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鳴山之所以得名,是因為有一條大河從半山之上急泄山底,洪流擊中山底亂石處時會發(fā)出渾厚沉重的聲音,隨著族者與這撞擊處越遠,那聲音便越清明純粹,千步之外仍可聽到清音回響。
木臨望著身前這上百步寬的河流,河流緩緩,月輝照耀之下,清流無聲無息更顯深不可測。
“此河可渡?”
木臨望向離朱,對方之前說可通過此河,以絕身后風火之勢,當下在這百步寬的河岸邊,木臨卻未見到可乘渡的工具。
“聽雨可渡此河。”
離朱眼眸流轉(zhuǎn),身前這黑袍小可說自己擅縱橫之術(shù),卻不清楚流離部族的騎乘有這這能力,這類族者不都應(yīng)該通曉古今,熟知奇聞軼事么?
“還請主上與卑從一同騎乘聽雨,以渡弱水?!?p> 離朱單手朝下,對著木臨行了一禮,此時與木臨的稱呼尊卑有別,接下來即使同乘一騎,離朱也不至于扭捏不安。
“予?!?p> 木臨手掌輕輕一抬,身形一躍立在了赤鱗吹風獸的背上。
赤鱗吹風獸雙目赤紅,四蹄起火,身形猛地提速,當鐵蹄觸碰到河水時,霎那間濃霧四起,赤鱗吹風獸一聲嘶吼,濃霧在鐵蹄附近凝而不散,像是在騰云駕霧,就此絕水橫渡。
“弱水蜿蜒東流,直至苦海,唯聽雨和凌越可渡,其他器械無論制造者技藝如何精巧,觸水即沉?!?p> 離朱得意炫耀,那凌越聽地獸只在上古傳聞中出現(xiàn)過,明州之地早已滅絕,當下能渡這三千弱水的,僅他們流離部族。
弱水三千,情浸苦海,當如磐石,可默默為擎柱,亦可委身填滄海。
木臨靈海之內(nèi),一道黑影從黑暗中走出,借著木臨的雙眼,看著這條他親自開辟的洪流,遠古洪荒的記憶不斷襲來,此間卻是無言,許久之后,黑影化為黑霧,重歸虛無。
待木臨回過神時,赤鱗吹風獸已載著他與離朱到了彼岸。
“你部族之內(nèi)可有異常?”
木臨剛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言語哽咽,感受到臉部冰涼,不由得伸手觸摸,透過絲線手套他觸摸到了那還未風干的淚水,不由得心里一緊,癡癡的站在岸邊,已忘了當下言語,是為了轉(zhuǎn)移離朱的注意力,免得對方發(fā)現(xiàn)他不知此間典故。
三千年前那未止留下遺言,等的對象應(yīng)該是流離部族的始祖。此次比武招親若真有大事發(fā)生,流離部族內(nèi)應(yīng)該會提前做一些準備,以應(yīng)對意外發(fā)生,哪怕這些秘密準備隱晦難以被他者察覺,可身為流離未止的離朱,當能發(fā)現(xiàn)些許端倪才是。
“各處據(jù)點只是比往常戒備更加森嚴,這現(xiàn)象在之前的比武招親中也有過?!?p> 離朱回憶起部族各處據(jù)點,除了黃土街道上的束衛(wèi)比平時更多,未曾發(fā)現(xiàn)有其他異常之處。比武招親面向明州五郡,往來族者眾多,在此時加強據(jù)點防衛(wèi),以防外族鬧事,這一切安排都在情理之中,沒有異常,也意味著離朱此次命運難起波瀾……
離朱沉浸在悲傷中,還未察覺發(fā)現(xiàn)身后的木臨此時的異常狀態(tài)。
木臨起步急走,低著首跟上了離朱,只是內(nèi)心忽然有止不住的難過。
三千年。
他離開故土三個月未到,身邊的族者已經(jīng)換了一次又一次,三千年時光輪轉(zhuǎn),那未止當初的執(zhí)念又能剩下幾分呢?哪怕三千年前那未止留有布局,這么多年過去,流離部族中又剩誰會記得?
