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瑪.什耶姆坐在隆起的沙脊上,百無聊賴地翻弄著自己色澤艷麗的指甲。
如果是在現(xiàn)實中,指甲上的涂料是難以長久保持的,而且可供選擇的顏色少之又少。但是在夢里,她可以隨心所欲地裝飾自己的指甲,把它們涂抹得比鳳仙花更加紅艷、比傳說中費德勒斯人的寶藏更加金璨。
——所以我才喜歡夢境啊。
她透過陽光端詳著自己的指甲,陶醉般地想著。
拉瑪是海德拉默人,七歲便被父母送到了星塔。那是海德拉默的驕傲,全西弗利亞大陸實力最強的魔法學院,就坐落在海德拉默最東邊的一座小島上。
海德拉默本就是全大陸離耀明星海最近的國家,那座小島則更接近了一步。除了神秘的淵祖秘境以外,應該沒有哪個地方比它更接近星海。長期受星辰的照耀,那里富集了充足的魔力,也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研習魔法之人的聚集地。
作為星塔的見習法師,拉瑪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異稟的天賦,更糟糕的是,她患有先天性的嗜睡癥,常常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陷入沉睡——在藥劑學課堂上一頭扎進滿鍋的粘稠藥湯中,在飛毯練習課上從高高的空中掉下來,在法術實戰(zhàn)中迎著對面的攻擊栽過去……
要不是老師和同學們的小心保護,拉瑪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在星塔的第一年。
就在拉瑪掛掉了第一學年的全部課程,面臨退學的危險時,星塔的校長,大魔導師伊夏.特里安扎耶及時發(fā)現(xiàn)了這不尋常的女孩。
她為拉瑪安排了單獨的課程,將她交給了一位新的老師。那是一個被稱之為夢語者的法師,專門教授夢境之術。
那老太太的“教室”是一個密不透光的房間,厚重的磚墻施上了隔音魔法,將外界的嘈雜阻擋在外。這房間布置極其簡單,一盞用以臨時照亮的高腳燭臺,六張鋪列在房間兩翼的駝毛床,一張陳列在正中間的藤條吊床,一扇被針織毯遮上的、永遠不會打開的窗戶。
那布置,總讓拉瑪想到停尸間。
拉瑪?shù)谝淮我姷綁粽Z者,就是在這間“教室”。那皮膚干癟的老太太面無表情地掃視著她,接著便躺到了藤條吊床上,不再理會她。
拉瑪?shù)攘艘恍?,嗜睡癥所導致的困意突然襲來,她倒地就睡,毫無反抗的機會。
接著,她好像做了一個夢,但具體夢到什么,已經(jīng)記不清了,她只記得自己醒來時頭痛欲裂,然后看到了一旁正凝視著自己的老太太。
“你要是不怕苦的話,就跟著我吧?!蹦抢咸徽f了這么一句話,就轉身躺回了她的吊床上,不出一會兒的功夫就睡著了。
拉瑪成為了這里唯一的學生,據(jù)那位老太太所說,上一個和她學習夢境之術的人,畢業(yè)已有五年了。
夢境之術,指的并非是法術,而是藝術。這是海德拉默人的文化標簽,幾乎每個海德拉默人都略通一些夢境之術,也有不少人懂得在自己的夢境中控制自己的行動。
但鮮有人能取得更高的造詣。人們只滿足于對自己夢境的控制力,卻絲毫不敢踏足一個更高的領域——創(chuàng)造夢境。
創(chuàng)造,是唯有至高神奧古斯都才擁有的能力。凡人僅能學會調(diào)動元素,卻無法憑空創(chuàng)造出那些精妙的實體來——武器、手工藝品、建筑,這些只能靠雙手去打造,卻無法經(jīng)由想象來生成。但在夢中卻不同,夢是人的夢境,人可以在自己的領域,依照自己的喜惡去造夢。這便是夢境之術的最高目標。
只可惜,大部分的人并無這個志向,也沒這個天賦。老太太代表著現(xiàn)今夢境之術的頂點,卻鮮有后繼者能夠令她滿意。所幸,伊夏為她帶來了這個嗜睡的小女孩。
拉瑪開始跟著這個老太太學習夢境的奧妙。她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躺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房間中,在舒適的駝毛床上安然入睡,然后在夢中上課。
夢中上課,或者說在上課期間心安理得地睡覺,這件事情聽起來很美好,但對于拉瑪來說,卻不是那么一回事。
或許是看中了她在這方面的天賦,夢語者對她的要求幾近變態(tài)。在夢中復活古種龍、完整呈現(xiàn)出整個首都的樣子、重現(xiàn)第三次海圖(海德拉默-圖文加)戰(zhàn)爭的景象、創(chuàng)造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復制體……老太太給她提出了一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還施以高強度的精神鍛煉課程。
