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行色匆忙,勞累疲憊的天漢人到了夜間,無不神采奕奕,氣宇軒昂,掌華燈,著華服,穿梭于弄堂巷陌之間,言談歡笑,喜上眉梢,在朦朧月色,茫茫薄霧之中顯得愈發(fā)旖旎纏綿。
著胭脂色金邊芙蕖繡紋齊胸襦裙,以玉簪綰單螺髻,畫桃花妝的林唱晚跟在知秋身后,進(jìn)了一票千金的金鱗閣,入到上座的包廂中,待到端美酒點心的小廝悉數(shù)散去,才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這可是論刻鐘算錢的!你這敗家子!一晚上得花多少銀兩!”
金鱗閣以梨園戲子,賭坊美人聞名于世,不僅為天漢最大的銷金窟,更是令富人們趨之若鶩的風(fēng)流地,非腰纏萬貫,身世顯赫者不得入,將對窮人的歧視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沒事,小錢。賣多兩幅棺材就回來了?!憋@然已經(jīng)大手筆慣了的知秋淡定道。
“可是……”林唱晚正欲再說些什么,卻被知秋抬手打斷:“噓,丫頭,你聽。”
她聽力不及他,就扭頭往打開的窗戶下看,不偏不倚,正好能看見帷幕拉開,戲子登臺的場景——神韻風(fēng)流,身段玲瓏,當(dāng)真是:“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云”,帶著猶勝山水的嬌嬈。
“看見了?”知秋道。
“看見了,”開啟了狗腿模式的林唱晚臉不紅心不跳道,“此人雖美,但比起老板你來,還是要較為遜色些的?!?p> 被她如此強大的求生欲所折服的知秋:“……他是我們的客人?!?p> “咱們的服務(wù)宗旨是?”林唱晚試探道。
“顧客是親爹?!敝锎?。
“那……”林唱晚正欲開口夸那戲子,知秋卻又道:“老板是衣食父母?!?p> “左右都是爹,可怎么是好?”林唱晚虛心求教。
“傻丫頭,這還不簡單,”知秋將月光杯內(nèi)的葡萄酒一飲而盡,笑說,“在我面前夸我,在他面前夸他,不就得了?”
“再這樣下去,我就離奸詐虛偽,道貌岸然的小人不遠(yuǎn)了?!绷殖硖嫠辶司?,嘆道。
“欲立身前先處世,欲處世前先養(yǎng)心,”這香醇馥郁的葡萄美酒顯然深得他心,以至于隔著林唱晚一桌飯菜都能感受到他愉悅的好心情,“傻丫頭,人心叵測,險惡奸邪,不是誰都值得你赤誠相待的。”
“照你這么說,世間豈非再無可信之人了?”林唱晚顯然不認(rèn)可他這種說法,“值不值得,都得先試過才知道。我可不想因為害怕被誰傷害而畏畏縮縮,錯失了結(jié)交知己良人的機會?!?p> 既然觀念不同,便沒了再聊下去的理由。為了不生芥蒂,兩人皆默契地選擇更換話題。
戲臺上的戲子水袖輕舞,唱調(diào)婉轉(zhuǎn)如鶯歌:“奴見姑娘姿容艷呀,可比那西施賽貂蟬,今借陳王筆下賦,訴汝翩若驚鴻形,訴汝婉若游龍影,訴汝溫文嫻靜儀,應(yīng)是‘轉(zhuǎn)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A容婀娜兮,實令奴忘餐?!?p> 這頓彩虹屁唱下來,直讓林唱晚起雞皮疙瘩:“這是唱哪出,這么肉麻?”
“這可是金鱗閣獨有的,要換作別的地方,你還聽不著呢。這戲折子單改便改了好幾年,今兒是第一回唱,”知秋沒好氣道,“多少達(dá)官顯貴為此豪擲千金,甚至不遠(yuǎn)千里,長途跋涉趕來,你倒好,還沒幾句呢,便開始嫌棄了?!?p> 慎重考慮了會兒,意識到自己方才那番話著實糟踐了銀子的林唱晚當(dāng)即變臉:“啊……這華麗的詞藻,這悠揚的唱調(diào),這動人的場景,當(dāng)真令我神魂顛倒,如癡如醉呵……”
“……”知秋凌亂了,“你冷靜點,我害怕?!?p> “啊……”林唱晚將目光投向他,道出了滿腔怨念:“萬惡的有錢人……”
得虧知秋是個瞎子,看不見她咬牙切齒,忿忿不平的樣子,否則肯定免不了一番取笑調(diào)侃。
想到林唱晚沒聽過這段故事的坊間流言,不知其始末緣由,來龍去脈,即便聽了,也不過徒增無趣而已,知秋便開口科普道:“這出戲,名為《荒唐》,說的是腐門流螢林圖南,同長公主鶴卿殿下相知相戀的故事。”
“林圖南?”林唱晚沉吟了會兒,“那日我在葬山迷路時,好像見過這名字?!?p> “對,就是她,林圖南死在荒郊野外,是鶴卿親自將她的尸首帶來葬山的?!敝镉趾攘丝诰疲瑢蛭闹泄适骆告傅纴?。
要說這林圖南,在二十年前的修仙界中,是當(dāng)之無愧的風(fēng)云人物。她雖以“情”入道,悟性奇高,但卻并未潛心鉆研,反而對劍術(shù)很是癡迷,在蓬萊時,便時常與劍神蘇喻非煮酒論劍,經(jīng)年累月之下,終于參悟了能夠讓“情”與“劍”相結(jié)合的法子,并自創(chuàng)《隨心劍譜》,憑此戰(zhàn)盡天下高手,成為了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第一”,若非此前已出了個蘇喻非,今日劍神的名號,恐怕便已冠在她頭上了。
后來,令修真界各大派顏面掃地的林圖南終于不再執(zhí)著于尋找對手,而將事業(yè)專注在降妖除魔這方面上,將為禍?zhǔn)篱g的魔修殺了個遍,故深得民心,成為了當(dāng)時人人尊敬仰慕的大英雄。
再后來,她對上了以殺念入道的頂級魔修,慘遭重創(chuàng),幸虧得蘭因寺凈滅法師搭救,暫時住進(jìn)了寺內(nèi)修養(yǎng)。正值桃李年華,卻始終沒有物色到適合相伴終生的良人的林圖南,便是在此佛門圣地,在不絕于耳的誦經(jīng)聲與揮之不去的香味中,在文殊菩薩金身法相的注視下,遇見了身份尊貴的長公主鶴卿。
據(jù)傳鶴卿美貌,比起洛神來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與她對視了一眼,號稱清心寡欲,非傾城絕色不要的林圖南便在她的善睞明眸內(nèi)沉淪,發(fā)誓非君不嫁,這輩子,是要定她了。
而鶴卿亦是久仰林圖南大名,起初還拘于俗世陳規(guī)不敢與其深交,但有林圖南這么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混世魔王帶著,久而久之,什么繁文縟節(jié),禮儀規(guī)矩,通通都被忘了個干凈。
兩人一個喜彈琴,一個愛舞劍,又皆是學(xué)識淵博,才華橫溢的年輕人,自然情投意合,相互愛慕,最終,在最奇絕陡峭,能盡觀雄偉峰巒,五湖四海,將天下顏色收入眼中的斷腸崖上表白心跡,并立下了長相廝守,相伴到老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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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遠(yuǎn)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quán),瓌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tài),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yīng)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yuǎn)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于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攘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dá)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習(xí)禮而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zhí)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爾乃眾靈雜遝,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虿擅髦?,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jìn)止難期,若往若還。轉(zhuǎn)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曹植《洛神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