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羅江 三十歲恐懼癥

　　那天晚上羅玫請朱天偉吃飯，羅江加班，回來后看到姐姐早早睡下。她第二天早上還有個采訪，所以也沒有怎么詳問晚上吃飯的情形也早早睡了。

　　對于自己這個老板，羅江一直都不怎么看得透，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和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交集。不過，無論如何，過年那天，他意外出手幫助姐姐找工作，羅江還是對他充滿了感激之心的。但也僅僅就是感激之心的，而且在她的直覺里，她可能也認(rèn)為朱天偉并不合適姐姐，所以對于昨晚的飯局，她抱定一副不太關(guān)心的架式。而且，她也明白，以自己現(xiàn)在的能力估計也幫不了姐姐什么東西，姐姐的路只能靠姐姐自己去走。

　　倒是自己，下一步要往哪里去？她心里有點(diǎn)茫然。

　　再過兩個月，就是羅江三十周歲生日了。羅江對自己的現(xiàn)狀滿意不？五月一個周五的晚上，羅玫沒有過來，羅江一個人躺在床上睡不著。平時睡不著時，羅江的酒量不大，讓自己喝下一大罐罐裝啤酒就能哄自己睡著。但是今晚，啤酒也喝了，羅江卻依然在床上翻來覆去。她打開燈，試圖來看書，但既看不進(jìn)去，也不想看。她關(guān)了燈，躺在床上，把一個枕頭抱在懷里，就像小林抱著自己那樣。羅江才明白，或許小林確實(shí)沒有給自己帶來多少巔峰體驗(yàn)，但小林卻真真切切喚起了自己的欲望。在這樣無人的夜晚里，羅江明白自己只需要有一個男人從后面抱住自己，讓自己能夠安然入眠。

　　從這一步往遠(yuǎn)想開去，自己恐怕不僅缺少男人，在深城這樣滿是移民的城市里，可能更缺少的是一份安全感：現(xiàn)在自己年輕，可以自己去干活，去掙錢，哪一天自己老了呢？又靠什么去養(yǎng)活自己？萬一到醫(yī)院生了病，好像連個簽手術(shù)通知書的人都沒有？

　　自己馬上就要到30歲，除了一個還需要供房貸的小房子，自己還擁有什么？工作，自己現(xiàn)在干的這一份工作，如果不做了，報社還是照樣運(yùn)轉(zhuǎn)，這個世界少了誰不能轉(zhuǎn)呢？家庭，如果現(xiàn)在自己死了，估計媽媽和大姐會好好地傷心一陣子，但盡管傷心，她們依然還是要活著，媽媽要照顧爸爸，而大姐要照顧小宇。朋友？自己若是不在，估計王曉青會在心里難過，于她而言，應(yīng)該是少了一個無話不談不必設(shè)防的朋友?？赡怯秩绾危窟€有，自己一直想寫能夠影響人世的好文章，但是看看自己現(xiàn)在天天都在寫什么？這些像盒飯一樣的文章又有誰想看誰來保存？

　　羅江在心里過了一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沒有她照樣過得很好；與此同時，也就是說自己對這個世界似乎也沒有什么獨(dú)特的貢獻(xiàn)，那些開發(fā)商的企業(yè)動態(tài)，那些置業(yè)者的買房煩惱，有她寫的這些稿子和沒有她寫的這些稿子，又有什么區(qū)別?

　　羅江照著這個思路越想越郁悶，翻來覆去到了夜里一點(diǎn)多，她又下床去拿了一罐啤酒，涼涼的酒順著喉嚨下去，她讓腦子停止思維，平平地躺著，她在等待酒神的幫助。過了十來分鐘，大腦傳來睡意，羅江終于迎來睡眠的安撫，走到夜的懷抱里。

　　?羅江自從上高中住校起，基本上就是獨(dú)自一人生活。平時打電話回家，她也是報喜不報憂，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通常都等過去了好久才會和羅媽媽輕描淡寫地提起來。所以羅媽媽和兩個姐姐都一直認(rèn)為羅江既獨(dú)立又好強(qiáng)，什么問題都沒有。

　　但是在30歲來臨之前，羅江陷入了一種輕微的抑郁癥中，她無比不滿意自己的現(xiàn)狀，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里去。上一次出現(xiàn)同樣的情況是羅江剛上大學(xué)時。

　　平心而論，羅江也好，王曉青也好，都是她們同齡人中的佼佼者，能在千軍萬馬中擠上獨(dú)木橋考上大學(xué)，至少證明了一點(diǎn)：學(xué)習(xí)能力很強(qiáng)。但在經(jīng)過一年超強(qiáng)度的復(fù)習(xí)之后，羅江對學(xué)校所有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在大學(xué)的一二年級，老師們在課常上講得滔滔不絕，羅江卻對著教室外的夕陽在那里想：人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父母都說考上大學(xué)就好了，現(xiàn)在自己考上大學(xué)，又哪里好了？大學(xué)能教給我們什么？在長達(dá)一兩年的時間內(nèi)，羅江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看小說、嗑瓜子以及學(xué)跳交誼舞以及輪滑還有單相思這些事情上。直到大三之后，她決定考研，生活目標(biāo)明確之后，她才結(jié)束這種晃來晃去的生活，不再想意義之類的事情。

