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天各一方
Orientation那天,蘇小小跟著學(xué)長們參觀大學(xué)的校園,看著那些古堡般宏偉的教學(xué)樓上飄揚的楓葉旗,忽就眼底一熱,她和那片養(yǎng)育的她土地相隔著浩瀚的太平洋,和楚天成真的天各一方了,再不可能坐上公車跑到省醫(yī)院,偷偷看他一眼。
開學(xué)后的小小忙著適應(yīng)新生活,忙著補習英文,忙著上那些陌生的課程。起初她聽課很費力,回家后需要一遍一遍地看資料。蕭建峰心疼她,在家便要求兒子蕭駿也說英文,幫著蘇小小適應(yīng)。
開學(xué)幾周后,蘇小小見到了被蕭駿帶回家的女朋友,一個新加坡的華裔女孩子Selena。年齡相仿的兩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她不太會說漢語,總是把“小小”叫成“蕭蕭”,還天真的以為她就是蕭駿的親妹子。也沒有人去糾正她,因為在蕭家父子眼里,蘇小小就他們的親人。
“蕭蕭,”有一天她睜著大眼睛看著她,“你想做自愿者嗎?”
蘇小小一愣,“好啊,什么樣的自愿者呢?”
“這個社區(qū)有個兒童活動中心,他們歡迎自愿者帶著孩子們游戲?!?p> “孩子?”蘇小小忽然有些為難,她不喜歡小孩。
“對啊,很可愛的?!盨elena天真地笑著,小麥色的臉頰泛著細膩的光澤,一口潔白的牙,淺淺的酒窩煞是親和。
這笑甜得蘇小小不忍拒絕,一不小心就答應(yīng)了她。于是她被Selena帶去了社區(qū)。在這里,她認識一個坐著輪椅的小男孩,美麗不可方物,病態(tài)的羸弱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墜落到人間的天使。他總是被華裔的母親和哥倫比亞的父親一起推來,他們努力想讓他融入,想讓他開心,可他只是安靜坐在輪椅上,靜靜地聆聽她彈的鋼琴曲。
蘇小小微笑著和他打招呼,他蒼白的小臉顯出一絲驚慌。她特意彈了一首孩子都喜歡的小星星,他的小手指立刻就能輕輕敲打出節(jié)拍。
“你想學(xué)嗎?”蘇小小坐到他身邊,和藹地看著他。
“Aloson以前學(xué)過的,只是他現(xiàn)在身體太差了,學(xué)不了了?!盇loson的母親感激地看著蘇小小。
蘇小小點點頭,抱歉地一笑,內(nèi)心一絲愛憐由此而生。自此,她給予他最多的關(guān)愛,這個小聽眾雖然很沉默,卻每到周末就如約而至,像兩人之間有了種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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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季在一個明媚陽光的午后,總算退去了滿地白雪。蘇小小避開那些融化的雪水走在去車站的路上,突然遠遠看見站臺上一個少年,長身玉立的身影,像極了楚天成,她快步朝他走去,未及看清,他卻踏上了一班緩緩而來的公車。
蘇小小望著那遠去的公車,心忽就一空,她對他竟是如此地想念。恍惚間她已經(jīng)和他分開了小半年。人間四月天,N市應(yīng)該早已暖風和煦了吧。她望向那藍得透亮的天,幻想著天成的笑顏,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她多想嗅到他的氣息,淡淡的酒精棉的香氣,干干凈凈的……這個世界上她只深深愛過兩個人,十六歲那年遇見的哥哥和楚天成,可惜都不等她反應(yīng),兩人就都已走散了。
她記得新年那晚,武達康特意開了瓶紅酒慶祝,破例也給她倒了半杯,酒過三巡時,她曾問他,“武叔叔,您不后悔嗎?”
他笑笑,“傻孩子,你媽媽過得好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您還想念她嗎?”
