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媳婦
蘇小小額角滲著汗珠,卻也沒停下急匆匆的腳步,直到出了電梯口,見到了那個早已等在門口的人,才笑逐顏開。
“哥哥來了?”也就才三天,他忙,沒見到,她竟然有些想他了。
對面的人也笑,伸出手輕輕為她撫去額角的汗。指腹卻似有似無觸及了那滑膩的面頰。一雙驚訝的眼睛,透過密密的睫毛正看著他,被撫過的肌膚立刻透出淡淡的紅暈。
楚天成慌亂的手忙遞上一束梔子花,掩蓋著內(nèi)心的百轉(zhuǎn)柔腸。本來拼飯的初衷,只是希望從生活上多照顧她一些,這孩子的胃病不養(yǎng)肯定好不徹底,他能相幫一點是一點,可這相幫的界限漸漸變得讓他有些拎不清。也不知怎么的,他最近猜度起她的喜好,好像心思變了,總想討好她。今日從超市出來,路過花店,看見竟然有晚開的梔子賣,青白的花苞,翠綠的葉,托著晶瑩的水滴,瞅著就是新鮮剪枝的,斷莖處都能掐出水來。想著她興許會喜歡就買了。
見到這花苞,蘇小小神情一絲恍惚,從前自己家種過好幾大盆,每到夏季花期,含苞待放時,媽媽便剪下幾枝,扎成小束,讓她相贈四鄰,她對這花有特殊的感情。
她接過楚天成手里的花,細看了一眼,他還挺會選的,花苞飽滿,結(jié)實大粒,雖含苞待放,卻已經(jīng)透著絲絲甘甜,香氣尚且清淡,倒有幾分暗香浮動的意味。這個時節(jié),早過了花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買到的。蘇小小忙取了個藏青的瓷杯,蓄滿水,一支一支散開來,慢慢地插。
小小眼里只有花,天成眼里卻只有人。他一直喜歡這花,白璧無瑕,卻甜香蝕骨,像是把兩個相反的辭藻毫無違和感地擰在一處,一個叫清純,一個叫嬌媚。就像曾經(jīng)那孩子的笑臉,純?nèi)绨妆?,笑如甘醴,醉人心脾?p> ~~
“哥哥,拿著,我挑了最大的花苞留給你哦?!彼V劬?,巧笑倩兮。
曾經(jīng),在他的書桌上總擺著這樣一瓶花,和著入夏的清風,一屋甜香。他伏案夜讀,心里踏踏實實的,歲月平和靜好。
一雙小手突然就捂住了他的眼睛,“哥哥,別睜開?!彼谒呡p輕說,氣息撩著他的耳根酥酥麻麻,“張開嘴。”
他依言張開了口,嘴里立刻被填了一塊東西,細細一品,綿密清甜。
“好吃嗎?”她站在他身邊笑,“爸爸出差帶回來的,叫龍須糖?!彼烟欠旁谒麜郎?,“這盒留給你吃?!?p> “夕夕,你留著吃吧?!?p> 她一擺手,在他床邊坐下,看著他滿架的書好奇地問:“天成哥哥,你為什么那么愛學習???”
他笑了,“因為我想當一名醫(yī)生?!?p> “醫(yī)生?為什么?”
他望著她眼里的驚異,知道小孩子都是怕疼,怕醫(yī)院,更怕醫(yī)生的,便耐心解釋:“治病救人啊。人食五谷雜糧,就會生病,可是病了得不到及時醫(yī)治就會很痛苦,所以能及時解除病人的痛苦就是一種快樂啊。”他從小就對穿著白大褂的軍醫(yī)頗為敬畏。
“哇,太好了,哥哥當了醫(yī)生,我就讓哥哥幫我看病,我就不怕了?!彼蝗婚_心地笑。
粉嫩的小臉透著光,讓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一把,“你呢?你長大了想干什么?”
“我?”她還真的一時回答不上來了,有些發(fā)愁,“我也不知道?!?p> “你還小,等你長大了自然會知道?!彼参克?。
“哥哥,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她歪著小腦袋看著他。
“什么事?”
“為什么靈犀姐姐老叫我小媳婦啊?”
他一驚,立刻沖著外屋喊,“楚靈犀,你給我進來?!?p> “干什么啊,哥,那么大聲,嚇死人了。”靈犀撩著門簾,立在房門口。
“你要是再給小夕亂起外號,我就對你不客氣了?!?p> “怎么了?她不就是你小媳婦嘛,天天粘著你,不是送花,就是送糖。”
她年紀雖小,卻也聽出了靈犀不甚喜歡的語氣,于是乖巧地站起來,輕聲說:“靈犀姐姐,我走了?!?p> 他一把拉住那孩子,指著靈犀厲聲道:“還不趕緊向妹妹道歉,妹妹家叔叔阿姨總那么忙,她經(jīng)常一個在家,不到咱們家讓她去誰家?你再亂叫,我就……”
“就怎么樣?”靈犀向來是不服輸?shù)膫€性。
“哎呀,怎么又吵起來了?”他媽媽忙跑進屋來,“你們兄妹倆多大的人了,還吵架?”
