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6）

　　位于球架正上方的顯示屏不再記錄比分，正在播放一段匪夷所思的錄像，但背景音不是“主角”與作弊者交手時所發(fā)出的打斗聲，而是一道青澀的男聲，其聲源好像正是那位戰(zhàn)勝作弊者的玩家：

　　“……剩下的三名作弊者一定會為死去的同伴報仇，但我也不是孤立無援，還有數(shù)以萬計的同伴會幫助我阻擋他們！當(dāng)然，這有可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各位的確沒有幫助我的義務(wù)。如果無人響應(yīng)，我將只身面對三名作弊者……”

　　保齡球滾上球道的聲音頓時壓過了廣播聲。

　　這顆沉重的橡膠黑球（查百科發(fā)現(xiàn)這玩意居然是非金屬制品時壺某也很驚訝）如一枚轟射出去的炮彈筆直的沖向在球道盡頭擺成三角陣的球瓶。正中“靶”心，一陣叮哐咚當(dāng)?shù)穆曇暨^后，球架下再無球瓶屹立。

　　黝黑膚色的大塊頭無論是在游戲或是現(xiàn)實中都很享受這種球類運動，所以他打工掙錢（在游戲里），如愿以償?shù)陌炎约旱膫€人空間裝修成能隨意使用并且永久免費的保齡球館。

　　“黑皮”投完球后，早已迫不及待的黃膚大塊頭（本來是白皮，但為了避免種族騎士）也緊隨其后的投球。

　　同樣的勢如破竹，同樣把瓶陣撞得潰不成軍，同樣輕而易舉的拿下最高分。

　　黃膚深呼一口氣，以緩解汗流浹背所帶來的悶熱感。他伸直了身板，雙手叉腰。同為保齡球愛好者，他對自己在最后一輪投出的分?jǐn)?shù)很滿意。黃膚始終堅信，既然是孿生兄弟，哥哥能做到的事他也一定能做到，這一次平局又令他更加堅信這一點。

　　“又是平局。”同樣大汗淋漓的黑皮開始舒展筋骨，扭動著脖子說。

　　“差點就輸了。”黃膚摸著后腦，笑了笑說，“我全力以赴才把比分追上哥哥的?！?p>　　“你又是這樣，都說了快幾百遍了，千萬不要否定自己的能力。”黑皮微低腦袋，搖了搖頭，無奈的嘆了口氣，接著說，“再來一局？”

　　“我想，”黃膚轉(zhuǎn)過頭，抬起一只手沖顯示屏指了一下，又回頭看了看老哥說，“去幫那個人一把。我覺得他好眼熟。”

　　“保齡球挺有意思的?！焙谄耐冗厯破鹨活w新球，抱在腰旁，聳了聳肩說。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和你一起行動?！秉S膚望向剛被抬上來的新一輪瓶陣，扭頭對上黑皮的眼睛說，“但這一回可不一樣，老哥你不去，我也會去?！?p>　　黑皮聞言不禁低下了頭，輕聲笑了笑說：“你好像誤會了什么。”他抬起頭，直視老弟的眼睛，“保齡球很有趣，但有個人遠(yuǎn)比它重要?！?p>　　“那么？”黃膚咧嘴一笑，歪過頭問。

　　“去把作弊者干趴下吧！”說完，黑皮齜起牙，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活像個一肚子壞水的小賤人。

　　黑皮隨手丟掉球后，兄弟倆齊齊轉(zhuǎn)身，向正后方、也是顯示屏正對面的大門并肩走去。

　　大門由兩扇木門組成，黑皮、黃膚各握住一個把手，但沒有急著拉開。

　　兩兄弟決定一起做同一件事時，出發(fā)前總會說一句話。

　　“兄弟齊心？”黑皮笑著瞥了眼黃膚說。

　　“其利斷金！”黃膚氣勢如虹的喊了一聲，一把拉開門。

　　*

　　“地下酒館”可能是世紀(jì)廣場里目前唯一一家仍在正常營業(yè)的商鋪。

　　不過平時人滿為患的生意也因時勢而變得門庭冷落，全店上下只有一位顧客，還是個喜歡扮成牛仔的奇葩。

　　當(dāng)然，在《虛擬射擊》這款游戲里，反而是穿得越奇葩才越像正常人，沒點花樣只是西裝革履平平無奇，那才是怪人。

　　“你是有多喜歡牛仔??？”老板前來收走桌上的兩只啤酒杯時，看見喝得爛醉如泥的牛仔趴在桌上還要死不活的晃著腦袋，實在忍不住吐槽。酒館規(guī)模不大，不到二百平米，平時都是由他這個老板獨自經(jīng)營，只有客人特別多的時候他才會花錢請一些機器人來分擔(dān)工作壓力。也正因此，他經(jīng)常遇到一些外型奇葩為人也奇葩的玩家，與他們打交道時所感到的郁悶和無奈也只能由自己忍氣吞聲的受著。

