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豬，你生日快樂！

　　No.107

　　光年，光走一年的距離。

　　它究竟應(yīng)該歸類為時間單位亦或距離單位，是我這種偽天文愛好者永遠(yuǎn)的痛。

　　如果說它是距離單位，為什么用年計數(shù)。如果說是時間單位。又為什么用它定義距離。

　　“假設(shè)你今天的作業(yè)忘在家里，你家距離學(xué)校一光年，此時你會對老師說等我一光年，我回家拿，對不對？這說明它是時間度量，如此簡單的道理你們怎么不懂？”

　　我們每個人都用書遮住臉，僅把眼睛露在外面，害怕被飛哥的吐沫星子無差別攻擊。

　　徐昊立即反擊：“你的大腦袋里面只裝著個乒乓球嗎？剛才理論的前提是你家距離學(xué)校一光年，搞清楚沒有，前提和結(jié)論相悖，顯然是個偽命題。”

　　“安靜，大家權(quán)且聽我一言，”我出面主持公道，“讓我來告訴你們光年是什么，光年是第二十五個節(jié)氣，那天要殺豬宰羊吃餃子，這樣說來你們是不是豁然開朗。當(dāng)時定義這個詞的科學(xué)家是個大舌頭，‘過’‘光’不分，所以光年其實就是過年?！?p>　　夏雨聽我說完，起身一哆嗦：“好冷，你們聊?！?p>　　她走后武俊婷也看不下去：“你們一個個裝什么犢子，聊啥不好非要聊天文，結(jié)果把天聊死，簡直讓人笑掉大牙?！?p>　　飛哥挺身而出幫我們出頭：“沒情調(diào)，晚上要看流星雨，現(xiàn)在不扯點天上的事兒，你想扯什么？”

　　關(guān)于晚上的那場獅子座流星雨，無論是電視還是網(wǎng)絡(luò)都在不遺余力的渲染，讓你有種錯覺，一旦錯過就是抱憾終生。

　　我本來不屑一顧，直到上周五，據(jù)說那天學(xué)校食堂的大廚水準(zhǔn)失常，做出來的糖醋排骨格外美味，我卻因為選擇白斬雞而與之失之交臂，時至今日仍心存懊悔。

　　糖醋排骨尚且如此，流星雨自不必說。

　　夏雨原本希望我們倆可以同去后山山頂，奈何百密一疏，計劃敗露于涂慧娟課上。

　　徐昊，周延飛幾個不識相的聞訊也吆喝著參與，加之她實在低估了流星雨的影響力和群體的從眾心理，晚自習(xí)下課不久，后山早已被學(xué)校里大批準(zhǔn)備觀星的同學(xué)占據(jù)。

　　見此情形，計劃再度擱淺。

　　我們面面相覷，總不能回家睡覺吧？

　　“沒事兒，”我提振士氣，“沒必要非得去后山，找個海拔稍微高點兒的開闊地兒效果一樣?！?p>　　“要不我們?nèi)ソ虒W(xué)樓頂怎么樣？”張珊珊提議。

　　“教學(xué)樓晚上鎖門的，現(xiàn)在上去不到明早別想下來。”武俊婷斷了一條路卻又開辟一條路，“你們看那些新建成的教職工宿舍樓，根本沒人管！”

　　No.108

　　風(fēng)真他媽大。

　　我們一個緊挨一個坐在教職工宿舍樓頂?shù)乃亢竺姹F取暖，與被凍死比起來，難言的男女之別根本不足掛齒。

　　月淡云稀，校園又在黑夜的掩飾下陷入死寂，操場和后山的方向倒是不時有手電的光芒閃爍，這種溫度，他們那里也挺難挨的吧。

　　天上已有淅淅瀝瀝的流星劃過。

　　“你去年看了嗎？”

　　夏雨穿著一件長長的絨絨的外衣，雙手冷的縮進(jìn)衣袖里，隨風(fēng)抖起來，活像京戲里青衣的水袖。

　　飛哥反應(yīng)賊快：“當(dāng)然，還會有人沒看？”

　　武俊婷立馬提醒他：“人家有問你嗎？還學(xué)會搶答了?！?p>　　“去年……”我喃喃自語，“好像有看吧?！?p>　　我猛然間陷入這個名叫‘去年’的回憶，不禁徒自感傷，竟然已是如此遙遠(yuǎn)的事情。

