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里等,等你功成名就之后,再回來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接我。”這是殷嬙在韓信走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為了不讓夫君過多掛念,她刻意隱瞞了自己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只能躲在木屋中,流著眼淚,透過窗戶看著韓信的離去。
……
“韓兄?你……找我何事?”
“灌兄,之前我覺得你氣力不凡,似乎有些身手,可愿與我同去彭城參軍?”
……
韓信和灌嬰來到彭城找到了鐘離昧,之后又面見了項羽,可二人完全沒有從戰(zhàn)的經(jīng)驗,項羽便有些看不上眼,隨意給了個都尉的職務(wù),其實也就是后勤部里看管庫房的雜兵。
起初,韓信打算靠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地晉升,相信總有一天可以出人頭地,也就沒有嫌棄這份毫無出息的職務(wù),和灌嬰二人把庫房的工作做得緊緊有條。
一日,楚軍的士兵拿來一副畫像,畫的是項羽的妻子虞姬,據(jù)說被工人不小心潑上了水墨,所以便作廢了,可項羽又舍不得丟棄,派人放到庫房保管起來。
韓信打開畫像,盯著虞姬的臉目不轉(zhuǎn)睛,他在山林中生活了這么多年,偶爾才會去到附近的村莊和城池,都沒怎么見過女子,更別說如此的一個美人了,雖然殷嬙也是花容月貌,可比起這明艷絕倫的虞姬還是遜色了一些。
韓信時不時會跑去項羽的居所外轉(zhuǎn)悠,一方面想目睹一下虞姬的真容,另一方面是想再看看那匹愛馬烏騅。
然而,這都尉的職務(wù)干了快兩年,依然看不到什么希望,連一次上陣殺敵的機會也沒有,整日都只是處理一些瑣碎雜事,對于一個心懷大志的男子來說實在是過于無聊。
韓信開始猶豫,猶豫自己是否還需要留在這個看不到未來的楚軍,尤其是在與蕭何相識之后,更堅定了想要轉(zhuǎn)投他陣的想法。
沒過多久,韓信帶著灌嬰加入到了劉邦的帳下,沒有和項羽打一聲招呼,甚至連封書信都沒留下就不辭而別了。
……
“韓兄!韓兄!別走!”蕭何騎著馬,一路狂奔,終于在山路上追到了韓信。
“蕭公?”韓信回頭望去,勒停了馬匹,“為何要來追我?”
“韓兄啊,倒是我應(yīng)該問你為何要走?”蕭何長嘆一口氣,放慢了馬速,走到韓信的跟前。
“唉,我本以為來到了漢軍定能有所作為,未曾想不過一個區(qū)區(qū)的執(zhí)戟郎中,如今戰(zhàn)事頻繁,我卻只能守著城門,實在是郁悶至極,不如返回我的九里山?!表n信說的時候直搖頭,語氣十分沮喪。
“責(zé)任在我、責(zé)任在我?!笔捄蔚拖履X袋,作揖賠禮,苦笑著說道,“怪我未向沛公好好的推薦韓兄,請容我再去他面前說上一說?!?p> “再說能有用處?”韓信將視線轉(zhuǎn)向了別處,顯得不太樂意。
“我與沛公關(guān)系匪淺,還請相信蕭某?!笔捄畏畔率直?,轉(zhuǎn)而露出自信的表情,“韓兄若是就這么回去,恐怕也并不風(fēng)光吧?”
韓信這下被問得答不上了,緩緩仰起頭,望著夜空中那一盞明亮的彎月,想起臨走前,殷嬙的話語。
“跟我回吧,韓兄?!笔捄紊扉L胳膊,拍了拍韓信的肩膀,“你的好兄弟灌嬰可是著急的很呢。”
“好吧,走?!表n信調(diào)轉(zhuǎn)馬頭,隨著蕭何往回去了。
“不過……韓兄啊,你剛說要回九里山?”
“嗯。”
“那你跑的方向似乎反了?!?p> “嗯?”
……
“來、來、來,讓我來提!”灌嬰叼著雜草,從三個士兵的手中一把接過了司馬欣的百斤巨錘,甩動了幾下,“韓兄,這錘子還挺沉。”
三個士兵在一旁氣喘吁吁,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力大無窮的灌嬰。
“灌嬰,別玩耍,還給司馬將軍。”韓信慢慢地挪開踏在大秦將軍司馬欣胸口的腳掌,同時將武器抗到了肩膀上。
“不愧是漢軍的大將軍,我方輸?shù)囊粩⊥康匮??!彼抉R欣無奈地搖起了頭,滿身傷痕,但都不足以致命,“大秦果然氣數(shù)已盡,唉……”
“韓兄,給。”灌嬰把巨錘給了韓信,接著又遞來一根雜草。
“去,我說過不嚼,受不了那味道。”韓信單手接過巨錘,推開了灌嬰另一手上的那根雜草。
“哈哈哈,我倒覺得味道還不錯。”灌嬰笑著說道,“中原已被我們平定,隨后該怎么做?”