　　為兩只空酒杯再次滿上以后，老板端著杯子小心翼翼的回到吧臺，將啤酒杯同時往桌上輕輕一蓋，伸出粗大的手指沖牛仔身上的劣質(zhì)大衣指了指說：“而且你要真喜歡牛仔的話，你這一身未免也太廉價了。”老板拉過升降椅，在吧臺后坐下，撐住頭打量了下面前酩酊大醉的牛仔，隨后往后縮了下腦袋，一臉嫌棄，“喝成這副鬼樣子，走人時一定要給我先待個幾分鐘，清醒過來了再走啊。”嗅嗅鼻子聞了聞濃郁熏天的酒氣，老板先是皺眉，然后內(nèi)心五味雜陳的嘆氣，“唉，都這種時候了還堅持營業(yè)，如果這游戲這一回挺過去了，我一定要讓他們給我搬一個‘恪盡職守’獎?！彼粣偟挠昧ε牧伺淖雷樱槺銠z驗一下這牛仔是不是已經(jīng)暈厥過去了，“還有啊，老大，你這么容易醉，待會可千萬不要不聽勸的，給我搖搖晃晃的走出去，害我歇業(yè)關(guān)門了啊?！?p>　　牛仔這回不再沉默不語，他已經(jīng)醉得不成人樣是事實，但好像還有一口氣。他柔弱無力的抬起一只手，再慢慢慢慢的沖老板一指，醉醺醺的說：“賣酒本來就是違規(guī)行為……”

　　“喂！注意你的措辭！”老板被他指點得愣了一下，隨后兇巴巴的說，“這可不是酒，而是含微量酒精的飲料！我這家店之前可是接受過執(zhí)法人的檢查的！”

　　“那是官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你……”牛仔像是從水里揚起脖頸的灰鵝一樣慢吞吞的直起身板，面紅耳赤，他特別失禮的當(dāng)人面打了個響嗝，酒氣沖天，仍顫顫巍巍的指著老板，傻乎乎的笑了下說，“也在打擦邊球……”他放松脖子歪過頭，“不過嘛……我也不會告發(fā)你的……”他眼神銷魂的直視老板的眼睛，“畢竟你這樣的店……整款游戲……只此一家嘛……嘿嘿嘿。”

　　“你也知道啊？”老板不滿的哼哼，“行了，跟你這個醉漢也沒什么好嘮嗑的，好好看你的西部電影吧！”

　　無論是在游戲內(nèi)外，老板都不怕別人滋事，他自認(rèn)為見多識廣，見識過足夠多的大風(fēng)大浪。然而下一秒他還是驚得顫栗了一下。因為他一轉(zhuǎn)過身，本來在播放電影的頂下電視機突然詭異的變成了雪花屏，數(shù)秒鐘后，雪花屏漸漸退卻，一段錄像漸漸浮現(xiàn)。與此同時，一道漸漸由模糊變至清晰的演講聲也開始在空蕩蕩的酒館里回響：

　　“……但如果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哪怕只有一人，只是一份微薄之力??！我也會盡我所能的終結(jié)掉這場慘劇……我不求你們殺死作弊者，只希望在我與作弊者對決時，各位能幫我去拖延住他的同伴?！?p>　　兩人沒機會完前大半段，短暫的演講到此為止，錄像也在同一時間結(jié)束。電視機繼續(xù)播放剛才在途中暫停的西部電影，高潮時刻來臨，主角牛仔飛快的掏槍，手起槍響，反派牛仔的胸前飄出一縷白煙并濺出一道血，隨后木愣愣的一頭倒地。

　　從錄像開始到結(jié)束，老板看完了全程，摸不著頭腦；而已經(jīng)醉得神志不清的牛仔看到自己鐘意的電影被頂替了，居然沒有掀桌發(fā)怒，反而是渾濁的目光頓時變得清可見底。

　　“我很喜歡喝酒?！迸Ｗ姓f完便舉起酒杯灌了一口，拍回桌上后繼續(xù)嗑，“而我在喝酒的時候……最不喜歡被人打攪，但還是有那么一件事，能讓我放下酒杯并奮不顧身的去做?！?p>　　“哦（ou）？”老板欣賞他都喝成這樣了居然還能這么平靜的說話，覺得不妨聽聽看，不管他是說大話還是說實話。他慢慢的轉(zhuǎn)過臃腫的身軀，饒有興致的接牛仔的話。

　　“你應(yīng)該這樣回復(fù)，”牛仔用撐著腦袋的手指了指老板，直視對方的眼睛，深邃的說，“‘那么，是怎樣的一件事呢？’”

　　老板先是笑了笑，覺得真有意思，然后重復(fù)他的話：“那么，是怎樣的一件事呢？”

　　“這款游戲，”牛仔放下抵住下巴的手，以食指敲了敲桌面，面色凝重的說，“需要我挺身而出的時候！”他不再敲桌，突地握緊了拳頭，“為此我永遠(yuǎn)都義無反顧?！彼重Q起小臂指了指天花板，“正在我們上面游蕩的那個畜生，掠奪了我和戰(zhàn)友們的賬號，我們早已整裝待發(fā)，而現(xiàn)在——”他惡狠狠的扭動脖子，“咔啪”一聲。

　　他的身后，酒館大門被無聲的推開了，另外三名牛仔從未離開，而現(xiàn)在，這支牛仔小隊全體就位了。

　　牛仔臉頰上的最后一抹醉紅也肉眼可見的徹底消退，他平靜的看著老板，卻目光炯炯的說：“是時候把本屬于我們、本屬于我們所有人的東西，全部拿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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