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后妃再相遇
卯時，天未亮，幾縷星光尚閃著，坤寧宮宮人掌了燈，奴才奉著赤金面盆進(jìn)出。
皇后初次伺候皇帝早起更衣，雖嬤嬤已教過規(guī)矩，可昨日方住進(jìn)坤寧宮，頗有生疏。隨意將青絲綰在腦后，從府中帶來的白脂玉簪子束在一側(cè)，面容素凈。吩咐芷蘭備下燕窩粥，轉(zhuǎn)身時忘記內(nèi)殿珠簾前置了門檻，突然腳下不穩(wěn)，絆了一跤，直直向前倒去。
“皇后！”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皇帝眼疾手快推開正于身前整理襟扣的梁九玏，大步邁前，雙臂一張，皇后一頭栽倒在胸前，碰著朝珠。
臥倒于地的梁九玏睜大了眼，見皇上將皇后娘娘抱住，松了口氣，拍拍股間，站起身。
冬雪差點將手中的面盆砸出去亦吁了口氣，若是大婚第二日便將皇后娘娘給摔了，老太爺那處可怎生交代。況且滿屋奴才，皇后威嚴(yán)何在。
皇后倒在皇帝懷里，正覺丟臉，面色緋紅，攥著他的衫袖，肌膚嬌氣，額前已微微泛紅，卻不敢抬頭。
“皇后，可是嚇著了？”，方才驚虛一場，皇帝擔(dān)憂莫傷著何處，柔聲問道。
“臣妾無礙”。恨不能將臉埋進(jìn)地底下，怎可丟臉至此，三歲孩童怕也無這般失顏，音兒悶于他胸前，低得只堪二人知。
如此便是無礙，皇帝掌滑至她肩頭，拉開一臂之距，俯首，將臉湊近，見其懊悔狀，笑道：“皇后所言，朕未曾聽得”。
敏溪依然不愿抬首，怎可見他眼中狡黠，低落回道：“臣妾….無礙”。耳根處竟紅了。玉肌淡粉，嬌比桃花。
似是上書房時太傅尋住錯處，稟告于皇祖母，罰跪認(rèn)錯一般模樣?；实酆龆硕号说男乃?，故作正經(jīng)問道：“既是如此，皇后為何不敢看朕？”。
真以皇上不悅，羞臊之心蕩然無存，恐惹怒龍顏，敏溪急忙望首表言：“臣妾御前失儀，自覺無顏面圣”，言罷只見皇帝嘴角噙笑，便知教人戲耍住，咬唇側(cè)過眼去。
“哈哈哈哈哈”，奇也怪哉，心中生出隱隱癢意?；实圩蟊垌槃菀簧鞂⑵鋽埲霊阎?，右手執(zhí)起她的手放于胸前，嗔怪道：“昨日皇后不是應(yīng)了朕，夫妻之間無需如此，怎的不過一夜便忘卻了”。眉眼間的笑意未藏住，起了捉弄的心思。
敏溪自責(zé)心愈重，怎的失了穩(wěn)重呢？臉色愈發(fā)白了，鴉睫輕輕撲閃，遮住了眼底的慌張。
皇帝卻松了手，肅色正顏：“皇后既是不尊圣諭，當(dāng)以受罰，若何時熟于心中便作罷”。故作惱怒，實則余光觀她神色。
“啊？”，這是何道理，幾時不尊圣諭，難不成真是自個兒何處疏忽，敏溪一頭霧水。提了下裙，正欲跪下請罪，皇帝卻輕抬著她的手臂。
佯裝沉思半晌，為難道：“若重罰，豈不欺爾一女子，輕罰即可。便罰皇后替朕更衣”?；实塾滞藚s幾步，張了雙臂。只見尚未系扣的朝服領(lǐng)口大開，揚了下頜，眼神示意快些過去，莫要誤了時辰。
梁九玏與冬雪皆是相看兩懵，方才溫言軟語，怎的兩句話便挨了罰
“臣妾遵旨！”，敏溪知曉不過皇上憐惜的玩笑罷了，歡喜應(yīng)下。前去捏住襟扣，仔細(xì)盤鎖，襟扣數(shù)多，著實費了些力氣。發(fā)間玉蘭花香似有若無的在皇帝鼻下繞著，令人心怡。梁九玏笑著將朝冠奉上，敏溪順手接過，踮起腳予其戴上。
龍袍加身，更顯皇帝器宇軒昂。鴛心萌芽，敏溪靜立一旁盯著出了神，嘴角笑意不止。
