芰荷公主的毒解了。
天子展顏,普天同慶。
然而朝堂中,某些官員們卻笑不出來了。當(dāng)年參與過地下角斗場的官老爺們,不論官職大小,紛紛鋃鐺入獄,嚴(yán)重者,甚至命喪于此。他們本以為這事兒會被時間沖刷磨滅,最終帶進(jìn)墳?zāi)估?,誰知,竟真有個不怕死的女人將此事如此大張旗鼓地抖了出來。
她也確實是個不怕死的。
準(zhǔn)確來說,她甚至是一心求死。
所以,他們只能認(rèn)栽。
至此,她,終是用生命完成了他的心愿。
燕隨風(fēng),你看見了嗎?如今奸邪得懲,這盛世太平,如你所愿。
與鳶尾這相識一場,回想起來,竟虛幻得有些不真切。她短暫的生命如曇花一現(xiàn),秋風(fēng)拂過,便零落得什么都不剩了。直到我臨行時,意外地在自己的行囊里發(fā)現(xiàn)了那顆珍貴的鎮(zhèn)城之寶,浴魘丹時,我這才意識到,原來,她早就不欠我們分毫。
而燕輕鴻在事情了結(jié)之后,便住進(jìn)了荷風(fēng)山上那座簡陋的茅草屋,成為了一個孤獨的守墓人。他將鳶尾與隨風(fēng)葬在了一起,定期掃墓,清除碑下的雜草,并在院子里……種下一片鳶尾花海。他們生同衾,死同穴;而他,是他們愛情的見證人,守護(hù)者。
所以說,人各有命。
回到?jīng)龃ㄖ?,無妄城這些事,也便在我的腦海中,逐漸淡忘遠(yuǎn)去了。
今天的天氣很悶。
我走在去清苑的路上。
途徑后門時,卻見蕭杉搖搖晃晃地走了進(jìn)來,衣冠不整,發(fā)絲凌亂,手中還拎著一個濕漉漉的酒壺!我從未見過他這般頹喪。之前他的父親離世時,他雖悲憤,卻仍是滿腔熱血,執(zhí)拗地為他四處奔走,申冤呼號。而現(xiàn)在這幅模樣,眉眼間,竟只剩一片死寂。
我從背后喊他:“蕭杉!”
他木然地回過身來,眼眸低垂,道:“姜姑娘?!?p> “你,你怎么了?”
待看清楚他的臉后,我愈發(fā)的吃驚起來。只見那張白凈的臉上,此時竟青一塊紫一塊的,嘴角還隱隱殘留著幾絲干涸的血跡。我細(xì)細(xì)地打量他的全身,竟也分布著各種大大小小的傷痕,連衣裳都被劃破不少。
我擔(dān)憂道:“你跟人打架了?”
“嗯?!彼c點頭。
“跟誰?”
他蹙了蹙眉,似是酒勁上來了,伸手扶額,踉蹌了一下,抿唇不語。
蕭杉這么老實的一個人,我想不出他還會和誰打架。我猜測道:“上次那個侯府世子,訾凌越?”
見我猜了出來,他也并不驚訝,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若是以往,一提起這訾凌越,蕭杉定是惱怒不已,立馬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如今和那小子打了一架回來,面上卻絲毫不見怒意,只有……悲痛。是的,沉沉的悲痛。
須臾,他有些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一個趔趄,倒在了一旁的草坪中。我正要拉他起來,卻見他扔了酒壺,晃了晃,干脆躺了下去。
我默默地在他的身旁坐下,輕聲試探道:“蕭杉?”
“姜姑娘?!?p> 他將眼睛閉了起來,良久,低低道:“我娘死了?!?p> 我心中一驚,一時間,鋪天蓋地的心疼從我的心頭蔓延開來,流遍全身。蕭杉他……真的很苦。我凝視著他因飲酒過度而劇烈泛紅的臉頰,輕聲道:“你要不要……暫時回大雜院去住?玲瓏此時,一定也很需要你?!?p> 他沉默半晌,悶聲道:“不是那個娘?!蔽殷@異地望著他,他頓了頓,道,“是我的生身母親,她死了?!?p> 原來,蕭杉的母親,與玲瓏口中所喊的那個娘,并不是同一個人。
我有些無措,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安慰他,只得靜靜等待他的后文。
不知過了多久,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跡,低咳了幾聲,嗓音有些喑啞,卻也終于是開了口。
“我的母親,本是涼川城中一個酒樓里獻(xiàn)唱的歌姬,因她容顏出眾,歌喉動人,常常為酒樓引來不少回頭之客,他們甚至愿意為了她的一曲歌舞,一擲千金?!?p> “其中自然不乏她的仰慕者,大家都在猜測,美人到底花落誰家。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最終,她竟一聲不吭地嫁給了一個窮小子,并在嫁人以后,便從此隱退了?!彼α诵?,帶著幾分涼薄,“這個窮小子就是我的父親?!?p> “剛成親沒多久,他們便有了我。起初的那幾年,他們帶著我,日子雖拮據(jù),卻也是細(xì)水長流,過得幸福而滿足??稍谖胰龤q那年,父親的小生意破產(chǎn)了,生活日漸落魄,有時甚至食不果腹。從那以后,他們那所謂堅不可摧的感情,便逐漸開始出現(xiàn)了裂縫,一道,兩道,直到支離破碎,最后貌合神離,整日便只剩下爭吵,相看兩生厭。就在這時,一個曾經(jīng)在酒樓里追求過我母親的官老爺出現(xiàn)了,他讓她跟他走,他甚至不介意她已經(jīng)嫁過人,有過孩子。他是如此的癡迷于她。他就是平遠(yuǎn)侯府的侯爺,訾云山?!?p> 我訥訥道:“訾凌越便是他的……”
“是他與先夫人的孩子?!笔捝寄坏溃霸谖夷赣H嫁過去之前,訾云山是有一個發(fā)妻的。只是,這位夫人體弱氣短,偏偏又十分善妒,兇悍無比,常年不得訾云山喜愛,早早的就氣急攻心,病逝了?!?p> 難怪那訾凌越對蕭杉總是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樣子。訾云山對亡妻冷漠無情,卻對蕭杉的母親視若珍寶。他當(dāng)然氣不過,可他又不能對自己那位后母做什么,便只能將氣都撒在蕭杉的身上!
蕭杉勤勤懇懇這么多年,本就滿腹詩書,才華斐然,卻遲遲考不取功名……我想,這其中,定然也少不了他訾凌越的“功勞”。
“她原本,在平遠(yuǎn)侯府,應(yīng)是過得很幸福的。”他喃喃地說道,目光閃了閃,望著天邊的云霞發(fā)呆,“只是前些日子,訾云山因參與當(dāng)年的地下角斗場一案,被收押進(jìn)了牢獄。老侯爺一走,便沒人護(hù)著她了。而侯府里那些人,本就看不起她,定是趁著這個機(jī)會對她千般冷眼萬般羞辱,她受不住,便自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