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原罪
服務生走到一圈人面前，禮節(jié)性地微笑：“酒店特制的樹莓汁，鮮榨的?！?p> 目光齊聚向那銀燦燦托盤上一杯杯的鮮紅汁液，艷麗的色澤讓人覺得不像飲料。周戈手快，端了一杯。陸續(xù)有人上手去端。安如看一眼服務生，見他目光正落在他近旁的一杯上，她端起來，遞到楚天成面前。
“你剛才喝了不少香檳，喝一口果汁解解酒吧?！彼偻耙凰?，手臂伸得遠，手有些抖。
周戈已經(jīng)喝了一大口，也慫恿道：“哥，味道不錯。”
楚天成遲疑一刻，接了，杯壁冰涼，夾在指尖轉了轉，星星點點的果肉還能看見。
安如為自己也端過一杯，嘗一口，“味道挺純。我在美國留學那會兒超市到處都有，回國后從沒有見過哪里有新鮮的賣。沒想到鼎新會有?！?p> 這話也沒人接，她微微尷尬。
周戈用手肘碰碰楚天成，“哥，想什么呢？”
楚天成扯出一絲敷衍的笑，喝了一口。
“怎么樣？”
“挺涼?！?p> 周戈一笑，輕磕一下他的杯子，“這東西不擺保鮮柜里一天就壞完了，哪里能留得住，不涼才怪?！?p> 楚天成淺淺一笑，端起來和他一起干了。旁邊的安如，靜靜看了一眼嚴樾的方向，緩緩舉起酒杯，也一口喝完。
陸陸續(xù)續(xù)又有人過來打幾聲招呼，寒暄幾句。楚天成時爾陪笑著回應兩句，可眼神總帶過舞臺一角的蘇小小，今晚的她如此漂亮，漂亮得又如此陌生。
酒會尾聲，樂曲換成了巴赫的提琴協(xié)湊時，他突然看見她跟隨嚴樾離場。他拉住她的手領她下臺階，那模樣紳士又專情。蘇小小輕提裙擺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姿態(tài)優(yōu)雅又順從。楚天成的心一直一直往下墜。
兩人背影消失在門廳后的一瞬，楚天成突然丟下一句：“對不起，我失陪一下?！币矝]顧得上一干眾人說啥，就將他們拋在了身后。
安如突然一愣，急忙點開手機，發(fā)條信息：“他追你們?nèi)チ?。?p> 電梯里的蘇小小不知為何從剛才起只覺得頭昏昏沉沉，這會兒嚴樾說什么她也反應遲鈍一般，像個老舊的電腦，指令輸入，等上數(shù)秒才有回應。
“你是不是不舒服？”
“對，我有點頭暈?！碧K小小靠著電梯扶手，使勁拍了拍額頭，木木的，“我想回家。”
“換好衣服，我就送你回去，穿這個要著涼?！?p> 蘇小小點點頭。
嚴樾手機振一下，他看一眼信息，再看一眼縮在電梯一角的小小，一咬后槽牙，“你看起來很不舒服，先到我辦公室休息一下再走好嗎？”不由分說，切換了樓層，原本下行的電梯又開始上行。
蘇小小愣了一秒，茫然一句，“送我回家?！?p> “好，但先休息一下?！眹篱袇s固執(zhí)地將她扶出了電梯。
這會兒蘇小小腳步也綿軟無力起來，又掙不開嚴樾強勢的攙扶，順著他往辦公室走。包里的手機在振動，她忙站定，掏了半天才摸出來，一看是楚天成的電話，慌里慌張去接聽，可還沒等她說話，手機卻脫手，被嚴樾一把搶了過去。
“小小，你在哪里？”楚天成的聲音夾著粗重的喘息。
“她和我在一起?！眹篱衅届o一句。
那邊靜默半秒，“我要和她說話?！?p> “她不方便接聽……”
“還我——”蘇小小一把攀住他的手臂去搶，全身力量都撲了上去。嚴樾手臂一沉，沒拿穩(wěn)，手機啪一聲落地。小小一急，要去撿，一腳踩到裙擺，撲通一聲就跌在地上。嚴樾先她一步撿起了手機，因為這一摔，后背蓋震開了一條縫隙，電池接觸不良，通話已經(jīng)掛斷了。