“可是朕哪處不妥，皇后如此看朕”，皇帝晃眼見皇后乖巧立于一旁，正瞧著自個兒笑，莫非是何處不妥？於身四處探量，未曾覺察。
“并無，臣妾瞧皇上龍章之姿，定然為勤政愛民圣君耳”，敏溪蓮步緩緩，嫣然柔語，何其認(rèn)真。
“嗯，朕為圣君，爾為賢后，同心同德”，皇帝笑道，遂握其手，繼而卻眉頭一皺，三分不悅：“衣裳穿這樣薄，難怪手這樣涼，還不快進(jìn)屋去”。隨即指一端奉面盆宮女問道：“你是何名？”。
“回皇上，奴才冬雪”，冬雪立時跪禮回稟。
“你既為坤寧宮掌事大宮女，且隨皇后源來舊府，應(yīng)謹(jǐn)慎侍主，若此絲毫不妥，定為你之過”。雖是陪嫁婢，卻不知其秉性，位居中宮，怎可有不良之人，少不得先敲打一番。
“是，奴才遵旨，自當(dāng)盡心服侍主子，不敢懈怠”，得了訓(xùn)誡，冬雪忙磕頭表忠心。
皇帝面無神情頷首。倏而帶了笑意，指尖于敏溪臉側(cè)輕拍：“朕閱了折子便回”。
尚余羞澀，敏溪應(yīng)是，行禮恭送帝離殿上朝。
早膳畢，坐于梳妝鏡前，冬雪替其綰發(fā)。見主歡心，得意贊道：“娘娘如此慧心，皇上寵愛于您，不負(fù)老太爺期許。依奴才瞧，皇上定然喜歡娘娘”。
卻見鏡中人微微搖頭：“君心不易得，往后此話莫要再提”。皇上倡儉樸，金簪皆置于妝匣中，絨花飾在腦后，發(fā)髻上僅寶石釵環(huán)。輕點紅胭脂，便見好顏色。明黃衣衫前五蝠抱桃乃太后所諭好兆頭，裙邊石榴花亦承天下期許。
天際泛白，后謁太皇太后宮。
慈寧宮灑掃聲起，眾人便知，太皇太后起身，宮人皆于此時備衣、備膳。
蘇麻正伺候著主子更衣，將黑綢萬福袍穿過下臂，提至肩頭，稟道：“格格，方才小李子前來回話，皇上與皇后娘娘一夜相安無事。晨起時，皇后娘娘親送皇上上朝，應(yīng)是夫妻和諧，您可安心等曾皇孫咯”。
“哈哈哈，你可哄我開心？沒見張嬤嬤呈上的白喜帕干干凈凈？可見皇帝也知疼人。既是告知于他，皇后年歲小，需待葵水至了，方能行夫妻之實，便是照做了”，太皇太后又理了理側(cè)領(lǐng)，接了蘇麻遞過的佛珠，面浮喜色。
“格格的話，皇上哪有不聽之理。且皇后娘娘性子溫和，皇上自是憐惜一二”，蘇麻擰了絲帕，替主子凈面。
“哀家知皇帝孝順，若非鰲拜，定與蒙古聯(lián)姻?；蹕迥瞧⑿耘c孟古青有幾分相類，不堪大用”。太皇太后十足惋惜，族中無人，無人再同姑姑那般賢良。
蘇麻勸慰主子寬心，皇上自幼嚴(yán)加管教，斷然不會因一女子疏遠(yuǎn)，遂將茶碗遞于主子唇邊。
待梳洗之后，蘇麻回稟：“格格，皇后娘娘在外邊候著，于您請安”。
“怎不早些回話，皇后如此候著，豈不慢待，我為尊為長，不成苛待晚輩？”。太皇太后責(zé)怪道，忙命人將龍頭拐杖取來。
“奴才原是想回了您，可皇后娘娘不愿擾您，只道自個兒今日來早了會子，待您梳整事畢再行稟報”，蘇麻遞上拐杖，敘了前因后果。
“倒是明禮，多疼些也使得”，果真討人喜歡，心中舒暢，槐花點翠銀絲護(hù)甲實是貴氣，昨日鰲拜呈上，只道聊表心意。
蘇麻扶著主子至正殿，左側(cè)暗紅檀木桌上擺了一盞茶，并未動過?；屎笳俗谂詡?cè)暗紅檀木雕花椅上，似一株潔傲君子蘭。
敏溪聞得聲響，立時起了身，跪叩行禮：“孫兒給皇祖母請安，愿皇祖母福壽安康”。稚音溫和。
“不必多禮，快起來吧”，太皇太后素來不喜華服加身、滿頭珠玉之人，皇后乃六宮表率，知節(jié)儉，素凈又不失天家風(fēng)范。甚為滿意，抬手叫起。
遵規(guī)守矩姿態(tài)，太皇太后愈發(fā)喜歡，笑著于其談笑?；▋喊愕哪隁q，粉琢玉雕的模樣兒，連聲嘆道，年華已逝，老矣！
