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你早已知曉的故事(4700字大章)
第五日,劉昊在失敗前,陷入了過去的夢中,劉淼的記憶與他徹底共通。
他開始經(jīng)歷他曾經(jīng)所經(jīng)歷的一切。
他開始回憶他曾經(jīng)做成的一切往事。
劉淼只是劉昊的兩個曾用名之一。
劉淼便是劉昊。
劉昊便是劉淼。
二者本是一體。
從最初旅途的開始到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地被烙上烙印的終局為止。
劉昊注視著他失敗的夢。
有如之前的夢一般。
他像注視一個陌生人的人生一般注視著他過去的夢。
一切都結(jié)束了。
靈魂已然融合。
永不復(fù)返。
傳奇消逝了。
世界毀滅了。
只留下一聲嗚咽。
夢醒后,劉昊選擇繼續(xù)雕刻。
因為他已停不下來了。
他不能放棄。
然而,他為了成功逐漸放低了底線。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脈紋作雕刻的支持。
他只能依靠他自己的力量去雕刻。
而現(xiàn)實無比的絕望。
它不會看在劉昊一無所有的份上,就好心地幫助他。
它只會默默地注視著人世滄海桑田般的歷史變遷。
一切都只能靠劉昊自己來完成。
如今的劉昊已經(jīng)四日未進(jìn)食了。
他在雕刻脈紋的過程中消耗了過多的精力與生命。
雕刻脈紋是無法中途停止的。
一旦停止,你就錯過了人生中唯一的那一次機(jī)會。
修行實乃大丈夫之行。
他的眼睛無比酸澀。
他的腦袋昏昏欲睡。
他的刀不停地顫抖。
他的腿屈服地跪在雕像面前。
他的骨頭都快軟掉了。
現(xiàn)在一滴水便可將劉昊徹底消滅。
人之生,實也柔弱。
他真的窮途末路了。
而此時瞋恚和利養(yǎng)又火上澆油般地襲來。
他將要死了。
他再這樣必死無疑。
放棄吧。
求你放棄吧。
你喊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你已然無路可走了。
你雖然得到了一時的成功,但事后的你已然失敗。
你無法得到真正的勝利。
劉昊在此下定決心,他在心中起誓:若不成脈紋,寧可碎此身,誓不起此座。
此身雖死,亦然無憾無悔。
他要勝了還要勝。
他要做永遠(yuǎn)的王。
于是,他將自己的心與血,自己的靈與肉都全交付與了這座雕像。
于是,在第五日時,劉昊為了成功,為了變得更強(qiáng),放棄了以前的底線。
他的執(zhí)念告訴他,他必須將脈紋做成。
于是,第五日,新一天的雕像并沒有巨大的前進(jìn),只是輕微地增加了一點新的細(xì)節(jié)。
這便是第五日。
猶如永夜般的第六日來了。
他真的一無所有了。
他真的什么都沒了。
一切都沒了。
連他自己也要沒了。
可是,脈紋還是沒有完成。
脈紋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完成呢?
雕像有如一個無底巨洞,不斷地吞噬劉昊的生命、劉昊的意志、劉昊的一切。
在炎涼而悲熱的生命之上,他想雕刻下屬于自己的人生。
可這該怎么辦呢?
怎么辦呢?
怎么辦呢?
怎么辦呢!
他連血與淚、魂與肉都交付給了脈紋。
這脈紋還要他怎樣!
