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國士無雙
翌日清晨，左戰(zhàn)半夢半醒中聽到那熟悉的軍號聲，條件反射般的穿上預備好的軍裝便跑到門外集合，見戚昌國、俞定邊等人火急火燎的跟在他后面，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份。
此時見眾將官正在埋鍋造飯，左戰(zhàn)找了個熱鬧的營灶席地而坐，與眾人攀談。說來也巧，這個行營是從陜西榆林衛(wèi)抽調(diào)組建的，與寧夏衛(wèi)同屬于宣大防區(qū)，經(jīng)常與鄂爾多斯草原上的土蠻交戰(zhàn)，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脾氣也暴躁。為首的校官見左戰(zhàn)等人眼生，以為是過來蹭吃蹭喝的新兵蛋子，扯著秦腔問道：
“你們是哪個行營的，一會點卯不到小心挨軍棍！”
戚昌國也是行伍出身，知道這些軍人都是大老粗，沒點真本事壓不住他們，從懷里掏出北鎮(zhèn)撫司腰牌，說道：
“公務在身，軍爺賞口飯吧？”
那校官見是圣差，急欲行禮，卻被戚昌國一把摁住，示意他不要聲張，一同圍著大鍋進食。
經(jīng)過詢問，此人名叫李興邦，祖上可以追至漢代飛將軍李廣，世居榆林。這幾年土蠻襲擾的次數(shù)增多，他的家人被殺被俘。為報家仇國恨，他主動加入邊防班軍，屢立戰(zhàn)功，從小旗升至千總。求賢詔發(fā)布以后，他被舉薦到新軍，走的時候妻子已經(jīng)身懷六甲，因為牽掛自己而過度憂傷，產(chǎn)下一男嬰后就死了。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看看兒子，給亡妻上柱香。
左戰(zhàn)何嘗不牽掛在另一個世界的妻兒，不免內(nèi)心與之共鳴，一時眼眶濕潤，輕言安慰道：
“你要節(jié)哀，韃虜入侵屠殺我們無數(shù)的同胞，作為軍人要挺身而出，誰不是舍小家顧大家。千總大人若是信得過我等，不妨告知妻兒名諱，我即刻寫一封書信，讓大同的同僚幫忙照拂。”
李興邦見左戰(zhàn)說的真誠，自知北鎮(zhèn)撫司出面是什么概念，雙手抱拳說道：
“圣差天恩，卑職感激不盡。賤妻劉氏，閨名蘭青，犬子李定國，現(xiàn)寄養(yǎng)在……”
“李定國！”左戰(zhàn)驚訝的喊到，眾人見狀也是一哆嗦，只見他哈哈大笑起來。
李定國，字寧宇，南明永歷政權的抗清名將，用兵如神，兩蹶名王，天下震動。公元1662年，漢奸吳三桂在昆明縊殺朱由榔，李定國聞之慟哭，雙目流血，半月后死于勐臘，臨終說道：“寧可死到荒郊野外，也不可投降?！?p> 幾百年后，革命黨人在云南起義，蔡鍔將軍仍以李定國為榜樣，章炳麟說：“愿吾滇人，毋忘李定國！
今聚于阿瓦河東百里的桂家，就是當年沒有投降的部下的后人。勐臘當?shù)氐母髯迦嗣駥⒗疃▏顬樯?，每年春?jié)都要到漢王廟進行隆重的祭祀活動。
清晨孫承宗前往鑾駕問安，聽說小皇帝穿了一身軍服帶著幾名侍衛(wèi)出去了，急的他滿頭大汗，心想軍中都是粗人，搞不好要出亂子，趕緊遣散眾將官四處尋找。聽聞皇帝的笑聲，辨得方向后徑直跑了過來，跪地說道：
“陛下乃萬金之體，怎可與將士同飲同食，請移駕內(nèi)城用膳。”
此時左戰(zhàn)心情大好，正在和一名壯漢比飯量，見孫承宗滿臉的驚恐，自知理虧，小聲寬慰道：