剛巧客房服務員打掃完衛(wèi)生從門里退出來，蘇小小想也沒想，幾下就爬到了房間門口，她已經(jīng)慌不擇路，就想著避開嚴樾。
看得客房服務員一愣，“嚴總？”
“客人喝醉了，”嚴樾想去拉她回來，蘇小小卻已經(jīng)完全縮進了門廊。
“沒事，我來處理，你忙去吧?！?p> 服務員狐疑地看一眼縮在地板上的人，好端端的姑娘，喝得跟嗑了藥一樣，寒磣。推了車，進對面的房間打掃去了。
嚴樾突聞走廊那頭有響動，忙悄無聲息帶上了房間門，將蘇小小關在了門里?？觳阶呋刈约旱霓k公室，幾乎是剛扔下手里的東西，門就被猛地推開。
門外是楚天成，紅著眼睛瞪著他，“嚴樾！”喘息聲厚重，“小小在哪里？”
嚴樾一驚，這小子來得倒是快，后一想，他可能是看到電梯的?？繕菍?，這會兒人少，電梯一路上行，沒停過。他淺淺笑一下，“楚大夫這是要做什么？”
“她在哪兒？”楚天成懶得和他磨牙，一步就邁進來。
“……啊，她去洗澡了?！眹篱泄室獬镩g那緊閉的房門一扭頭，又丟個眼神到沙發(fā)上。
蘇小小的包，她的衣服袋，她的手機，全撂在那里。楚天成目光掃過這些東西，心口憋悶，不自覺就扯開了胸口兩粒襯衣的紐扣，手心里全是汗。他追出去時，已經(jīng)完全顧不上其他，一股沖勁，就想拉住那孩子，帶她回家，他不想等了，不敢等了！
“楚大夫那么急著找她，有什么事??？”
楚天成干咽一口，尷尬，淡淡的粉色染上耳尖?！坝惺?！但不關你的事?！?p> “不關我的事嗎？”嚴樾笑了笑，“小小面子薄，心軟，很多時候她也不懂怎么拒絕人家的好意。我平時忙，常在外地，很多時候顧不上，之前的確對她疏于關心了。感謝楚大夫一直以來對她的關照。如果這里面有什么讓楚大夫誤會的地方，我相信小小日后會給你解釋清楚?！痹捳f的含蓄客套，滴水不漏。
一股顫栗慢慢爬上楚天成的背脊，那里已經(jīng)微微出了一層薄汗。
“她要洗澡，楚大夫堅持要在這里等，我也沒意見?！眹篱衅届o地坐下來，示意楚天成也坐。
楚天成氣血上涌，腦海里翻涌著亂七八糟的畫面，夾著她的笑，她乖巧的臉，稀里糊涂的理不出頭緒，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嚴樾的辦公室的，只感覺渾身一陣陣燥熱，難受得要命。
沒頭沒腦地走著，嘭一聲就撞上清潔車，一瓶清潔劑傾倒下來，濺了幾塊淡藍色的點子在他素白的襯衣上?？头糠諉T聽見響動，忙從門里探個臉出來瞧，本來挺惱火，走路不長眼??？但一看小伙子長得真是帥，又巴結地道歉，“您要清洗一下嗎？”
楚天成用手指碰了碰那塊東西，一絲黏膩，惡心，他還得回酒會去和周叔他們打聲招呼，不能這樣，太扎眼，便點了一下頭。
“那您用對門的衛(wèi)生間吧。這間還沒收拾完，地板上有水。”服務員想一下，剛才那間爬進了個姑娘，也不知道吐沒吐，反正等會兒還得收拾。她房卡一刷，電子鎖嘶地拖出一個長聲，打開了。
門洞開時，走廊的光傾泄到門廊，她嚇得差點叫出來，地上斜靠著一個人影，怎么她還坐在這兒呢？！嚴總也沒把她拖走？！
楚天成個高，在她身后一眼就瞧見，藏藍的絲絨禮服鋪散一地。他一步就擠進去，拍拍她的臉，“小??？！”聲音抖得厲害。
地板上的人哼了一聲，懶懶地抬個眼皮看他一眼。