于是,在他瀕死的那一瞬間,在他徹底絕望之刻,在他一切希望與野望破滅之日,他的脈紋雕像這樣說道:“我要你的精神意志,我要你的一切命運(yùn),我要你的一切?!?p> 雕像不知從何時開始,有了言語。
有了言語,那這雕像也就生命,也就活了起來,有了生命的呼吸。
于是,劉昊將他的一切都托付于這尊他未能完成的雕像。
他只希望他的脈紋最終能夠?qū)崿F(xiàn)。
他不愿意這六日以來的一切努力化作泡影,付之東流,成為他人嫁衣裳。
雕像于是發(fā)出滿足的聲音。
那聲音禁忌無比。
劉昊已然放棄了一切底線。
他舍棄了一切。
他成了他曾經(jīng)最討厭的人。
而這一切——
只為將那脈紋做成。
他要將一切都做成。
于是,那雕像長出了人的面容,好似人子,全然美麗,駕云降臨。
而劉昊此時眼睛似乎瞎了,他什么都看不見了。
他沒有了感情。
他沒有了知覺。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自己斬殺了自己。
他已經(jīng)不再是他了。
但他還是他。
新生的他。
嶄新的他。
他不曾認(rèn)識過的他。
但他就是他啊。
只是,他不曾認(rèn)識過如此的自己。
在無間的黑暗中。
最后的魔頭來臨了。
第六天的魔王。
天子之魔。
天魔之王。
第六天魔王來臨了。
劉昊自以為他將一切都做成了。
他無比的傲慢,認(rèn)為這世間再也沒有他做不成的事了。
然而,第六天的魔王——他之前從未見過、但一直伴隨他成長的魔王告訴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神外有神、魔外有魔。
這時他再度敗了。
敗得毫無懸念,徹徹底底。
他在失敗之余,重新拾起了底線。
他在傳說之下渴望偽善的終結(jié)。
然而,現(xiàn)實不由他的意志而改變。
敗了的便是敗了。
得勝的自將永遠(yuǎn)得勝。
有個陰影中的聲音向他問道。
“你僅局限于此嗎?”
在此聲、此生面前,他這樣答道:“不會局限于此。我要加入赤鳳脈紋的重生涅槃以及人類永遠(yuǎn)向上的超越之理?!?p> 無邊的黑暗中,劉昊悔過。
他在第六日的永夜里開始了無人知曉、超越一切的大逆襲、大扭轉(zhuǎn)、大超越。
從黑鐵的歲月,一路沖向青銅與白銀的巔峰,最終直至戰(zhàn)勝和超越了所謂的黃金之黎明。
他最后也終于超越了所有的神話。
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因貴生所以要熱愛生命。
因度人所以要戰(zhàn)勝死亡。
世人皆忌死亡。
他卻獨(dú)暢談生死。
死亡雖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失去了面對死亡的精神。
人在死亡面前似乎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蘆葦。
失去了向上不屈的人類精神,這根名為人的蘆葦只是輕如鴻毛的一根蘆葦罷了。
但若有,便是一根有思想的蘆葦,比任何無思想的生命都要高貴得多。
一種命運(yùn)在黎明之前告訴劉昊:“你沒有敬畏之心,你不敬畏鬼神,你不敬畏大自然?!?p> 劉昊在黑暗中爆發(fā)出了無與倫比的精神。
這時,精神戰(zhàn)勝了虛弱的肉體:“我不敬鬼神,我只敬我自己。我獻(xiàn)一抹如同夢想般美好的月光給我自己。我相信每一個人的力量。我敬每一個努力奮斗的人,我不敬那些虛無縹緲的鬼神。我不崇拜任何短暫而必然腐朽的東西。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會腐朽衰敗的東西,所以,我什么都不信。而人類永遠(yuǎn)向上進(jìn)取的天性終將取勝,向上的人類紀(jì)元終將取得與自然的和諧為一。鬼神有何畏懼之理?人言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天變不足懼!”
而那立場不同的聲音再度襲來:“那你可知你的一生都將無法擺脫戰(zhàn)斗。只要你還是劉昊,你終究還是會面對無窮無涯的無盡血戰(zhàn)的。你的一生自將永無安寧之日,永無安息之時。你永遠(yuǎn)都是如此的孤獨(dú)。”
劉昊無比地堅定回答著。
他此時的聲音極其衰弱,但也有如死亡般的堅強(qiáng)、堅硬,因為這是生命本身的聲音。
生命如此回答。
他是這樣回答的:“那就戰(zhàn)斗,與永恒搏擊鏖戰(zhàn),與不朽同臺競技,與不可能與必然做最為艱苦持久地搏殺。我要站在命運(yùn)的王座的高處上,讓這個世界來看看,誰才是真真正正的永恒勝利者!”