“讓師傅掛心了?！?p> 孫承宗剛要搭話，被左戰(zhàn)打斷，繼續(xù)高聲說道：
“總督大人來的正好，替朕和這位壯士做裁判，他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飯，還繞進去半鍋湯菜，朕吃不過他，該怎么獎賞呢？”
眼前這名壯漢虎背熊腰，膂力過人，在軍中有個外號叫猛如虎。孫承宗聽聞后哭笑不得，揶揄道：
“啟奏圣上，此人有個外號叫猛如虎，說他不但打仗勇敢，飯量也是驚人。圣上筋骨未開，和他比飯量豈不是孔夫子搬家：盡是輸（書）嘛！”
說完，左戰(zhàn)和眾人哈哈一樂，然后問道：
“壯士如何稱呼？”
那人雖然長得虎背熊腰，腦子卻反應極快，聲如洪鐘，嗡嗡的說道：
“回皇上的話，卑將從小就被虜?shù)饺庾隽伺`，沒有自己的名字。長大后逃回來參了軍，因為每次都沖在最前面，殺敵最多，兄弟們便給取了個外號叫猛如虎?！?p> 左戰(zhàn)認真聽他說完，拍手稱贊道：
“你自幼被虜走，長大后仍能從軍報國，朕自覺有愧于你，也甚感欣慰。既然你沒有名字，朕今日就給你起名叫明有士，明是大明，士乃國士，你就是大明朝的無雙國士?！?p> 眾將領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皇帝賜名可稱得上千古美談，頓時一片叫好喝彩之聲。中華兒女多奇志，浩瀚的史書中記載了無數(shù)的英雄豪杰，但是能稱得上國士無雙的不多，明有士的精神詮釋了什么是中華民族的不屈不撓，這就是炎黃子孫的骨氣。
回到總督府，孫承宗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他打心底里怵這位小皇帝，一把老骨頭快要被折騰散架了。左戰(zhàn)見狀暗自發(fā)笑，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
“師傅，去年你曾教朕研習秦國的軍歌《無衣》，朕每次讀來都能感受到秦國軍民上下一心、共御外敵的高昂斗志，于是朕就想創(chuàng)作一首屬于明朝軍人的歌曲，欽定為我朝軍歌?！?p> 孫承宗聽聞小皇帝要為眾位將士寫一首軍歌，頓時瞬間興致沖沖的問道：
“圣上仿古效今，實乃明君風范，臣斗膽猜測可是昨日吟唱的那首？”
左戰(zhàn)點頭示意，繼續(xù)說道：
“這是一位深諳音律的世外高人所授，聽他唱罷氣勢磅礴。朕將這首歌的曲譜交給你，讓軍樂隊來演奏，先定為新軍的軍歌，效果好的話就定為大明王朝的軍歌。”
聽小皇帝有如此打算，孫承宗欣喜若狂，當即命副將落實此事。這時他才明白為什么左戰(zhàn)要冒著風險來前線視察，由衷的佩服道：
“兵法云‘上下同欲者勝’，圣上微服巡邊，與將士們同食同寢，軍心振奮，士氣高漲，已然是上下同欲?！?p> 孫承宗向來老成持重，能聽到他的溢美之詞當屬罕見，左戰(zhàn)不免一陣得意的說道：
“軍歌的是就交由你了，朕即刻回宮，臨行前向你借一個人?！?p> “圣上請講?！睂O承宗回復道。
“那個榆林的李興邦?！?p> 孫承宗雖然不知道小皇帝為何如此看重一個千總，但還是立即命人去通傳。左戰(zhàn)見他一臉困惑，也不便解釋什么。如果真是歷史上的李定國，他一定要以國士待之，不再讓老英雄生不逢時，抱憾終身。
艷陽高照，清風徐來，孫承宗等人見小皇帝就像風一般來去自如，無不內(nèi)心感慨。如今遼東要打仗，災區(qū)需要賑濟，朝廷有成噸的工作等著他回去拍板，偌大的擔子就落到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孩子肩上，誰又會幫他分擔？