武達康握著酒杯,輕輕地晃,年輕時所有的奢望都付水東流,可感情卻沉淀下來,在心里窖藏,日久彌香,只能品,再無言表達。他笑笑,“現(xiàn)在年輕人的感情再不像我們那輩人了,快節(jié)奏的生活讓感情也成了速食文化,再沒有那份非你莫屬的執(zhí)著?!?p> 非你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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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成半夜突然醒過來,心里空落得想哭。他做了一個夢,夢見簡夕蹲在小院落的香樟樹下,突然就下起了雨,他忙跑去叫她,她站來,長高了好些,不再是那個小姑娘,抬頭間,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張望向自己的臉,竟是蘇小小的面龐。雨水打濕了她烏黑的長發(fā),那雙大眼睛也被打濕了一般,羽睫沾染著細小的水滴,忽閃。
她突然撲到他懷里,“天成哥哥,你怎么才回來?”
他激動地伸出手想要去抱緊她,可手卻一空,就這樣醒了……
窗外雨水打著窗欞,開春了,這也不知道是第幾場春雨,竟然下得如哭泣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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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guī)闳コ约倚○^,前些天和幾個弟兄去過一次,絕對正宗的川味?!闭乖吺帐翱姘叴蛄砍斐?,他看得出他為了蘇小小,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
楚天成隨意擦了擦脖子上流淌而下的汗,收了籃球,“就依你?!彼F(xiàn)在對吃已經(jīng)失去了興趣,吃什么都一樣,她走后,他對周圍一切的感知力都有些麻木了。
菜上桌時,展元均要了酒,先替楚天成斟滿了一杯,自己也倒上。
“你不是不讓我喝嗎?”楚天成一笑,疑惑地看著他。
“偶爾小酌。前段時間,你心情太差,喝酒就傷身了?!闭乖f得像模像樣。
“你就比我大兩歲而已,”楚天成兩指捏起小酒杯,“別搞得跟個長輩似的?!?p> 展元均一個制止的手勢,“得,別說了,先走一個吧。”
兩個男人一碰杯,干凈了小酒杯中的酒。楚天成一砸嘴,一絲苦辣,他很久沒喝了。
“天成,忘了她吧……考慮考慮你身邊的人?!?p> 楚天成一愣,原來展元均是來說這事的,“身邊的人?”
“啊……你身邊那么多醫(yī)生啊,護士啊……”展元均玩笑著。
“你是想說安如吧?!背斐煽粗谡谘谘诘臉?,一絲好笑,“她找你了?”
“沒……”被楚天成那么盯著,他實在無法否定,“沒說啥……安大夫哪里不好啊,高學(xué)歷,好家庭,漂亮,對,你們又是同行。關(guān)鍵是人家對你一片癡情啊?!?p> “說完了?”楚天成慢條斯理,“你收了人家多少好處費?。俊?p> “不是,”展元均一急,“真的,我真是覺得人家姑娘挺好的,你為啥就那么看不上眼呢?”
“她是挺好,”楚天成夾起一筷子菜,“可不是我的菜?!?p> “你的菜都涼了。”展元均不滿。
楚天成突然就住了筷子,看著他,“人走了,不等于茶就涼了?!?p> “你就作吧,成天弄得自己苦哈哈的,”抱怨一句,又不忍,回頭又勸一句,“人生苦短,不高興是一天,高興也是一天,別總把日子往苦里過嘛?!?p> “那你覺得怎么過不苦?。俊?p> “你的眼界得放開些,天涯何處無芳草。多年后你再回頭來看,這算什么啊,滄海一粟。”
“弱水三千,只飲一瓢?!背斐勺约豪m(xù)滿了酒,剛要喝,卻被展元均壓住手腕。
“這一瓢你若喝不著,還真能把自己渴死嗎?”
楚天成自嘲一笑,“那我就等等吧,反正我等習慣了……”
“你還等什么??!”展元均不滿,磨磨唧唧的,一點也不像他認識的楚大夫,“人家搬家,辭職,換號碼,不就是不想要你找到嘛!”
