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金風(fēng)玉露（下）

　　“你把他們?nèi)珰⒘?？?p>　　“那當(dāng)然！犯我河水者，雖強必誅！”

　　“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實很簡單。第一個少年跟我年紀差不多，可能還要小兩歲，我趁他進來的時候，藏在門后，用小劍割了他的喉嚨，就是這樣……第二個就厲害了，是個壯漢，一身的肌肉，光是看著就害怕……我先是這樣……然后是這樣……”

　　想著那晚韓青鴻講述自己如何反殺劫匪，同時手忙腳亂比劃著，秦明月就忍不住想笑，但是情勢是那么危機，他又那么的認真，秦明月當(dāng)時還是盡力忍住了，至少她自己是這么覺得。

　　“最后，可危險啦，我手里的小瘦子突然裝作犯病，反擊我……從我手里逃脫之后，那個漢子的箭又剛好射了過來！事后，我非常懷疑他們是有配合的，所以也得到了一個教訓(xùn)，跟人生死相拼的時候，千萬不能等，不能拖，一定要痛快利落，不然一切都是存在變數(shù)的。切記，反派都死于話多呀！”

　　“那一箭，你是怎么躲過去的？”

　　“我沒有躲?！?p>　　“沒有躲？”

　　“嘿嘿，我?guī)煾附塘宋乙徽?，破了他的箭，就像這樣！”

　　說著，韓青鴻手里比劃了兩下，逐漸引得真氣的流動，然后突然向前一指，只見……并沒有什么，什么都不發(fā)生。

　　韓青鴻呵呵一聲尬笑，又來了一遍，依然如故。幾次之后，本來秦明月是有點相信韓青鴻所說的，現(xiàn)在不得不懷疑事情的真實性啦。

　　“呃，這個是我才學(xué)的，還不熟練，大部分時間都使不出來，可能在救命的危機關(guān)頭才能奏效吧，這個，真氣外放殺敵，你知道的吧？”

　　“嗯……傳說千年以前的上古仙武時期，前輩們可以飛天遁地，真氣縱橫，但是到了現(xiàn)在，依靠身體直接外放真氣的武功已經(jīng)消失了，我就不會，必須依仗外物才能釋放出來，比如刀氣、劍氣這樣。”

　　“噢？這樣啊……”

　　那晚，聊過了殺人和武功之后的幾天，他們偶爾也提起了秦明月的家鄉(xiāng)，太行山。

　　“如果你們那個小村子的經(jīng)濟能夠發(fā)展好，家家豐衣足食，便不用擔(dān)心當(dāng)?shù)毓僮龅暮貌缓昧耍礁呋实圻h，你們在山里，他們其實顧不上你們，這樣，你也不用總是追殺別人了。”

　　“我沒有總是追殺別人，我也是第一次出山?！鼻孛髟挛男÷曊f了一句，然后睜大眼睛問道：“經(jīng)濟？”

　　“主要是指農(nóng)業(yè)和商業(yè)。農(nóng)業(yè)上，你們可以充分利用當(dāng)?shù)氐沫h(huán)境，什么農(nóng)作物適合就種什么，不用一味的就種某一種，或者也可以種一些果樹，然后把結(jié)出來水果賣出去，這就是商業(yè)了。對了，你們在山里打獵，也能賣一些山珍野味來增加每家每戶的收入啊……還可以收些保護費，呃，就是過路費，你們可以保證過往商旅的安全，只要比城里的賦稅低，絕對有大批的商販走卒愿意走你們這條路。當(dāng)然，為了保證村子的果實不被外人竊取，保證過往行人的安全，你們必須組建鄉(xiāng)村自衛(wèi)隊，嗯……”

　　“怎么不說了？”

　　“就說這么多吧，這些事情不是一年半載就可以做到的，等你們真正發(fā)展起來了再說。知道的太多了，看的太遠，有時候也不好，發(fā)展起來會心急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p>　　“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對，她就沒讀過書。

　　原以為韓青鴻只是個想學(xué)武強身的讀書人，想不到他不但順利考取了茅山書院的武道，還憑借著自己的智慧和膽識獨自反殺了劫匪，更想不到他還有這等經(jīng)世濟民的本事。有些人，表面看上去云淡風(fēng)輕，好似一汪清泉，清澈可見，其實真正的內(nèi)涵深不見底，你越往深處探索，越覺得深不可測。

　　這便是風(fēng)晴跟韓青鴻交往之后，逐漸變得不能自拔的原因，也是秦明月北返之后又回來的原因，這一次她是真的去而復(fù)返，路上想著韓青鴻說的這一席話，說著這些辦法，越想越覺得心癢難耐，忍不住回來再看一眼，真的很想把他抓回去呀！

　　可是，她們山村的生活真的很窘迫，強迫自己的救命恩公過去受苦，實在有違道義，況且人家也有自己的親人、生活和向往，一聲嘆息，最后望一眼韓青鴻和風(fēng)晴雙宿雙棲的身影，秦明月從高高的枝頭飛躍而去。

　　林外的青青山坡上，自己的徒弟竹蕓正和她的小伙伴們打著、鬧著。秦明月將自己習(xí)武多年來的經(jīng)驗技巧總結(jié)了一番，選取適合竹蕓練習(xí)的技擊功夫傳授給了她，取名為“少女防身術(shù)”，這不，竹蕓正興致勃勃的教著小伙伴們玩著。