　　回憶似乎總與追悔莫及連在一起，追悔莫及的又是曾經(jīng)那些本不該犯下的錯誤，越是回憶，越是討厭自己。

　　所以有的時候我痛恨回憶，超市里沒有后悔藥，想再多也是于事無補。

　　然而不幸之處在于，我恰恰又是那種記性極好的人，一點點兒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兒，我也能記得滴水不漏。

　　每每墜入懷古傷今的情緒中，總恨不得抽自己兩巴子，醒醒，作業(yè)還沒寫完呢，還能有什么比這事兒更憂傷。

　　還是說去年吧，由于某個叫不出名字的彗星，獅子座流星雨近兩年迎來爆發(fā)期，所以那些錯過便是一生的宣傳語當(dāng)真無可厚非，天曉得那彗星何日君再來。

　　是夜，星如雨下。

　　平日里可遇而不可求的流星，那晚打折促銷，我站在家門口智障般的仰頭望天，生生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徒留下對無垠宇宙的敬意和僵硬的脖子。

　　“你去年看了嗎？”

　　夏雨沒有正面回答我：“你清楚的，我這個人嚴(yán)謹(jǐn)求是，大多數(shù)人不過是看個熱鬧，我可與他們截然不同，提前幾天就科普了相關(guān)的天文知識。當(dāng)晚真的很累，作業(yè)寫的我疲憊不堪。你也是從初三過來的，學(xué)習(xí)任務(wù)有多重應(yīng)該了然于胸。所幸有備無患，他有張良記我有過墻梯，這種情形全在我預(yù)料之中，于是定上鬧鐘準(zhǔn)備上床小瞇一會兒。千萬別擔(dān)心，我心里有底的，太早去看那是浪費時間，什么事兒不都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沒過多久便感覺頭重腳輕，恍惚中看見一個老人家過馬路，學(xué)習(xí)**好榜樣，不去扶一扶，我的良心過意不去呀？結(jié)果攙著他走啊走，本著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執(zhí)著，終于安全送到家，立馬感覺我胸前的紅領(lǐng)巾更鮮艷了。他贊不絕口，夸我是新世紀(jì)好少年，我說您實在過譽，作為一個光榮的共青團員這點事兒我義不容辭。老人家問我叫什么，要去學(xué)校點名表揚。我告訴他做好事從不留名，他更是刮目相看，自報家門姓周名公，困的時候可以找他……”

　　她講到這兒戛然而止，鬼鬼祟祟的想看我如何反應(yīng)，卻被我的眼神逮個正著，于是不自然的干笑兩聲。

　　我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那么一股子陰柔勁兒，輕聲細(xì)語的對她說：“你直接說睡過頭多省事兒，用得著廢話連篇嗎！”

　　No.109

　　臨近午夜的時候，天空終于下起了期盼的‘雨’。

　　星夜璀璨，電光火石。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悅乎。每一次降臨，都依稀伴隨著后山傳來的歡呼。

　　張珊珊興奮至極，前后左右不住地張望，合十的雙手未曾分開過，我看后捫心自問，難不成這就是去年自己的樣子，也真夠傻兮兮的！

　　“你的愿望忒多了啊，有沒有考慮過流星的感受？”

　　終于盼到徐昊問出這句，我和夏雨相視而笑。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別人家的媳婦兒，我們管不著啊。

　　張珊珊振振有詞：“愿望沒幾個，多嘮叨幾遍又何妨？可以讓負(fù)責(zé)管這事兒的天老爺對我印象深刻?！?p>　　后來她嫌身后這水房阻擋視線，干擾她未盡的許愿大業(yè)，索性把徐昊拖到樓頂?shù)膰鷻谂赃叀?p>　　神經(jīng)大條的武俊婷和周延飛，此時竟然頭對頭，在我和夏雨的旁邊呼呼大睡，若不是我親眼所見，誰敢信！

　　“你認(rèn)為他倆能成嗎？”

　　我沒明白夏雨的話，頭扭到旁邊，指了指那個方向的武俊婷和周延飛。

　　夏雨搖頭，用下巴頦示意我是前面圍欄邊的那對。

　　“怎么說呢……”

