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中年文生沐于月光之中,又有無暇寶劍在膝,一席白衣映著月色,便仿佛散著璀玉光華,他本生的豐神俊朗,此情此景之下,更添了幾分道骨仙風(fēng),瞧的諸鬼物自慚形穢之余,都有些目眩神迷。
只是這些人瞧得久了,那些目光,卻都不由自主的挪到了膝上那柄細(xì)長寶劍上,只覺得那劍乍看之下平平無奇,可越是望的久了,便越覺內(nèi)中有絢麗光耀氤氳凝散,只是轉(zhuǎn)瞬數(shù)息,便已是璀璨奪目,更蓋過了漫天月色風(fēng)華,一時之間,也分不清那處,到底是月明,還是劍耀,也看不清那處,究竟是人,還是柄劍。
阿牛一雙眼睛瞪的極大,極貪婪的瞧著這不勝美景,癡癡呆呆處,只覺得那處愈來愈亮,愈來愈刺目,可依舊不舍得少望哪怕半瞬,便連那雙眼越來越痛,也渾似不察,隱隱約約間,有老供奉跺腳驚叫道:
“那是無上劍意,快閉上眼!”
他這才醒悟,可為時已晚,眼前早已是白熾一片,如萬劍刺目,痛苦萬分之間剛欲慘叫出聲,忽然有轟的一聲響起,又有漫天塵土飛揚,終于遮住了那些烈光。
眾人這才得了解脫,紛紛抱頭捂眼,便緩了許久,才聽到前面有個熟悉,卻有點生硬的男子聲音,一字一頓道:
“說了,去報仇?!?p> 鬼物們此刻目中仍然是一片霧白蒙蒙,聞言紛紛強自抬頭,隱隱約約瞧見有個人影緩緩站起身來。
老供奉此刻背著身子不敢直視那處,可也知道先前是承淥一拳擊下,震起了漫天塵土,這才遮住了那光,才保住了眾人之眼。
他心中更明白,檐上那白衣文士,修為實在是高的可怕,自己與這些死士在這等人物手下,只怕當(dāng)真與螻蟻一般無二,留下除了給承淥添些累贅,更無一用,咬牙間朝他抱了抱拳,連忙喝醒了那些鬼物,匆匆奪路而去。
這偌大巷口,此刻除了一地血肉模糊,與那昏迷不醒的江容易,便只剩下了承淥立在原地,凝望高處那人許久,才用東海話緩緩道:
“早先,搶在我前面去殺那徐伯淵也就算了,如今保這人,也罷了,為何還要濫用劍意,傷我朋友?”
“朋友?”
那中年文士失笑,忽然長身而起,一雙眼卻不瞧承淥,只是愛憐的望著手中寶劍,那目光閃動之間,倒似望著自己心愛女子一般,便這般瞧了許久,才輕聲道:
“姜承淥,你是我們東海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不肯留在世宗就算了,闖下彌天大禍,也罷了,怎么就有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大梁朋友,難道…難道你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個東海人了嗎?”
承淥眼中一黯,許久才輕聲道:
“若忘了,也不會去殺那徐伯淵。”
那文士側(cè)頭瞥了他眼,才點了點頭,臉色稍微緩了些:
“倒忘了你本是離島土生土長之人,也還記得自己家鄉(xiāng),便是毀在那人手下,既然你什么都記得,還不知道該怎么辦么?”
他說話之間目光漸寒,低聲喝道:
“跪下!”
承淥立在那處眉頭一皺,瞧著那人神色,似有些困惑,不解道:
“我為何要跪?”
中年文士氣極反笑,終于再不盯著那劍,把眼側(cè)過來瞧了這書生許久,似十分不快,深吸了口氣,才閉目道:
“我是宗內(nèi)長輩,照著祖上規(guī)矩,要你跪,難道是為難你不成?”
書生臉上不解之色更濃,想了片刻,低聲道:
“你早不是世宗之人,更何況我也從里沒入過那處,我,為何要跪于你?”
那人一愣,胸膛便有股無名火騰的升起,只是想到了此行之事,這才強忍了那股怒意,正待發(fā)話,卻聽這囂張小輩繼續(xù)緩緩道:
“何況,離川七島,毀在徐伯淵和梁人手下的不過小半,絕大部分,倒是前輩您,親手毀去的。”
“混賬!”