“皇祖母瞧著精氣神兒十足，怎會老。孫兒想著今日初次前來請安，莫要遲了，惹了皇祖母生氣。不想孫兒竟是擾了皇祖母，下次便記得了，望皇祖母莫要惱了孫兒”，敏溪見太皇太后有心打趣，便散了拘謹(jǐn)，亦陪笑道。
“哈哈哈”，皇后言語得體，心里滿是歡喜，贊道：“你呀，你呀，巧心恭維皇祖母，自是疼你，又怎會怪罪于你”。太皇太后將拐杖交于蘇麻，落身坐下。一旁小幾上，銅瑞獸香爐縷縷白煙飄出。
敏溪會心笑道：“皇祖母喜歡孫兒，是孫兒的福氣”。托起茶盞，掀了杯蓋，茶香撲鼻，令人忍不住一品。
太皇太后掃一眼皇后身后伺候的奴才，疑惑道：“曾在皇上身邊伺候的江德福予了坤寧宮做總管太監(jiān)，怎的卻不見管事姑姑？”。
“回皇祖母的話，孫兒原是想從府中挑了來，宮規(guī)森嚴(yán)，孫兒乃中宮皇后，需以身作則，只想著待皇上賜下便是了。今日內(nèi)務(wù)府呈了單子予孫兒選，可孫兒未曾主事，不知如何擇人，皇祖母可否受累教教孫兒”，敏溪此言并非奉承，真心討教，若有沖撞，豈非失責(zé)。置下茶盞，回道。
“哈哈哈，汝為后宮之主，身側(cè)自是要穩(wěn)妥之人，不若命珍月去坤寧宮，正好幫襯些”，太皇太后笑著端起手邊蘇麻方呈的茶，熱氣杳杳，杯蓋滑著茶水面。
“珍月姑姑在皇祖母身邊伺候多年，皇祖母愿割愛于人，是孫兒福氣，多謝皇祖母厚愛”，敏溪起身謝恩。“只是孫兒日后常赴慈寧宮請皇祖母賜教，望皇祖母不要煩了孫兒”，彎著雙眸撒嬌。
“你若常來，慈寧宮倒是熱鬧些，皇祖母知你聰慧孝順”，太皇太后飲下熱茶，腕上佛珠撞著杯面，鐺聲作響。
敏溪思量一番，道：“爺爺曾訓(xùn)言，皇祖母乃大智慧之人，孫兒蠢笨，需得請皇祖母教予道理”。
索尼鐘愛之孫，過人之處令人刮目相看。一旁伺候的奴才皆是心中喟嘆，連蘇麻都覺著主子這步棋走得巧妙。
昭妃娘娘到！門外的小太監(jiān)高聲唱道。
“臣妾給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請安。臣妾請安來遲，望太皇太后恕罪”，昭妃見皇后坐于殿內(nèi)與太皇太后談笑風(fēng)生，想來已有時辰了，心下暗叫不好，即刻請了罪。昭妃一身鵝黃散花妝，襯得肌膚如玉。頭上燈籠金釵墜珍珠，燈籠內(nèi)鑲了一枚朱紅貓眼石，好生富貴。竟比皇后奢侈。云荷在主子身后暗嘆：今日若太皇太后與皇后怪罪也只得受著了。
“昭妃不必如此，并未來遲，如何怪罪？快些起來罷”，即便是瞧了鈕祜祿氏的面兒，也不可厚此薄彼。太皇太后雖不滿昭妃過于奢華，卻言語溫和，并未責(zé)怪。
“是，臣妾謝太皇太后”，昭妃小心的起了身，余光觀察著太皇太后的神色，生怕惹其不愉。
“蘇麻，賜座”，見她捏緊了絲帕似是懼怕，太皇太后便退了些肅色。
太皇太后和藹，昭妃散了緊張，唇邊帶了笑：“臣妾謝太皇太后”。
待昭妃坐下，太皇太后方開口訓(xùn)示：“既是進(jìn)了宮，為皇上后妃，需得一心伺候?；噬锨俺旅Γ瑺柕雀魉酒渎?，莫惹皇上煩憂”。
“孫兒（臣妾）謹(jǐn)記太皇太后教訓(xùn)！”，二人起身恭敬應(yīng)是。
“嗯，且記住，哀家心里疼你們與疼皇上無二，時辰也不早了，太后應(yīng)是起了，去罷”，太皇太后神乏的擺了擺手。
“是！孫兒（臣妾）告退”，皇后與昭妃跪安，退出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