　　雖然不是辯論比賽，但我支持女方選手張珊珊。

　　我并非信口開河，而是有堅實的理論基礎(chǔ)作為依托。

　　電視劇里，可憐弱勢的角色總能獲得更多的同情，泛濫的愛心驅(qū)使觀眾們總會認(rèn)定他屬于無辜正義的一方，期望最終能否極泰來，取得大圓滿結(jié)局。

　　而現(xiàn)實世界沒有劇本，也不存在上帝視角，成功是我們學(xué)習(xí)生活的宗旨。才明白對弱者的憐憫，是出于自己不能成為強者的一種補償。

　　對于他們倆，我當(dāng)然是善意的祝福。假使極端如張珊珊都能打贏這場戰(zhàn)役，我背不住也有戲。

　　“可能吧……希望吧……可是，誰又說的準(zhǔn)呢?！?p>　　她還想繼續(xù)說，可是我不再想聽。鼓起勇氣學(xué)著我爸平時禍害我的樣子，小心的彈了她一個腦瓜蹦：“別想這些沒用的，現(xiàn)在可是幾十年難遇的許愿時刻?！?p>　　“啊，”夏雨本能的縮起脖子，初始有些茫然，而后反應(yīng)過來，嘴巴微張，憋在胸中的那股子勁兒簡直氣勢磅礴，活像斗牛場里看見紅布的公牛，“你再彈一個試試。”

　　還有這種要求，試試就試試：“能怎樣？”

　　她沒想到我來真的，卻又噗的笑出聲來，卯足的氣兒隨之泄的一干二凈?？墒切w笑，報復(fù)行動真沒耽擱，抄起袖子不由分說就朝我一頓亂甩。

　　“哎呀，舒服！”

　　我懶得躲，心底泛起的漣漪來回蕩漾，一個美滋滋的疑問浮上心頭，這算是打情罵俏嗎？

　　她見我反應(yīng)平淡，象征性的擺弄幾下便意興闌珊。

　　“爽了？”

　　“你怎么都不反抗的，沒意思。”

　　“俗話說好男不跟女斗啊?！?p>　　“裝大度，我還好女不跟男爭哩。”

　　談笑間，一顆火流星凌空略過，將大半個夜空照亮。

　　我催夏雨：“你看流星這么賣力，能不能稍微給點面子?！?p>　　“干嘛，許愿嗎？”

　　“對啊?！?p>　　夏雨不以為然：“我向流星許下心愿，而它轉(zhuǎn)瞬即逝，又會把我的愿望托付給誰？說不定就是因為背負(fù)太多，最后才會落得個粉身碎骨?！?p>　　我本想反駁，咂摸半天又認(rèn)為有那么點道理，是啊，虔誠的祈愿許給虛無縹緲的流星，玩味起來當(dāng)真甚是荒誕。

　　遙記去年，我只是拜托它讓《仙劍奇?zhèn)b傳》里的月如和靈兒不要二選一的死，結(jié)果到現(xiàn)在也沒能實現(xiàn)，難道電腦方面的業(yè)務(wù)流星剛上手，不太熟絡(luò)？

　　誰料夏雨話鋒陡轉(zhuǎn)：“不如我們倆許個心愿吧”。

　　我好奇：“你這個小妮子怎能如此反復(fù)無常？”

　　她說來就來，根本沒顧忌我的感受：“趕快閉上眼睛，快點兒，墨跡啥呢！”

　　總感覺事出蹊蹺，這小半年來的斗爭經(jīng)驗讓我留了個心眼兒，佯裝閉眼給自己留下一條小縫。

　　只見她笑盈盈的站起身來，從上衣兜里偷偷掏出個袋子準(zhǔn)備放在我面前，盡在掌握的快感慫恿我立馬先她一步搶到手里，隨后抬起屁股就跑。

　　她急的跺腳：“欸，你怎么玩賴！”

　　我狡辯：“怎么能叫玩賴？這是在你不知情的狀況下合理利用規(guī)則?！?p>　　我得意的炫耀戰(zhàn)利品，她卻很坦然：“也罷，反正是送你的，拿走就那走唄?！?p>　　“送我？”

　　“對啊。”

　　“為什么？”

　　“因為……”夏雨的眼睛又彎成淺淺的月牙，神情羞澀可人，溫柔的笑容洋溢在嘴角眉梢，“因為豬，你生日快樂！”