　　但是現(xiàn)在，在快到30歲的關(guān)口，羅江眼看著自己再次陷入到這種覺得生活悲觀無望的情緒之中。平時，羅玫來時，羅江都會很開心，忙著買這買那。時間一長，或許習(xí)慣了羅玫的照料，羅江變得越來越懶，經(jīng)常一個人端著一杯茶坐在陽臺上發(fā)呆。

　　羅玫當(dāng)然不傻，對于自己這個素有才女之稱的妹妹，她一直心懷憐惜之心。羅江在情緒上的低迷她看到了，但是羅江可能習(xí)慣了在家里人面前隱藏情緒，對于姐姐關(guān)心的眼光，她裝作看不見。

　　到了六月，快到生日的時候，王曉青打電話給羅江，說要和羅老大及羅江聚一聚。這幾年在深城，除了和小林在一起的那一年，羅江一直都和王曉青在一起過生日，因?yàn)槌送鯐郧鄷浀盟纳罩?，也沒有別人會記得。

　　周日的晚上，三個盛裝打扮的女人在蛇口找了家很清靜的西餐廳，羅玫帶了個小蛋糕給羅江慶祝30歲生日。

　　羅江懶洋洋地，對一切都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tài)度。王曉青這一段時間剛?cè)スΦ脷饧睌?，也有好幾個月沒有和羅江細(xì)聊。王曉青很敏銳，就問羅江：“你最近怎么了，看上去沒精打彩的？”

　　聽到這里，正在分蛋糕的羅玫也豎起了耳朵，她看到了妹妹的不對勁，卻也沒有什么辦法能幫到她。羅江只是告訴她，自己最近心情有點(diǎn)低潮，大約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羅江懶懶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干啥似乎都打不起精神？我有時覺得我是不是得了30歲恐懼癥？你看，我姐過了30歲，但她現(xiàn)在有兒子，還有一份新工作要努力學(xué)習(xí)；你也過了30歲，你有老公、房子還有位子，大約車子、票子和孩子應(yīng)該也沒有什么大問題。你看我到了30歲有什么？除了一個還在供的小房子，在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東西是真正屬于我的？”

　　王曉青知道自己這個好友屬于多愁善感型，沒有事情的時候喜歡給自己添堵，所以她馬上就跳起來：“什么叫沒有東西真正屬于你的？“

　　“至少你這副好身材是你的吧。要是老天把你這副身材和樣貌換給我，我愿意把我的老公房子還有位子都讓給你?！?p>　　羅江笑了笑，正想反駁，王曉青揮揮手，接著說：“還有你腦子里的知識，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有個高學(xué)歷，有個會寫文章的筆？你知道你所擁有的技能能夠幫助到你任何地方都能生存下來？”

　　“其實(shí)，我不說你也知道，咱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外在的東西都是扯蛋：你說老公，你能保證他愛你一輩子？一個男人，愛你的時候你是全世界；不愛你的時候，你就是那團(tuán)臭狗屎，恨不得馬上扔在門外。運(yùn)氣不好，你再碰上個壞男人，要他還不如不要他呢?！绷_玫聽到這兒，頻頻點(diǎn)頭。

　　王曉青受到羅玫的鼓勵，接著發(fā)揮：“至于房子，不就是拿來住的嗎？買不起，咱就先租吧，有啥，反正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事。有個明亮的房子住就很開心了”

　　“位子，還不是看你爭取？我就不相信，依你的智商情商，你混不到一個位子。有了位子，估計車子票子還不都有。孩子吧，這事我沒有發(fā)言權(quán)，只好聽大姐的了?！?p>　　“小宇對我來說，就是讓我持續(xù)向上的動力。”羅玫緊接著王曉青的話題，羅江從來都沒有聽過姐姐這樣說，她坐直身體，看著姐姐。

　　“如果沒有小宇，我可能根本不會去自學(xué)財務(wù)，也不會到深城來。有了小宇，我期望能給他更好的生活，給他一個相對高一點(diǎn)的教育起點(diǎn)。我不知道別人怎么樣想，對我來說，孩子對女人的作用大概率就是活下去以及提升自己的助推器?！?p>　　羅老大一氣呵成，不僅羅江從來沒有聽姐姐談過她來深城的動機(jī)，王曉青也在心里自問：“去年自己不要那個孩子到底是對是錯？”

　　“所以呢，”盡管心中開始質(zhì)疑自己去年的決定，王曉青急著要把羅江從抑郁的情緒中撈出來，緊急著又開口：“我認(rèn)為你要不開始談戀愛，心情不好找個男人上個床或許就好了，改天我給你介紹個我們公司的潛力股。要不換工作，新工作會把壓你喘不過氣，你就沒有時間在這里東想西想了。趕緊賺錢去，給自己買點(diǎn)好穿的好吃的，什么傷心都沒了。你看我就是這樣的，換個新工作，把老子忙死想什么30歲的問題？來來來，喝酒喝酒。”

　　羅江滿腹的愁悶，滿腹的不滿意，被王曉青和羅老大這么一逗，全都勾了出來。三個女人把王曉青帶來的一瓶紅酒全都喝完了還不過癮，又開了一瓶，喝了個一醉方休，這生日聚會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