“您認識她啊？”服務員又嚇一跳。
“這間房我要了！回頭我打電話給前臺！”楚天成回身一把奪過服務員手里的門卡，插在取電槽里，“呼”一下就扣攏了房門，保險搭扣一掛，硬將服務員堵在了門外。服務員嚇得不輕，一臉呆滯，關合的門幾乎擦到了她的鼻子尖。
“小??！”他壓了一下她的人中穴，又拍她的臉，“小??！你怎么會在這兒？”
對面的人，一絲渙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天成哥？”
楚天成嗖一下將她抱起來，帶到臥房雪白的床榻上，讓她身體攤平。他拿起床頭的電話打到前臺訂下房間。再回身一看，那孩子換了個睡姿，一條白皙光潔的手臂舒展地撂在一枕墨黑的長發(fā)邊。小夜燈下，長翹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暗影，粉唇輕啟，唇色泛著一層柔潤的水汽，白皙的面頰，慵懶俏麗。楚天成看紅了臉，輕輕撫上她綿軟無力的手臂，一股難以控制的欲望從指尖輻射開來，爬滿全身，他一把扯掉了外套。
“小小，我是誰？”他拍她的臉。
長睫毛抖動兩下，眼睛微睜，目光迷離，她一絲傻笑，“天成哥?！?p> “看清楚，我是誰？”他再問。
“天成?！?p> “再說一遍?！彼乃哪?，讓她目光重新聚集在他臉上。
“楚天成！”她一絲不耐煩。
“你想要我嗎？”他幾乎戰(zhàn)栗得全身發(fā)抖。
蘇小小呆呆看著他，樣子有點傻，似乎根本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眼皮耷拉下去，目光落在他敞開的領口里，兩條鎖骨的輪廓真是性感。結果臉又被拍了一下，一絲心煩，吐了一個字，“……想?！?p> “你想要我嗎？”他盯著她的眼睛，看得她直犯困。
她干脆閉了眼，哼哼一句，“……想?！?p> “再說一遍?！彼穆曇舳寄芏冻龊箒?。
“想！”
*
門外的兩個人，面面相覷。嚴樾的房卡打不開房門，一條安全鎖鏈將房間內(nèi)外隔離成兩個世界，一個翻云覆雨，一個晴天霹靂。
安如咬牙切齒，指甲幾乎深陷進掌心，“該死！到底怎么回事？”她惡狠狠地盯牢了對方的眼睛，他冷酷的眼中幽藍的怒火熊熊燃燒！他只晚到了一步！
“弄開它！弄開它！”內(nèi)心的瘋狂妒忌幾乎捏碎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的拳頭向門砸去。
嚴樾一把拉住了她，一路將她拽回了辦公室，鎖上了門，“你怎么不攔住他！讓他追出來！”
安如跌坐在沙發(fā)里，突然哭起來，“我沒想到他會去追！我趕過去時，他都進了電梯?！笔前?，按計劃他們四人應該在停車場相遇，他應該親眼目睹在車里被嚴樾摟著親吻的蘇小小，然后他被她開車送回家，和她發(fā)展進一步的關系，這戲就圓滿了?？扇缃?，這算怎么回事啊！
“這藥性很強，會讓人產(chǎn)生幻覺，楚天成醒后也記不清什么事?！眹篱幸灰а?，曾經(jīng)的自己就是這樣委身于趙芝枚的，可他卻沒有楚天成這般幸運……“蘇小小服用的是安定片，她會昏睡一陣，只要醒之前將他們分開——”
“如何分開！根本進不去！”她壓抑地吼出來。
“你冷靜點！”嚴樾不滿地警告，“現(xiàn)在時間尚早，不能做得太明顯。我去維修部拿工具，你在這兒等著，聽到?jīng)]有！”
