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刮起了大風,烏云遮蓋了整片天空,沒有一絲月光灑下,眼看有一場大雨即將傾盆,路上早已沒有了行人,許都城中一片昏暗,若不是房屋內(nèi)的微光能帶來一些明亮,這街道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
丞相府的客堂里,只點了一盞油燈,窗戶被吹得不停振動,大風透過縫隙打得火苗左右擺動,不過并不至于會讓它熄滅。
曹操仰頭看著墻壁上的字畫,雙手擺在身后,左右搖擺著身子。
杜玉房端了一盤點心放到了曹操身后的桌案上,身上的衣裝已貴氣了許多,神情也不似從前那般羞澀了。
她現(xiàn)在掌管著丞相府中的一切內(nèi)務,剛來時確實有大批年紀大過她的侍從并不服氣,但曹操依然委以重任,且杜玉房都完成得不錯,再加上她為人謙和、親力親為,才過幾日便獲得了大家的認可。
“主公,文若先生到了?!倍庞穹枯p聲細語地向曹操傳達。
“請他進來,你回房歇息去吧?!辈懿偻O铝松碜拥財[動,轉頭看著杜玉房,表情很溫柔。
“是?!倍庞穹砍懿傥⑿σ幌?,后退著離開了。
“主公?!避鲝彶阶邅?,低頭作揖。
“文若,有何異樣?”曹操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這幾日他一直覺得心中有所不安,皇帝突然變得有了些底氣,且看得出年輕的劉協(xié)也是有些智慧的,若想繼續(xù)凌駕于皇帝之上,曹操必須顯得更加聲張勢厲才行,可如果這樣做卻會越發(fā)顯得自己在獨攬大權,越發(fā)類似當時的董卓了,而這短時間內(nèi)的迅速變化只因為劉備來到了許都。
“探兵來報,方才車騎將軍董承被陛下秘密地招進宮了?!避鲝p聲地回應,同時移動著眼珠查看周圍,確認屋外是否有動靜。
“知道了。”曹操轉過身來,面對著荀彧,“文若,你覺得劉玄德……如何?”
曹操的問話故意停頓了一下,而荀彧也知曉曹操并不是打算詢問該怎樣評價劉備這個人。
“不可久留?!避鲝卮鸬糜挚煊指纱啵暗€需一個理由。”
“理由……似乎就快有了?!辈懿儆謹[動起了身子,仰頭看著梁頂,想象著皇帝和董承會面的場景。
……
“去還是不去?”張飛站在客舍的窗邊,沒有面向劉備地問道,透著縫隙往外看去,屋外已經(jīng)開始下起了大雨。
“董承約我一個時辰后去橋邊……一個時辰……”劉備皺著眉頭自言自語,斜著身子倚靠著榻具,“董承……”
“皇帝似乎有些沉不住氣?!标P羽懶散地坐在一旁的胡床上,雙手抱臂在胸口,嘴里不停地嚼著雜草。
“嗯?難道……”張飛轉過身來,突然停頓住了,隨后走到劉備和關羽二人的中間,俯下后背,左右轉動著腦袋,輕聲地問,“難道皇帝想……除掉曹操?”
“你確實變聰慧了?!标P羽面無表情,語氣嘲諷地夸贊了一下張飛。
“皇帝太年輕,雖然我現(xiàn)在有些鋒芒,可還不足以能夠替他處理這件事?!眲漭p輕地搖了搖頭,翹起了二郎腿,“曹操可不是董卓,心腹重臣頗多,行刺他是非常困難的,何況他心思縝密,殺他的理由也不充分?!?p> “可是董承也很奇怪……”關羽仰起了頭,漫無目的地移動著眼珠。
“怎講?”劉備單聳起了眉毛,看著關羽。
“他身為車騎將軍,怎么會不清楚此時并非除掉曹操的好時機?”關羽瞇起了眼睛,繼續(xù)說道,“居然還未見過皇帝就先來約你,事有蹊蹺?!?p> “嗯,許都是曹操的地盤,眼線眾多,他敢這么做也膽子太大了點。”劉備搓起了下巴上的胡須,腦中開始琢磨著董承的用意,“居然約我在室外碰面?!?p> 客舍的窗戶閃了兩下,把屋內(nèi)都照得透亮,緊跟著一聲巨響,一道驚雷劈下,震耳欲聾,應該是擊中了附近的某處。
劉關張三人卻不為所動,靜靜地沉思一會,除了越來越大的雨聲,便聽不到其它任何的聲響了。
“除非,董承是……”張飛抬起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托住了下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
劉備和關羽一同看向張飛,撇起嘴巴,隨后再相互對望了一下。
“備好雨簦,準備去吧。”劉備慢慢站起了身,對著關羽和張飛吩咐道,“但你們別跟我一起?!?p> “???”張飛睜大了眼睛,一臉的疑問,“你一個人去?至少我們得在附近吧?許都可到處都是曹操的人。”
“是在附近,不過……我另有安排?!眲渫嵝敝X袋,壞笑了起來。
……
“陛下,此時喚臣前來所為何事?”董承來到皇帝的書房,跪地拜見。
“董將軍請起。”漢獻帝走到董承跟前,伸手扶起了他,“將軍可是一人前來?路上有無遇到可疑人等?”