　　No.110

　　夏雨的禮物是一本精致的迷你相冊，只有不到巴掌大，里面都是她自拍的大頭貼，有的下面還會附上一句話，例如她照片里故意鼓起腮幫，下面問我可不可愛。又或許捧著蛋糕，祝我生日快樂。

　　她是這輩子除了父母之外，第三個記得我生日并且送禮物給我的人。爸媽的出發(fā)點在于對骨肉親情的寵愛，而她呢？

　　禮物有值，情義無價。

　　我百感交集，面對眼前這個我朝思暮想的人，此時竟不知該說如何致謝，甚至連正視她都沒了勇氣。

　　單純的說聲謝謝嗎？總感覺哪里不妥，會不會顯得太隨意簡單。

　　要不別廢話，索性直接上去親一口？

　　我還沒瘋！

　　夏雨緩緩走過來低頭瞧我的臉，雙手胡亂的在我眼前比劃：“喂，至不至于，感動的說不出話？”

　　剛才還刻意繃得住，見她的身影越來越近，我真切的感覺到眼圈里有一股熱流涌動。

　　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樣子被她瞧見，面子上怎么掛的住。只能上嘴唇緊咬下嘴唇，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顯得正常些，卻又忍不住問她：“干嘛要對我這么好？”

　　夏雨這邊喜笑顏開：“瞧你沒出息的樣子，如此小恩小惠就把你給輕易的收買了?！?p>　　她說的輕描淡寫，而我也并不認(rèn)為自己言過其實。

　　現(xiàn)在幾乎可以肯定，之前夏雨神叨叨的算我生日，不過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把戲，只是這中間她獲取日期的手段，我還無從知曉。

　　不單單是玩笑，她把這事兒記在心里，處心積慮的期待今天能給我驚喜，制作這個迷你相冊想必也是挺費心勞神的。

　　以她的脾性，必定是思慮再三才做出的決定?；蛟S在她的心房，我已經(jīng)是一名搬住進(jìn)來的房客。好的方面在于我名正言順，然而說再多也屬寄人籬下，指不定哪天她心情不好，就要催我退租。

　　其實我心里也有一棟專門為她精心裝飾過的房子，只送不租水電全免，只是連這種虧本到家買賣，到現(xiàn)在我仍然沒有勇氣告訴她，真是慫的可以。

　　夏雨歪頭看我，似是在欣賞她今晚的這件作品。

　　我抬頭望著她的眼睛，嘴里吞吞吐吐的說了聲：“謝謝……”

　　最后終究還是這句話啊。

　　在那個夜晚，后來每每回想起來，天邊的風(fēng)，身邊的人，盡是溫柔。心底的感動終于不再是莫名的，我可以清晰的撫摸它傳來的脈絡(luò)。

　　“哎呀，搞不懂你，夏雨背過身不再理我，明明是應(yīng)該開心的時候，卻一臉委屈相?！?p>　　“什么叫物極必反？開心到極致便是悲傷的源頭?！?p>　　我尾隨在她身后，順手幫她把外衣的帽子罩了起來。

　　她頗有些意外，轉(zhuǎn)身摸了摸頭上的帽子：“干嘛？”

　　又伸出手試探：“哪里有下雨嗎？”

　　“一時手賤，”我緊追兩步走到她跟前，嘴里卻默念，我的眼里，心里，哪里都有‘夏’雨啊！

　　我們沿著水房邊緣來回游蕩，看見仍然揪著徐昊不放的張珊珊，又看見抱頭大睡的武俊婷和周延飛，局外人的快感使我們倆禁不住對他們指指點點，反正隨便說說又不用上稅。

　　此時張珊珊朝我們走過來，夏雨笑嘻嘻的迎上去：“許愿許好啦？”

　　她貌似不太滿意：“氣死個人，徐昊這家伙的嘴可真嚴(yán)實，死磨硬泡也不告訴我他對星星言語些什么，”最后重重的撂了一句，“回家！?！?p>　　夏雨欣然同意：“消氣，以后有的是時間折磨他。”

　　張珊珊變臉比變天還快，一把摟住她的胳膊：“還是我們家夏雨趁我心意?！?p>　　徐昊的聲音從后面冷不丁的傳來：“干嘛非要我告訴你，說出來可就不靈了。”

　　我正打算去叫醒熟睡的那倆人，飛哥忽地驚醒，喘著粗氣說：“涂老師您放心，以后上課再看漫畫，我倒立吃屎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