除此之外,夢語者還帶著她在各種人的夢境中游歷,那些夢境千奇百怪,有些平靜的就像是湖水一隅,有些瘋癲的像是末日光景。大部分的夢境十分不穩(wěn)定,處處充斥著違和與詭異之感,拉瑪無數(shù)次在這些夢中迷失,甚至幾度陷入夢中之夢——那是離死亡最近的地方,潛意識與死者國度的交界處,殘存的亡者意志在此游蕩,捕捉著生者的氣息,吞噬著生者的精神。
學習夢境之術的過程可謂是驚心動魄,但拉瑪確實有這方面的天賦。在經(jīng)歷了六年的課程后,拉瑪以一名夢術師的身份從星塔畢業(yè)了。畢業(yè)后,她選擇留了下來,繼續(xù)跟著夢語者研究此道。直到她的老師去世后,才離開了星塔。
那時候的她,已經(jīng)受夠了海德拉默干燥而炎熱的空氣,她的嗜睡癥不允許她獨自外出,否則就有可能在大街上莫名其妙地睡過去,被強烈的陽光曝成一具無人認領的干尸。進入星塔以后,她的父母就再也沒有和她聯(lián)系過,或許他們本就是想丟掉她這個累贅。如今,夢語者已去,她真的成了孤身一人。
她現(xiàn)在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睡覺而已,所以,當遠在極西的摩根王朝術士廷向她發(fā)來邀請函時,她想都沒想就收拾起行李,把自己綁在飛毯上,在睡夢中控制著飛毯,朝著那個全然陌生的國家一路睡了過去。
“醒醒,孩子?!?p> 這是她睜開眼之前聽到的第一句話。
她強迫自己撐開了眼皮,正看到一個身披白袍、胡子花白的老人站在飛毯旁,低下身來看著自己。
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吸氣的瞬間,干冷的空氣灌入肺中,讓她忍不住一個顫顫。
老人見狀,將自己的白袍解了下來,披在她的身上,不知道是什么毛皮做的袍子瞬間驅(qū)散了寒冷,讓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愜意的笑容。
老人的胡子間也展露出了一個微笑。那笑容竟讓拉瑪想到了夢語者,每當拉瑪成功完成目標時,那嚴厲的老太太也會露出這般的微笑。
“歡迎來到摩根,孩子。”老人伸出了一只手,“我是摩根國家術士廷的管理者,卡爾.馮.斯溫納爾”
拉瑪疑惑地看著伸出的那只手,方才想起來這是摩根表示友好的禮儀,于是趕忙從袍子下抽出一只手,朝著對方伸去。
然后,她猛然意識到自己伸出了和對方完全相反的一邊手。
兩人以極其別捏的姿勢握了握手,名為卡爾.馮.斯溫納爾的老人溫和地笑了笑,就好像在說“沒關系,不用在意”一樣,但這笑容卻讓拉瑪愈加尷尬,仿佛是丟了星塔和所有海德拉默法師的臉一樣。
與卡爾的第一次見面從此成為了拉瑪難以啟齒的回憶之一。但之后的生活,還算愉快。
術士廷為她在中城區(qū)提供了一棟獨立的塔樓,還配備了兩名傭人服侍她的日常起居。而她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隔音隔光的舒適房間中,躺在疊了三層羊毛墊的松軟床榻上,被甜膩的松香所環(huán)繞,開始睡覺。
但這么舒適的環(huán)境當然要提供相應的回報,術士廷有時會給她派發(fā)些任務,譬如潛入某人的夢境,收集一些有用的消息,或是將目標人物投入夢中之夢,借此排除掉他們。
對于這些任務,拉瑪沒有判斷對錯的興趣,她只管做夢,只管完成目標,就像當年夢語者讓她做的那樣。
不過,她現(xiàn)在也逐漸懂得以更加藝術的方式去完成目標,她會為每一個人設計專門的劇本,通過這個劇本,讓做夢者露出馬腳、抑或是死去。
而這一次,她就為目標人物設計了一場盛裝舞會,這本來應該是一個圓圓滿滿的劇本,只可惜被主人公親自戳破了。
拉瑪.什耶姆坐在隆起的沙脊上,發(fā)出了一聲憐惜的嘆氣。
此時,稍低處的沙子開始塌陷,沙漠中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那孩子終于死了嗎?看來這夢境也快崩塌了?!崩斦酒鹕韥?,輕輕拍落掉身上的沙子。
“您交給我的任務完成了,大人?!彼匝宰哉Z了一聲,伸手在空中一劃,準備打開夢境的出口。
——轟!
一陣爆炸自缺口中轟出,將沙塵竄得飛起。拉瑪睜大了眼,只見缺口向四周擴散,以極快的速度吞噬著整座沙漠,流沙像是陷入了無底洞一樣,被那深邃的空洞捕捉、吞滅。自缺口中顯現(xiàn)出的,是閃耀著星辰的夜空,還有許多龐大到無法估量的球體
——不對!
拉瑪猛地意識到了什么。
——夢境……不是在崩塌,而是在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