中年文士再也忍不住胸中怒火,手中那劍忽然光華大盛,便有如蓮劍氣綻放于身。
姜承淥的一雙瞳孔猛然一縮,全身肌肉不由自主繃的極緊。
他感到了無數(shù)劍意于身側(cè)徘徊,便只是在膚間輕掠,已如萬刃割體,巨痛無比。
無數(shù)道鋒利輾轉(zhuǎn)徘徊,終于匯聚到了一處,仿佛是座山般壓了下來,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低下了頭。
低頭處,便瞧見了自己腳下,也綻放著朵一模一樣的青蓮,有如水光華流溢。
承淥太熟悉這道青蓮了。
他霍然抬首,果然瞧見那人早持了劍,身化飛虹而至,有萬千光華凝于劍尖那小小一點,剎那便盡數(shù)掩去月色風(fēng)華,又聞劍氣破空,散凄厲尖嘯,只是瞬息,便已到了極近。
那腳下的青蓮似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接近,那些蓮瓣張舞更盛,鮮艷欲滴。
書生嘆了口氣,將腰一沉,便如先前一般猛然一踏地,轟然之間,巨震于野。
中年文士瞧著書生還用那笨重術(shù)法,臉上才露了不屑之色,那眼角忽然瞥到地上有些古怪動靜,不禁噫了聲。
他猛然一收身形,將手中劍勢一搖,立有龍吟聲起,把一道偌大劍氣盡數(shù)沖霄而去,直直刺了不知多少丈高,終是極不甘心的沒于天際。只是細(xì)看處,這隨意一擺,竟已將那沉沉烏云,都生生破開了一個大窟窿。
便有電光在那高處一閃,幾息而過,才有雷聲轟隆而至,聲震四方。
這一劍之威,竟是引動了天象異變,當(dāng)真是駭人聽聞。
城中四處,暗中窺測著的那些眼睛,此刻紛紛注目于這電閃雷鳴,便有了許多嘆息向往,與嫉妒畏懼。
他們未必都知道到底是何人揚威,可盡皆明白,這動靜,意味著什么境界。
便只有這場間的二人,似完全不在意那天色異變。
中年文生皺眉瞧著承淥一腳踏下,便復(fù)騰空而起,身下幾十丈方圓猛然有血色鋸齒如林刺出,那張臉便是一白,顯然是受了些傷。
似是他自己,忽然傷了自己一般。
可這位絕世劍客卻沒笑出聲來,只是冷冷的盯著這人雖縱于空中,一雙眸子卻平靜異常,緊緊盯著自己身形上下細(xì)處。
“用這刺地一式護(hù)住自己身側(cè),雖有小小自損,卻阻了我劍意前行?!?p> 文生說話間,凝目望著承淥于空中輕輕一踏,便飄然朝側(cè)掠起,穩(wěn)穩(wěn)立在了遠(yuǎn)處一道屋脊之上,腳下的那些如蓮劍意,也漸漸淡了下來,這才沉聲道:
“若魯莽沖了進(jìn)去,與你一起被震在空中,只怕立刻便會被吼上一道禁術(shù)之喝,不能激發(fā)你身周四處劍意不談,若真元受制時再被你狠狠噬上一口,哪怕是我,怕也經(jīng)受不住?!?p> 他想了片刻,忽然心中生了絲微悸,卻沒露出半分心意,只撫掌輕笑:
“竟能以如此笨重的體道招式,破了我的無雙劍術(shù),不虧是東海那處,都數(shù)十載難遇的武道天才啊!”
承淥默然不語,瞧著腳下那些青蓮終于盡數(shù)散去,這才暗自松了口氣,抬頭瞧了眼云端之上,早就有個巨大漩渦緩緩轉(zhuǎn)動,卷起了滾滾烏云遮月,有雷鳴電閃不時自那云深處傳來,終于忍不住嘆息道:
“至尊手下,若不想些奇怪法子保命,當(dāng)真是九死一生。”
“來這大梁,性子沒變,這些溜須拍馬之術(shù)倒是學(xué)會了。”
那人苦笑搖了搖頭,嘆聲道:
“幼時在宗里,你小子便沒少瞧過我鼎盛模樣,更與那位都比劃過,難道還不知道真正的至尊出手,到底是何等威勢?”
書生啞然,臉上忽然有些紅暈,許久才輕聲道:
“確實,確實比早年差了些,可瞧著潤叔費了如此大勁,此刻尚自氣喘吁吁,才造出這偌大聲勢嚇人,辛苦不談,總得跟著說幾句場面話吧?!?p> 這潤先生聞言一愣,不禁莞爾,又聽得潤叔二字,心中略有漣漪,似連前面的那些怨火,都消散一盡。
“倒確實是想著?;3抢锬切┝喝?,反正他們也不懂什么叫真正的至尊境界?!?p> 他側(cè)眼瞧了眼承淥,忽然問道:
“我這柄劍,如何?”
承淥不假思索道:
“鋒利之度世所罕見,更好似能加持術(shù)法威能,是件奇寶?!?p> 那人細(xì)細(xì)端詳著手中細(xì)劍耀處,搖了搖頭道:
“是問你,這劍,美乎?”
承淥愕然,抬頭望去,卻見這人瞧著劍的目光有些癡迷,有些沉醉,更有些說不盡道不明之處,便好似…
便好似某個臭弟弟,白日里望著那藍(lán)衣小姑娘的模樣。
他忽然覺得有些想笑,隨即猛然搖了搖頭,心知到過至尊境界的人物,怎么可能還有那種古怪癖好,便把眼細(xì)細(xì)瞧著那劍,只瞧了半目,心中便是一驚。
只因為這把劍,與自己琴匣里那把,簡直一模一樣。
一樣的玄月銀白護(hù)手,一樣的小指粗細(xì),一樣的寬薄劍檔,處處皆是一般無二。
便有萬千疑惑掠過胸中,匯到了嘴邊,終于忍了忍,輕聲道:
“式樣有些古怪,看著不似大梁和東海鑄劍之風(fēng),有些別扭,倒瞧不出什么美處?!?p> 那文生輕輕瞥了他眼,知這人話有遮掩,卻不點破,只微笑道:
“這是無雙劍術(shù)的鎮(zhèn)獄魂武,全天下便只有,也只能有這一柄。記得你從小便極喜歡那劍術(shù),頭回瞧見這劍,怎么就沒幾分眼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