二者一路無言行進了千步,木臨這才想起自己還未回復離朱。
“不必自擾。三年的承諾族者都未必能遵守,何況是三千年前的一句無從考證的遺言?”
木臨安慰離朱,這小紅袖今夜當是受驚了,現(xiàn)在看起來兩眼無神,魂離天庭,哪還有半點之前在小木屋里那般意氣風發(fā)。
“期望如此……”
離朱下了騎乘,低首跟隨在木臨的身后,木臨身形一慢,二者間的距離緩慢拉近,他不知在何時走到了離朱的前面。
“若是沒有遠古洪荒時的詭局橫生意外,此次比武招親你若有鐘意的小青書,我便替你留下;若是未有喜歡的,我便將他們盡數(shù)殺了,到時候主上帶你浪跡天涯,恣意瀟灑?!?p> 木臨指了指身后的三把短刃,示意他有這個能力,這小紅袖此間悶悶不樂,連帶著木臨要將自己當做她的親長,不僅要言語安慰,即時還要挺身而出。
“若真如此,我當敬你三大碗今朝醉。”
離朱抬首,不知何時這黑袍小可已在她的身前右側(cè),二者的距離不近不遠,剛好替她擋住了右側(cè)大河吹來的冷風,離朱不由得想飲酒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將那八荒壺遺落在了小木屋中。
二者互有情愫,舉杯互飲才有意義。
此話只在木臨心中默念,他好不容易調(diào)動離朱的情緒,此間可不敢隨意言語,否則真不知這情緒不穩(wěn)定的小紅袖會再鬧出什么麻煩來。
三百一十六處火光據(jù)點在外圍,拱衛(wèi)四十四處內(nèi)里的星光群落,從高空中向下看,流離部族各處的勢力分布,就像一個巨大的光亮眼眸,只是這個眼眸沒有瞳孔。
數(shù)千年來這個巨大的眼睛一直“望著”天空中的某一處,那顆金色的星辰,流離部族稱她為啟明。
群山錯落間,一身紅衣的小紅袖騎在一匹威風凜凜的具有妖獸血脈的追風上,這追風妖化的變種,名為赤鱗吹風獸。
小紅袖身側(cè)有一身著黑袍的小可,小可低著首牽著赤鱗吹風獸,緩緩前行,小可蒙著黑色的面紗,他者難以看出他的樣貌,二者身份像是一主一從,正行走在這條偏僻的山間小道上。
“這塵緣路,只有身份是未止的紅袖才知曉,平時少有族者經(jīng)過,通過這條路,便能繞過火光據(jù)點,直達流離的星光群落,只是這條路,從未有青書走過……”
離朱心里有些忐忑,木臨殺了那些外族的持刀客,而她今夜偷偷從部族中跑出,鬧出了很大的動靜,此行二者若要避開檢查,只能冒險走這條小路,否則離朱無法將木臨安然帶進流離部族,而她一現(xiàn)身,也會被立刻扣下,失去自由。
“孤劍難鳴,塵緣未盡?!?p> 木臨抬首,望向山崖對岸那絕壁上的娟秀古文,不由得心宇狂跳,這字跡與永安南墻外,斷崖邊石碑上的“折鋒”二字一模一樣,當是同一族者所寫,皆是族者用利刃一氣呵成,其中劍意,仿若能傷族者心神。
木臨癡癡的望著,陷入了與守望者對視時那種幻境中,這次他看到了一名身著大紅喜袍的小紅袖,手持一把閃著青光的神器,正在石壁上刻字。
當塵緣未盡這四字即將刻完,盡字最后一點即將落下時,那在刻字的小紅袖仿若感知到了有族者在偷偷望著她,緩緩低首,不太合身的紅袍在此刻隨風肆意飛揚,就在木臨要與那小紅袖對視時,木臨呼吸一窒,心宇驟停,只留離朱在現(xiàn)世中搖晃著他的身體,可無論如何也無法將木臨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