“哥老是欺負人,他罵我?!背`犀向來伶牙俐齒,惡人先告狀。
“你罵妹妹干什么?。磕闶钱敻绲?,不能讓著她一點嗎?”
“你問問她都說了些啥?”
“我就是叫簡夕小媳婦,怎么了?”
他媽噗嗤一聲笑出來,忙摟過那孩子,“夕夕,姐姐是逗著你玩呢,你別理她,阿姨家就和你自己家一樣的,你就是阿姨的小女兒,天成就是你哥哥,你想來就來。”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小媳婦……曾經(jīng)的自己以為那是一個帶著污蔑的稱謂,可當他情竇初開后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心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已經(jīng)被她填滿了,再容不下其他,這個稱謂成了他深埋心底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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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那年夏,剛滿十歲,他們?nèi)叶既ニ驼尽?p> N市的午后,一樹的蟬鳴,火辣辣的太陽肆無忌憚地炙烤著車站的廣場,弄得人蔫蔫懨懨的。大人們有說不完的話,互道著珍重,畢竟是那么多年的戰(zhàn)友、鄰居和朋友。他卻靜默不語,她要走了,想起來就堵心地難受。她,垂著頭,也安安靜靜立在一旁。
進站后,他爸媽幫他們將大包小包往車上送,那孩子踏上踏板的腳卻停住了,突然轉(zhuǎn)身擠出人群飛奔到他身旁,不知道是因為熱還是激動,那張小臉如三月的桃花。
“天成哥哥,你拿著,是書簽。本來是想做齊了十二副才送,可惜還沒做完……”她將一個小荷包塞進他手里,他的手一沉。一雙小手攀附上他的手臂,努力將小臉湊近他耳邊,輕聲說:“我將來會考本市的大學,我還會回來找你的?!?p> “別說悄悄話了,我都聽到了?!背`犀打趣她,“夕夕,記得回來做我們家的小媳婦。”
本以為她會羞怯地掉頭逃掉,沒想到那孩子卻認真點頭說:“好!”
那脆聲聲一個‘好’便深深烙印在他心里。很多年后他似乎才明白,那時候在她小小的心靈里,小媳婦就等同于小妹妹,她并不是真的理解二者的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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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小插好花,一回身卻正對上楚天成空悠悠的目光,那神情她見過很多次了,讓她心里的悸動暗沉下去,女人敏銳的直覺告訴她,他在走神,想著別的什么人……
拼過將近一個月的飯,楚天成有點黔驢技窮,這些日子他幾乎把會做的家常菜都做了兩三遍,終歸再也翻不出任何花樣。氣溫一路居高不下,蘇小小食欲越發(fā)欠佳,雖然再沒提什么豌豆粉之類的要求,他卻看得出來,那孩子也就只想吃點開胃的涼拌,外面賣得他又怕不干凈,自己還最不擅長。于是買了本菜譜帶到辦公室,沒事的時候翻翻,學兩樣,卻被張學瑋瞧見了。
“呦,楚大夫這么快就嫌棄我們院的食堂了?我可是在這吃了十年之久。學得如何?不然這周末,上你那兒去鑒定一下你的學習成果。”
“沒空?!背斐梢豢诨亟^。
“呵,大家兄弟一場,要不要這樣絕情的?”
“我這是為你著想,”楚天成合上書,“你老和我這個單身漢廝混在一起,啥時候能找到女朋友?”
“算了,我這輩子就看著你們虐狗得了?!睆垖W瑋長嘆一口氣,“我可找不到一小姑娘追著我屁股后面進雪區(qū)?!?p> 楚天成一笑,“怎么沒有,是你不愿接納人家。”
“誰?。俊?p> 楚天成向門外護士站的方向努努嘴。
“小何?”張學瑋手一擺,“醫(yī)生找護士,日子還過不過了?兩個人都忙成狗,以后孩子誰照顧?你不看看蔡副主任,老婆后來都辭職了,在家專管孩子中考?!?p> 楚天成無奈地搖搖頭,“你啊,就是精明過頭,找個對象還那么高瞻遠矚的,這事又不是買東西購物要找個性價比高的,是要有感覺。”
“你不提這茬還好,一提我就來氣!”張學瑋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子,正兒八經(jīng)地點著楚天成,“我好不容易遇見個一見鐘情的,不是被你小子活活攪黃的嗎?”
楚天成一愣,他當然知道學瑋說的是誰,他是不喜歡學瑋去追求小小,雖然當時安如還是他女友,可不知為何,他就是心存芥蒂。之前都不情愿,現(xiàn)在就更不會給學瑋這個機會了,便干笑兩聲,“算你承讓,可好?”
張學瑋聽天成這樣一說倒軟下去,其實當初也是自己沒堅持,他一聽安如說到小小的職業(yè)便偃旗息鼓了,他心里實在過不了那道坎,一個沒啥文化的酒吧歌手,長相性格再好,也入不得廳堂,入不了他父母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