爸！”
“本來想借此機會給你把嫁妝也做了，但你爸說還是等你確定了再說，怕你以為是我們攆你嫁人?！蹦赣H轉(zhuǎn)身用臉龐蹭了一下吉巧臉龐，幸福滿滿地說。
“是呀，到時再說吧！現(xiàn)在真感覺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就嫁人太早了點吧。還是你們嫌我只會吃閑飯了?！奔捎妙^一點一點幸福地繼續(xù)蹭著母親的肩膀撒嬌。
“你爸也該回來了呀，怎么今晚這么慢呢，要不你做著飯，我去迎一下，他背著柴，追不上羊的?！蹦赣H突然想起了父親。
“還是我去吧，我也有點想我爹了?！奔烧f著，從母親身上滑下，走出院門，順著山路走去。
……
天色漸漸被灰色的云幕籠罩，群山在蒼涼的寂靜中木然呆立，空氣此刻似乎也停止了流動變得令人窒息，原野的花草好像接受不了這般蕭瑟，匍匐著僵直的身軀。
吉巧感覺有些毛骨悚然，但想到父親還在山里，她膽子大了一些。遠遠的，吉巧看見自家的羊群正朝這邊走來，卻看不見父親的身影。
“爸——！爸——！”吉巧喊道。
“我在這兒呢，我腿摔斷了。你把羊群先趕回家找人來接我，我走不了了。”不遠處傳來了父親的應答。
“爸——！爸——！”吉巧哭喊著，朝著父親的方向跑去，全然顧不上羊群，眼淚像骨碌碌滾的豆，一下就迷糊了她的眼睛。
漸漸地，她看清了，父親正拄著一根木棍，艱難地朝這邊走來。
“爸——！”吉巧沖到父親面前，痛哭出聲。“我背你吧！”吉巧說著彎下身。
“你背不了。你把羊趕回家，讓你媽請你二叔趕牛車來接我。”父親艱難說出，額上的汗珠一個一個湯圓似的滑落?！皼]有人管，羊會傷了別人的莊稼?！?p> 吉巧還想堅持，看到父親被疼痛扭曲的蒼白的臉。她應道：“好吧，爸！您別走了，等我們來接您?！奔哨s著羊，快速往家跑。
“媽——！我爸摔斷腿了，快去請我二叔趕牛車去接。”羊一進門，吉巧用哽咽的聲音大聲說道。
“什么？你爸腿摔斷了？”母親從灶房急出，“造孽呀，早上還好好的，怎么就摔了呢。唉——！你把火熄了，我這就去請人。”母親扔下圍腰，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吉巧把羊群趕進圈，幾下把灶中的火攪滅，慌忙找好草席、被子和手電筒，站在院外焦急地等待著。
終于，母親和二叔趕著牛車來了，母女二人把東西塞上車，三人急匆匆朝山里趕去。
遠遠的，吉巧就看見父親一瘸一拐艱難地朝這邊走來，她飛一樣跑去，扶住父親：“爸——！歇歇吧，車來了?！?p> 父親沒說什么，一下癱坐在地上，嘴里艱難地呻吟著。
三人好不容易把父親弄上了車，在漆黑的夜中，在微弱的手電筒光下，伴著父親抽咽聲，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扶我下來！”剛一到家，父親就說道，“死不了的，在家慢慢養(yǎng)?！?p> “不行，你就在車上躺著別動，我煮幾個雞蛋給你吃下，再到集鎮(zhèn)醫(yī)院去。”母親幾乎是命令的口吻，說著小跑著回了家?！凹桑隳惆执糁?！”她跑到半途撂下一句話。那意思吉巧明白，就是不能讓父親下車來。
“二叔，你回屋休息一下吧，我陪著我爸。”吉巧對二叔說。
“我先回去拿件棉衣，夜里行路估計有點冷?！倍逭f著走了。
“爸——！還痛嗎？”吉巧扶著車轅小心翼翼問道。
“好受一點了。咱還是不去了。傷筋動骨一百二十天，在家慢慢養(yǎng)。”父親說，“扶我下來！”說著用手撐起身，怎奈單薄的雙手撐不住沉重身軀，只能又躺下。
“還是去醫(yī)院吧，萬一落下什么病根就更麻煩了?！奔砂参康?。
“唉——！要是你大姐、二姐是男的就好了，至少這會兒不麻煩別人。”父親深深嘆了口氣，“怎么去醫(yī)院？牲口誰管？家里誰管？誰照顧我？”
父親緩緩伸手拉過吉巧的手：“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感覺命運怎么如此絕情。”這是吉巧第一次聽到父親親口說出內(nèi)心的感傷，這句話像一根針扎著吉巧。
吉巧握著父親冰涼粗糙的手，沒有說話，而是陷入深深的自責中，她終于明白父親一直以來內(nèi)心的悲傷，明白父親為什么固執(zhí)地要二姐或自己入贅，他害怕發(fā)生意外和老了沒有人照顧，可是年幼的自己卻從沒有懂得父母內(nèi)心無望的焦慮。吉巧暗下決心，一定要用實際行動證明女孩也一樣能贍養(yǎng)好老人，并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
“爸——！我會留下來照顧您和我媽的，我哪兒也不去了，就留在你們身邊?！奔裳劾锊紳M淚水，用手捂住嘴，以免讓父親聽到自己的抽泣。
這一刻，吉巧下了決心，無論如何，決不會再離開父母，她要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無論和誰成家，這是雷打不了的前提。
母親把雞蛋端來，和吉巧一起扶起父親，一勺一勺喂著父親，借著微弱的手電筒光，吉巧看到母親干瘦的手，抖得有些厲害。吉巧知道，此時的母親一樣充滿恐懼，一樣充滿無奈。
“她媽，別去了吧！在家慢慢養(yǎng)，也有個照應?！逼綍r有些霸道的父親用近乎懇切的語氣商量母親。
“不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們娘兒怎么過呀?！蹦赣H流下了兩滴苦澀的淚珠，臉背過用衣袖拭去。
“那明早去吧！黑天晚地的山路也不好走，今晚和明早去也沒有多少區(qū)別。”
父親哀求道，“幾個事還得商量一下呀。”
“不行，去慢了萬一……，事情到醫(yī)院慢慢商量?！逼綍r害怕父親的母親此時異常堅決，她喂完父親，端碗回家去了。
此時二叔也回來了，身上多了件棉襖，又帶來了一只手電筒。母親也出來了，身上多了個包裹?！白甙?，他二叔?！彼f。
二叔于是牽著牛，吉巧和母親跟在車邊，一路向集鎮(zhèn)走去。吉巧清楚地記得，上完坡走道汽車路上，母親才從包裹里掏出四個雞蛋，遞兩個給二叔，給了吉巧兩個，自己剝著帶皮洋芋吃。吉巧搶過母親的洋芋，硬塞了一個雞蛋給她，轉(zhuǎn)身走到了車的另一邊啃起洋芋來。吉巧感覺那夜的洋芋特別的香甜，在以后的歲月中，再也沒有吃過如此香甜的洋芋了。
他們艱難的走著，幾乎一秒一步，迎著呼呼的夜風，伴著微弱的光亮，還有嗒——嗒——嗒——的牛腳步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