抽泣聲一聲高過一聲，她不明白，她愛了他那么多年，為何就是得不到他的心，也得不到他的人。她和嚴樾等了那么久，才等來這么個機會。他們的計劃可謂周密，考慮到每一個細節(jié)，甚至還利用陳叔的這層關系讓她的出場變得自然又順暢。兩人的戲演得多逼真，她明明看到他眼里一點一點暗沉下去的光，他明明喝了那杯催情的飲料……卻換來這樣的結局！陰差陽錯，竟是天意！現(xiàn)在，他的整個心，整個人，都給了她！安如耳里只余那門縫里漏出的細碎聲響，顫栗著，喘息著，碾壓在喉嚨里，碎裂在唇齒間，像投撒出的一把銷魂釘，全刺進了她心里，扎得千瘡百孔，痛不欲生。
她的肩突然被人握住，很用力，讓她微微吃疼。
“聽著，這是個意外，但有挽回的余地，一會兒我抱走她，你進去。你知道該怎么辦，是不是？”
安如抬起爬滿淚痕的臉，絕望地看著嚴樾，“他們都這樣了，你不妒忌？！”
嚴樾松開她，站起來，“別說這些沒用的！你只要記得你該做的。”他頭也沒回，出了門。計劃已經(jīng)失誤了，必須補救，不然毀了的只有他自己。他還沒來得及欣賞楚天成那張落敗而扭曲的臉，轉瞬就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F(xiàn)在只能偷梁換柱，移花接木。輸一子，不等于輸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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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熹微時，霧氣越發(fā)厚重，似夾著煙粒。嚴樾坐在車里，指間一根香煙，緩緩地吸，他還在等一個人，或許他會來。一個小時后，一輛破霧而出的奧迪停在了他的車附近，當看清鉆出車門的人時，他掐了煙，等的人終歸來了。他拉開車門，快步截下了那個要去按對講視頻的人。
“楚大夫，這么一大早就來擾人清夢??？”嚴樾一臉虛偽的笑。
楚天成異常震驚，“你？……”
“我剛要走，看見楚大夫，便過來打個招呼?！⌒∽蛲砩蠜]睡好，”他故意干咳一聲，作態(tài)去掩飾那根本不存在的尷尬，“現(xiàn)在還睡著，你找她什么事？”
“是不是你？”楚天成憤怒地瞪著他，緊縮的瞳孔閃著懷疑。清晨，他一直撐在浴室的掛鏡前，看著黑發(fā)上流淌下的水，努力去拼湊支離破碎的記憶?？墒浅艘唤z抽離的歡愉感，他什么也想不起來。
“是我什么？”嚴樾一臉茫然，又冷哼一句，“楚大夫這兩天可真夠風風火火的?！?p> “我會找小小問清楚！”
“當然。我昨晚應該說的很明白，她會給你個解釋?！眹篱休p勾唇角，笑得淡然，仿佛篤定這個解釋一定會讓他如履薄冰，“但請你找個好時機?！币桓持冈诔斐擅媲盎瘟嘶?，“不是像這樣，太沒禮貌了，楚大夫應該是個有教養(yǎng)的人?！?p> 楚天成咬肌凸起，握緊了拳頭，繃緊了手臂，強忍住一拳揮過去的沖動，轉身上了車，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嚴樾望著迅速消失在濃霧里的車尾，又抬頭望向小小家的窗口。厚重的霧氣擋了他的視線。他傷了她，這一次不是在身體上，而是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