他是這樣說道的。
他肯定現(xiàn)在。
他肯定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努力和奮斗。
他肯定一切。
他連他的苦難也都肯定。
因為他在肯定現(xiàn)存事物的一切也否定現(xiàn)存事物的一切。
他明悟了現(xiàn)存事物的必然滅亡之理。
他通曉了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處于不斷能動運(yùn)動的過程中的。
存在即為合理。
這暫時的世界的一切都將在未來不復(fù)存在,都將在更高的基礎(chǔ)之上輪回不休,否定的否定并不是肯定。
他明白了世界精神之能動。
他辯證地看待這世間的一切。
他肯定善,他也肯定惡。
他開始重估此世一切的價值。
他開始為日后那無上的偉業(yè)做著漫長的準(zhǔn)備工作。
于是,波瀾壯闊、宛如永夜般的第六日結(jié)束了。
最后是第七日。
他將一切都做成了。
他滿心歡喜地用虛弱的聲音向劉淼說道:“劉淼,你看見了嗎?我將一切都做成了。我雕刻出了嶄新的脈紋?!?p> 雕刻室內(nèi)。
沒有回音。
一片的雪白。
寂靜的雪白。
雪白的寂靜。
雪白的寂滅。
雪白的涅槃。
連風(fēng)都沒有。
劉淼沒有回答。
因為他已無法回答。
一切自將永不復(fù)返。
劉淼已經(jīng)不存在了。
過去的一切都不存在的。
因為一切都已過去。
屬于劉淼的世界已經(jīng)徹徹底底地逝去了。
而事物一旦逝去,就再也無法為你而停留了。
即使重新建造出一個新的世界來,那也不是過去的那一個了。
過去一旦逝去,它便永遠(yuǎn)不會再來了。
一切都永別了。
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
一切都不是屬于此刻的他。
劉淼早已回歸了劉昊。
劉淼已經(jīng)和劉昊融合了。
可劉昊不相信劉淼會就此消逝。
“劉淼,你看見了嗎?我將一切都做成了……我將一切都做成了啊……”
可是,空洞洞的雪白區(qū)域里沒有任何回音響起。
可是,這份成功者的喜悅與悲傷無人知曉,無人領(lǐng)會,無人記念。
沒有回聲。
也不可能有回聲了。
現(xiàn)在一片寂靜。
安靜得如同午后的死亡。
他是永遠(yuǎn)要這樣獨(dú)孤下去的。
因為這就是他的宿命,他的命運(yùn)。
他逃不開也避不開的。
這就是他的命運(yùn)。
可是,他始終都不認(rèn)同這樣一種孤獨(dú)的命運(yùn)。
他要拯救。
他要拯救一切。
他要將一切殘缺的人、殘缺的世代悉數(shù)拯救。
他要拯救現(xiàn)在。
他要拯救過去。
他要拯救未來。
他要拯救世界。
他要拯救人類。
這便是拯救者的道路。
這也是創(chuàng)造者的道路。
拯救與創(chuàng)造就是開辟不可能的道路。
拯救與創(chuàng)造就是在必然與合理上歡快起舞的過程。
可是,為什么這一次還是沒能拯救呢!
他明明已將脈紋雕刻完畢。
他明明已將一切都做成了。
可是,為什么劉淼不會出現(xiàn)呢?
難道……
怎么可能……
如果劉淼消失了話,這份創(chuàng)造的喜悅誰來與劉昊共享?
難道只有開辟出不可能之事,才算將一切都做成了嗎……
他本以為劉淼會陪伴他走過許多旅途,一直走到旅途的末后,一直到永遠(yuǎn),因為他的旅途永遠(yuǎn)不會就此完結(jié)。
可是,一切就這樣輕易地消散了。
那他將這一切做成,又有何意義?