這話重重砸在楚天成心窩里,這些日子好不容易舒緩了幾分的難受,沒由來的一下又翻涌上來,“你就不能說點好聽得嗎?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展元均看著他,心疼,都快忘記他最后一次笑是什么時候的事了,大半年來愈發(fā)的沉寂內(nèi)斂,話更少了,就常和他打打球,累了好回家睡覺。他是醫(yī)生,不敢多喝酒,怕受酒精影響,將來手抖,做不好手術(shù)。
實在看不過眼,展元均嘆口氣,“好聽的有。你要聽,我今天就給說你一樣?!?p> 楚天成一驚,“你有小小的消息了?”
“不是,”展元均從衣兜里掏出手機,點開屏幕,翻找?guī)紫?,遞給楚天成,“你自己看吧?!?p> 那是一條短信,蘇小小發(fā)給他的。
——展大哥,我知道你是天成哥的好朋友。他身邊的朋友,我就只有你一個人的手機號碼,所以我冒昧地發(fā)給你。天成哥是心思重的人,也不愿意和人多叨叨。工作又特上進,凡事做到精,個性執(zhí)拗,尤其是對感情。請你今后多關(guān)心他,陪陪他,勸勸他,讓他多休息,注意身體。別告訴他我發(fā)了這條信息給你,我對不起他,只希望他好好的。
時間是一月五號,早上的8:15。
楚天成的手抖,小小,為什么在和他分開了一個月后,突然發(fā)了這么一條信息給展元均?
“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展元均一臉無辜,“她不是說了不讓我說嘛?!?p> “你怎么那么聽她的話?”
“不是,我也不知道你們到底怎么了……”展元均很是無奈,“那天吧,我剛好開車上班,到單位一看,嚇我一跳,我趕忙就回撥她電話,結(jié)果她手機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后來我打過多次,一直就沒打通過。”
“所以你小子后來一沒事兒就約我打球,吃飯,看電影?”楚天成看著他。
“……啊?!?p> “你怎么那么聽她的話?!”
“……?。俊闭乖鶚幼佑悬c傻,好像沒反應(yīng)過來似的。
楚天成沒繃住,漏出一聲笑。
展元均一晃神,太不容易啊,大半年了,沒見他這么笑,那姑娘真算是個人物啊,走了那么久,留的一句話,都能讓他笑一下。
“吃飯,吃飯,”展元均忙不迭地將盤子往他面前送,“多吃點,你都瘦了?!?p> “你都快成我媽了?!背斐蓨A了一筷子菜吃起來,不知道為何他心里活泛了一些,小小是關(guān)心他的。短信里的那些話,不像是文字,倒像是她站他面前,一本正經(jīng)地囑咐著他,似乎他好好的,她就安心了。
“回頭把這條短信轉(zhuǎn)發(fā)給我啊?!?p> “啊,啊,好,好?!闭乖Γ澳氵€別說,她真是了解你,句句都一語中的。你說說好好的,你們怎么就……”他自知失言,忙打了嘴,“吃菜,吃菜……”
可這話楚天成聽進去了,這孩子深刻地了解他,關(guān)心他,就算不愛他,也沒把他當外人。之前沒看到這條短信,他不覺得,現(xiàn)在突然回過味來,似乎那荒唐的一夜后,一切都變了,它就好像一個活生生的轉(zhuǎn)折點,讓人覺得尤為突兀。
“元均,”楚天成突然看著他,“你說她不聯(lián)系,會不會有什么苦衷???”
展元均一嘴的菜正嚼呢,聽他這么一問,想了想,“人家都說姑娘心思細如針,我猜不透啊。不過呢,從她發(fā)了這么個信息給我,然后就關(guān)機了,我琢磨著,她應(yīng)該是離開N市了。”
走了?也對,應(yīng)該是和嚴樾一起離開了。想到離開,此刻倒讓天成想起一事。他從兜里掏了把鑰匙出來,遞給元均,“這是我家的備用鑰匙,你拿著。我要出差幾周,家里有盆梔子花,幫我照看一下,隔三四天土干了,澆點水,死了,你就瞧好?!?p> “好,知道了,你的寶貝?!闭乖樟髓€匙答應(yīng),“我也甭問了,肯定又是小姑娘喜歡的東西。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