“陛下放心,臣確信無人跟蹤。”董承站直了身子,輕聲回答。
“將軍可否懷念曾經(jīng)在洛陽城的日子?”皇帝側過身子,低下了腦袋,往一旁挪動了兩步,看起來心事重重。
“呃……陛下此言何意?”董承維持著作揖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看著皇帝。
“作為國君,應該身居皇城?!被实弁O履_步,昂首挺胸起來,“身為將軍,是不是也應如此?”
“難道……陛下是有重回洛陽的打算?”董承其實早已預知道皇帝召喚自己的用意,婉轉地問道。
“之前董仲穎干政,朕尚年幼,只得任其擺布?!被实鄣恼Z氣加重了些,顯得有些氣憤,“如今朕已長大,不愿再好似一個傀儡一般?!?p> “陛下英明。”董承俯下了后背表示贊同。
“曹丞相雖不像董仲穎那樣霸占朝綱,確也使得朕舉步維艱,處處要看他臉色,就連此次狩獵的獵物歸屬也得由他來定奪,真是讓朕感到莫大的恥辱?!被实墼秸f越生氣,眼睛都瞪了起來。
“可是……陛下若想回洛陽,恐怕曹丞相不會答應吧?!倍修D動著眼珠,語氣緩緩地應道。
“哈哈哈哈,朕是皇帝呀!”皇帝笑了起來,但完全聽不出他是在開心,“想去何處竟然不能自主?”
“微臣口無遮攔,望陛下恕罪。”董承立刻認錯,也覺得該說些實際的了,隨后便轉移了話題,“曹丞相一定會阻攔陛下,那……”
“殺?!被实蹧]有片刻的思索。
“這……”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個字從一個還未成年的皇帝口中說出來時,董承還是不免得有些驚訝,他倒抽了一口氣,“陛下為何突然有此打算?難不成是因為有人敢于正面對上曹丞相?”
“正是,滿朝文武都懼怕曹操,唯獨外來的劉皇叔敢于替朕撐腰,與曹操針鋒相對?!碧岬搅藙?,皇帝顯得十分興奮,身子也挺得更直了。
“劉玄德從草民升至亭侯可是異常迅速,可見其能力著實不一般?!倍兴坪跻部春脛洌鲃油扑]起來,不過皇帝并不知道在入宮之前董承已經(jīng)和劉備交代過了,“陛下是打算讓他來執(zhí)行?”
“將軍可前去與他商議策略,意下如何?”皇帝正面對著董承,走近了些。
“為陛下分憂,臣萬死不辭?!倍幸豢诖饝?p> “好!容朕書一封密詔交于你?!被实坌牢康攸c了點頭,邁步往桌案走去,年輕的漢獻帝非常沖動地做了決定,他根本沒有過多考慮曹操的勢力和當下混亂的局面,也沒有考慮異軍突起的劉備現(xiàn)在是否有足夠的力量,更沒有考慮面前的車騎將軍董承是否值得信賴。
如今各大諸侯都割據(jù)一方,曹操雖然挾持著皇帝號令天下,卻也是個絕佳的護盾,若是少了他,難保不會出現(xiàn)下一個曹操或者下一個董卓。
董承從皇宮中快步走了出來,舉著雨簦,表情有一絲竊喜。
雨下得很大,地面并不平整,外加四周昏暗,根本看不清哪里有凹陷,董承走路時不斷地濺起了坑洼中的水花,鞋面都濕透了。
一隊穿著簡易鎧甲的巡兵從他身邊走過,提著燈籠,火苗搖搖晃晃,幾乎快被大風給吹滅了。
“董將軍?!蓖高^燈籠的光亮,巡兵認出了董承,紛紛低頭作揖表示敬意,并沒有產(chǎn)生什么懷疑。
董承也沒有絲毫的慌張,面露微笑地掃視了面前的巡兵,完全不似一個衣袖中正揣著皇帝密詔的大臣,何況密詔的內(nèi)容還是企圖誅殺當朝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