斗轉(zhuǎn)星移，左戰(zhàn)等人借著月光奔馳在寬闊的馳道上，露水、汗水打濕了衣裳。一夜無眠，眾人卻不知疲倦，一路聽左戰(zhàn)唱著婉轉(zhuǎn)又好聽的歌謠：
青峰之巔，
山外之山。
晚霞寂照，
星夜無眠。
……
行至安定門，還沒到開城門的時辰。左戰(zhàn)并不著急進城，命人升起篝火取暖，自己則席地而臥，仰望星空，低聲對戚昌國說道：
“文明，山海關雄偉壯闊，有天下第一關的盛贊，我朝自徐達將軍修繕以后，還沒有人能從關外打進來?？汕叭针拚驹诔菢巧?，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破綻?！?p> 戚昌國聽完，覺得不可思議，一臉驚悚的問道：
“山海關依據(jù)天險，西邊是窮山峻嶺，東面與瀚海相連，可謂易守難攻。臣愚鈍，不知陛下所說的破綻是什么，請陛下明示?！?p> 左戰(zhàn)疲倦的伸了個懶腰，寓意深長的說道：
“朕告訴你，破綻就是城門校尉?！?p> 說完，左戰(zhàn)見戚昌國臉色大變，拍了拍他的肩膀，嚴肅的說道：
“堡壘都是從內(nèi)部攻破的，朕聽說努爾哈赤慣用此伎倆，不得不防。你的屬下不僅要刺探努爾哈赤的情報，還有密切留意那些通敵的將領，只要證據(jù)確鑿，不論是什么人都要給朕拿下?！?p> “陛下英明，臣即刻安排此事?！逼莶龂x憤填膺的回答道。
早朝時，眾人見皇帝一身常服坐在龍椅上，渾身如在泥水里滾過一樣，私底下議論紛紛，幾個御史也在躍躍欲試。
左戰(zhàn)見狀，故意咳嗽了一聲，說道：
“朕三日未曾臨朝，諸位愛卿有本就奏吧！”
葉向高為了討好皇帝，立即上前說道：
“啟奏陛下，臣有本要奏。沈陽大捷，穩(wěn)定了我朝在關外的局勢。臣與禮部同僚商議，請旨設天、地壇，祭告太廟，并昭告天下！”
左戰(zhàn)心想這群馬屁精慣會見風使舵，指不定憋著什么壞呢，假裝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提議不錯，預算是多少？”
葉向高見小皇帝上當，假裝翻開奏折念道：
“按以往的用度，禮儀布置需三十萬兩白銀，期間陛下還要大行封賞，需要四十萬兩白銀，總計約七十萬兩?！?p> 一聽葉老賊竟然獅子大開口，左戰(zhàn)心里咯噔一下，故作鎮(zhèn)靜的繼續(xù)問道：
“這筆開支，戶部準備好銀子了嗎？”
葉向高看準了小皇帝急欲用一場勝利來提高威信，料想會從內(nèi)銀中撥付，這才張嘴要七十萬兩白銀。他的小算盤眾人如何不知，只聽楊漣說道：
“啟奏陛下，遼東和災區(qū)都需要用錢，臣現(xiàn)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請恕臣無能為力。葉大人言之鑿鑿，不知有何高見？”
葉向高見魚已咬鉤，自信的說道：
“祭祀禮儀事關朝廷安定，戶部若拿不出這筆開支，不妨依例先動用內(nèi)銀。”
左戰(zhàn)心想我去年買了個表，假裝為難的說道：
“朕也是囊中羞澀?。〖热皇玛P朝局，葉愛卿又如此關切，朕可以擠出十萬兩白銀，剩余的由葉愛卿組織朝臣募捐，限三日內(nèi)湊齊?！?p> 葉向高像是被人從背后打了一悶棍，半天沒回過神來，心想錢沒弄到手，還討了這么個苦差事，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