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太子壽辰之日。宮里宮外但凡有點名號官職的人都巴巴的往太子的輕水閣里塞東西。太子素來不辦壽宴也沒人給他送賀禮,但如今,便是轉(zhuǎn)了天色,眾人也轉(zhuǎn)了臉色。太子自是看不上這些見風(fēng)使舵之人,這些東西不過在輕水閣擺一擺,就全塞進(jìn)庫房了。
好在今日天氣不錯,皇上的身子也轉(zhuǎn)了好,心里的擔(dān)憂可以暫時放一放了。于是便有了心情,擺上一次難得一見的壽辰宴席。
這席就鋪排在蓮池旁邊。池里的蓮花雖只有一兩朵冒了粉白色的花兒,不甚熱鬧,但這初夏清風(fēng)一吹,淡淡荷葉清香入鼻,也還是舒爽愜意的很。
還未開席,熙妃娘娘攙著皇上倒是先到了。
太子急忙上前請安,“不知父皇身子大好了,兒臣……”
“唉,虛禮……”皇上剛開口,便止不住一陣咳嗽。太子也顧不上說話,替皇上順了順氣。
“唉,朕這身子也架不住這酒宴上的吵吵鬧鬧了?!?p> “那,這些歌舞都免了吧,兒臣陪父皇好好說說話?!?p> “不用,不用。今日是你生辰,景霖,這些年你過得清苦,朕都知道?!被噬蠐熘赃呺S便一座位便坐下了。
太子抬抬手,示意皇上該坐主位。
皇上并沒有挪動,“不用了,景霖,從今往后都是你的好日子。從前沒有過的熱鬧,從今日起朕都給你補起來?!?p> “父皇,現(xiàn)在就很好,都很好,兒臣知足了。”太子跪倒在皇上的腳邊,想起往日畏畏縮縮的日子,再想想眼下,心里萬般滋味。
皇上揉揉眼角,輕嘆一口氣,目光由近到遠(yuǎn),越過那方蓮池,不知飄向何處。
眾人陸陸續(xù)續(xù)入了席,皇上身子弱,等不到開席,便先回了東暖閣。
只有一人,太子心心念念的康玉翡,拖到開席前一刻,才拖沓著身子過來了。她與那日城墻上的模樣相比,失了精氣神,整個人也清瘦了許多??粗屓诵奶邸?p> 她雖坐在太子身邊,可卻從未正經(jīng)看過太子一眼,只是隨意吃著菜。似乎胃口也不好,吃的也不多,那些歌舞她似乎也不喜歡,都沒抬過幾次眼瞧。太子納悶,不是她安排的節(jié)目嗎?怎么就不喜歡呢?
“太子哥哥,靜蓉祝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办o蓉公主起了身,手一抬,她身后兩人抬上一面屏風(fēng),上面繡著娟秀的小字。
太子定睛一看,是詩經(jīng)里的小雅·天保。他心里有的膈應(yīng),畢竟父皇還在呢,自己也還未登基,這替君王祈福的詩送他多少有點不妥當(dāng)。但他在這場合也不好說什么,擺擺手讓他們趕緊抬下去了。嘴里也只是應(yīng)承般的感謝了幾句。
他轉(zhuǎn)身看了看康玉翡,想來,她今日的禮還未送。
想到這,朦朧的腦海里忽然一亮,遠(yuǎn)處跑來一個小丫頭,巧笑盈盈的沖他喊著,“太子,太子?!?p> 這張臉龐他很熟悉,那時候她還十分纖瘦,那雙杏眼又大又圓,像是樹上長勢最好的果子,分外引人注目。
“太子,可算是逮到您了?!彼龤獯跤醯恼f道。
她愛在宮里跑動,到處亂竄。還常跑的臉頰通紅,這總讓人想到戲文里唱的姑娘遇見心愛的男子那幅情境,自己也不免紅起臉來。
“有事嗎?”
“聽說今日是您生辰?!?p> “嗯?!?p> “祝您福如東海,壽與天齊。”她說話時,閃動著大眼睛,格外可人。
“這是對老人家說的。”太子默默低語,雖是抱怨,卻忍不住面帶笑意。
她好像沒有聽到,自顧自的說道,“我也沒什么可以送您當(dāng)禮物的,要不然這個吧?!彼焓纸庀伦约翰鳖i上掛著的一塊翡翠,遞了過來。“嗯,這個送您了?!?p> “這,這不行。”臉上猛然浮起一片紅霞,太子在戲文里聽過,姑娘以貼身之物送人,那便是定情信物了。
她見他不收,問道:”為什么不行?“
“這,這是你的……”太子感覺自己腦子一片混沌,竟想不起該要怎么說話了,“你的心愛之物……”他雙手在身前不斷揉搓,生怕她在把那塊翡翠遞過來。
“這個?不是的。我家還有好多呢。你要喜歡來我家挑都行,這個又不很金貴?!?p> 她伸手去抓他的手,他往后一退,那塊翡翠掉在地上,碎成兩瓣。
“???這可不大吉利?!彼坪跤行┎桓吲d。
可當(dāng)時的他已經(jīng)不想去琢磨了,飛快的從那個地方跑走了。太子覺得很難受,像被人羞辱了一般難受。她不過一個剛封的郡主,卻像賞賜一個下人一般送他禮物。剛才那一點點期待和激動,瞬間化成了一灘惡心難聞的爛泥,讓他脆弱的心又一次深陷下去。
現(xiàn)在想想,從那時起,自己就已經(jīng)陷入了一個沼澤里,到如今,身子沒入一大半了,還能指望怎么爬出來呢?
康玉翡感覺到了太子的眼神,她咬咬牙,起了身,“太子殿下,今日您生辰,臣妾也準(zhǔn)備了一份禮物。”
太子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抖,撒出些許來。
康玉翡拍了拍掌,樂師起了一段柔緩的音,從遠(yuǎn)處慢慢走來一位身著大紅色衣裙的女子,面龐蓋著面紗,看不清臉,只能看到她曼妙的身姿隨著樂曲踏入席中,一舉手一投足,都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太子有些詫異,他原本等著的盼著的不過是那一方耗過康玉翡心思的手帕,可眼前這,這是個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