之前的人已不在。
現(xiàn)在的人只有他。
劉淼到底是消散了。
但他還記得劉淼的記憶……
記憶在不斷消逝,在清零……
劉昊倒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
他沒有再度起來的力氣了。
他六天沒有補(bǔ)充過能量。
他耗費(fèi)了太多的精力。
雖然真正的修行是離開苦樂二邊的中道修行,但在這樣的條件中劉昊只能苦行,這才是最為適合他的道路。
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與局限。
因為他是對的,別人也是對的,可別人的法并不適合他。
他降伏了自己的心,成了自己心的王者。
現(xiàn)在沒有任何人存在,連之前的魔鬼都不復(fù)存在了。
現(xiàn)在只有劉昊一個人了。
這便是你早已知曉的結(jié)果。
這便是你早已知曉的故事。
如果還能重來,你還愿意再次踏出開始旅途的腳步嗎?
你還愿意嗎?
我愿意!
劉昊這樣在心中回答。
他說不出話來了。
他用心回答。
他無怨無悔。
而這時關(guān)于劉淼的記憶徹底消逝。
他們已徹徹底底地融合了。
不知從何處傳來這樣一道聲音:“這就是您至死也壯美無比的里拉,你的命運(yùn),冥誓者。你終將沒落與毀滅?!?p> 劉昊沒有理會這聲音。
雪白的雕刻室內(nèi)沒有了回聲。
劉昊發(fā)現(xiàn)腦中關(guān)于上皇年代的記憶徹底地脫落了。
從那記憶的里層中劉昊看見一尊雕塑。
那雕塑是嶄新的,是看不清其真實模樣的,是擁有無限的可能性的。
劉昊的夢終于結(jié)束了。
他要向前看了。
這是一種他此時還未知曉的傳承。
然而,夢并不會就這樣輕易地消散。
夢還留有余光。
這余光便是劉淼。
這便是劉昊自己送給自己的禮物。
他會在以后的某個日子里再度徹底地回想起過去所經(jīng)歷的一切的。
劉淼所有戰(zhàn)斗的技藝劉昊都還保持著。
這是他過去準(zhǔn)備的輕便行囊。
失去了劉淼的那段記憶的劉昊似乎從中目睹了一段刀槍劍戟的傳奇。
一切從頭開始。
愚者的故事即將開始。
當(dāng)你做成一切之時,當(dāng)你在黎明之前驀然回首的時辰,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你身邊早已空無一人,只余下你一人在雪白的世界中大道獨(dú)行的時候,當(dāng)你在未來永劫的世界中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之際,當(dāng)你像過去在永眠的夜里那樣獨(dú)自一人走過漫漫長路的時候,你還愿意繼續(xù)走下去嗎?
他回答道:走下去或許還會有新的開始、新的故事和新的結(jié)局。
不走,結(jié)局注定。
所以,我要一直走下去,直至出現(xiàn)我眼中認(rèn)同的那一種結(jié)局為止。
此時七天不洗澡、不吃飯、不睡眠的邋遢劉昊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種種大疾病纏身,重重大恐怖環(huán)繞,累累大寂滅壓抑在心。
最后的磨難悄然來臨了。
“一切虛空,一切本是虛空。既然一切虛空,你為何還要在虛空中雕刻,鑿開混沌呢?鑿開混沌,混沌就死了啊?!?p> 殺人誅心。
殺人要誅心。
殺人本應(yīng)誅心。
殺人必要誅心。
他說:
因為我一定要雕刻出這樣的脈紋。
因為我愿意,因為我喜歡。
劉昊于心中如此回應(yīng)后,他便立刻陷入了無窮無盡無涯的黑暗之中了。
一切虛空。
一切虛無。
而無中萬般有。
而這就是你早已知曉的故事。
你還敢不敢再來一次?
再來無數(shù)次呢?
超越之理,正在于此。
世界本來是個圓,你又為何要將它變作一個永遠(yuǎn)不斷向上的能動螺旋呢?
你為什么要否定永恒輪回的美麗之圓?
你為什么要帶來屬于你的眾劫之螺旋?
因為我不要什么“你應(yīng)當(dāng)”!
我要“我要”!
我意欲它如此。
我意欲我的世界,我的人生,我的故事要如此的痛苦,以至于讓我這個未來之子能夠誕生降臨在這個污穢了的世界上。
我為眾生降世間。
這就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