韓信沒有回答,把巨錘還給了司馬欣,并將他扶起身,低頭作揖。
劉邦率先攻入咸陽,而且早有傳聞?wù)f他想要稱王,項羽必定很不高興,二人開戰(zhàn)是遲早的事,灌嬰也不蠢,十分清楚當(dāng)下的局勢,他這么問就是想聽聽韓信的主意。
“待命?!表n信隨意地回了一句,轉(zhuǎn)身離開了,邊走邊說道,“速派醫(yī)者去給司馬將軍治傷?!?p> ……
“韓兄,你說劉邦和項羽二人誰會最終取勝?”灌嬰平躺在草地上,雙手抱在腦后,兩腿伸得直直的,看著美麗的星空,向一旁的韓信問道。
“項羽雖然武藝超群、兵多將廣,但他過分自信卻優(yōu)柔寡斷,所以持久對抗的話必然不敵劉邦的漢軍?!表n信的姿勢幾乎和灌嬰一樣,只是嘴上少了跟雜草,語氣平平地應(yīng)道。
“呃……有個問題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惫鄫雽⒛X袋轉(zhuǎn)了過來,表情嚴肅起來。
“嗯,說吧。”韓信大約也知道灌嬰想問什么,他自己也早就思考過,只是心里還沒有答案。
“韓兄,你智慧過人、能征善戰(zhàn),甚至被蕭公評價為‘國士無雙’,現(xiàn)在又手持重兵、大權(quán)在握,可曾想過……”灌嬰停頓了一下,稍顯猶豫,接著還是鼓起勇氣問了出來,不過聲音放得很低,“自己稱帝?”
“閉嘴?!边@句雖然是責(zé)備的話,但韓信說得輕描淡寫,沒讓人感覺到一絲不滿的情緒。
灌嬰撇了一下嘴巴,將腦袋轉(zhuǎn)了回去。
韓信閉上了眼睛,浮現(xiàn)出了殷嬙那美麗的臉龐,已有好些年沒見到自己的愛妻,現(xiàn)在已貴為大將軍,應(yīng)該足夠風(fēng)光了。
“灌嬰,給我一根雜草?!?p> ……
韓信將自己有妻室的事情告訴了灌嬰,其實也是想靠他帶路,二人騎著馬來到了九里山,原先韓信和殷嬙的住處。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木屋似乎很久都沒有人居住了,已經(jīng)滿是塵土、破爛不堪,感覺來一陣大風(fēng)就能將屋子整個掀倒。
韓信萬分著急,在林中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即便他自己知道隔了這么久是不可能還在了,但依然要親自查看一遍才能死心,而灌嬰則一直跟在身后,生怕韓信跑著跑著就迷了路。
兜了一大圈,一無所獲,韓信感覺心里像是一片波濤洶涌的海面,翻騰得無法安定,二人走回木屋后,他依然探著腦袋四處張望,灌嬰只是默默地跟著,沒有言語,因為此刻說什么都是多余的。
直至余光掃到不遠處義母的墓碑,發(fā)現(xiàn)旁邊多出了一塊,韓信頓時又覺得心中的那片海水瞬間淹沒了自己,使得他無法呼吸、茫然無措,不停眨動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墓碑。
可距離有些遠,看不清碑上的文字。
韓信迅速跨下馬背,可雙腳剛一落地,他又不敢向前邁步,在原位愣神,生平第一次擔(dān)憂得渾身顫抖,但又止不住汗水從表皮涌出。
“韓兄。”灌嬰終于輕聲地喚了一聲,像是讓韓信鼓起勇氣,又像是得知了結(jié)果以作安慰。
韓信往墓碑走去,身子有些搖搖晃晃,這一段路居然走得比打了一仗還讓他覺得疲憊,太長太長了;可韓信卻不愿輕易地接受噩耗,當(dāng)墓碑上的文字逐漸清晰起來,他又覺得這段路太短太短了。
終于,“殷嬙”兩個字醒目地出現(xiàn)在眼前,韓信的妻子已經(jīng)去世了,她的夫君如今風(fēng)光無限,成為了一個號令全軍的大將軍,遵守諾言地回來接她,可是卻已經(jīng)太遲。
韓信再也支撐不了自己的身心俱疲,兩腿一軟,跪坐在了地上,他弓著后背,雙臂無力地垂下,腦袋耷拉得很低很低。
“韓兄,我就在附近,之后記得喊我?!惫鄫肟觳阶唛_了,他知道此時的韓信需要獨自一人安靜地待上一會。
一滴滴的眼淚落在了地面,韓信沒有哭出聲,依然保持著一個大將軍的風(fēng)度,但卻如何也平復(fù)不了內(nèi)心的悲痛。
淚水決堤不單只是由于愛妻的離世,而是墓碑上還有一個信息,上面刻著:慈母殷嬙之墓,夫、韓信,子、韓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