　　秦明月沒有門第的觀念，竹蕓教小伙伴習(xí)武，她也只是笑笑，知道竹蕓沒有因自己的離去而松懈下來，便放心了?？戳似蹋阏交靥猩饺チ?，等過幾個月，看看能不能把韓青鴻說的發(fā)展經(jīng)濟的辦法實施下去，再來吧?，F(xiàn)在，無論是她，還是韓青鴻，都沒有想到，未來竹蕓獨領(lǐng)一軍的雛形，便是由此開始的。

　　……

　　“夢里花落知多少，花也縹緲，人也縹緲。天若有情天已老。人生好似風(fēng)飄絮，悲也飄零，喜也飄零。全做浮塵點點萍?！?p>　　秦明月離去的同時，鳳仙一曲唱罷，她那美妙的歌喉與琴音仿佛，同樣的婉轉(zhuǎn)動人，贏得周圍文人的紛紛喝彩，不愧是今年的花魁，歌舞琴藝，樣樣超絕。

　　“仙兒唱的真好?。　?p>　　“是文公子寫的好。”

　　這首詞便是文選數(shù)天前奪魁的詩詞之一，吹捧也好，仰慕也罷，文選和鳳仙，一個是江寧才子之首，一個是青樓花魁，并肩而立，果真是男才女貌的一對佳偶。

　　“嘩。”手中折扇一展，文選自與鳳仙在林中漫步而去，其他人并未跟上，自知不過是陪客罷了，十分的識趣。至于走過的韓青鴻之流，純屬路人而已，沒有引起絲毫的關(guān)注。

　　“你這一走，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币娝闹軣o人，風(fēng)晴才悄然吐露出女兒家的心事。

　　“此事我也想過，周而往復(fù)肯定不能的，只愿每月能回來一次吧。不過，這次考試時，看書院的意思，恐怕是希望我們能每日苦讀，不分節(jié)日，嗯……總歸不會半年才回來一次啦?！?p>　　雖然沒有正式的告白，沒有語言上的確認，但兩人的關(guān)系如何，心中自有定數(shù)，他倆都不是拘泥于形式之人，如此相處的倒也舒服。

　　其實真論起來，風(fēng)晴的感情要更加濃郁一些，韓青鴻總覺得兩人之間還差些什么，不是才華與美貌，而是靈魂上的。

　　一種淡淡的情緒，或包含離愁，或包含情絲，在兩人之間淡淡的暈開。

　　一時無話，四目相對，風(fēng)晴害羞的低著頭，耳畔傳來韓青鴻熱熱的氣息，臉上漸漸染上了一抹緋色，手心也微微出了些細汗，剛剛心頭還在狂跳，想著要不要把頭靠過去，大膽的讓他親一下，此時已輕輕的閉上了眼睛，于無聲處見芳華。

　　清風(fēng)徐來，江山如酒，美女傾慕，佳人在懷，韓青鴻亦是情難自已，原本握著手，自然的搭在風(fēng)晴肩頭，唇齒緩緩附在她耳邊，輕語道：“臨別之際，我送你一首詞吧?！?p>　　“嗯。”風(fēng)晴失望的睜開眼，乖巧的點了一下頭，他畢竟是讀書人，擅長以詞寄情，自己竟然忘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p>　　不遠處的道路上，文選忽然止住了腳步，噢，此時此地竟有人作詞？呵，有意思。

　　長亭外，古道邊，好淺白的用詞，閑來無事，文選便帶著一絲戲謔的語氣，附在鳳仙耳畔道：“聽聽?！?p>　　“么?！表槺阍邙P仙臉蛋上香了一口。

　　鳳仙含羞一笑，與文選一齊駐足下來，同時豎起了耳朵，倒不是說她聽到了多么驚艷的詩詞，只是文選一會兒取笑時，免得不知如何應(yīng)答。

　　“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情到濃處，韓青鴻物我兩忘，自是不知有江寧第一才子在一旁偷聽，繼續(xù)聲音緩緩的念著：“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p>　　“嘶……”一詞聽完，文選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詞上半闋寫景，用詞樸實無華，雖說畫面感倒還不錯，由近向遠，層層疊疊，但也稱不上驚艷灼灼。但在下半闕抒情時，竟一舉將其中的感情如上升的曲線般飄遠到天地之涯，恰有“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宵”的高遠無盡，然后在“半零落”時又戛然而止，化成一道九天而來的瀑布，轟隆隆奔流直下，盡數(shù)落入一壺濁酒之中，點點滴滴，化作相思淚，幾回魂夢與君同？

　　剛才還想嘲笑人家來著，還好沒有說出來，身旁的鳳仙不是無知之輩，若是強行取笑，只能說明自己的白癡。

　　“還不錯?！蔽倪x略顯蒼白的臉上，努力掛起一絲笑容。鳳仙輕輕點頭，沒有說話，仍在細細回味著這首韻味無窮的詞?！爸话肓懵洹薄敖裣鼊e夢寒”，此話正中每一個青樓女子的身世，從前心中有苦，難以寓言，如今竟有了寄托，此人是誰？

　　若兩人此時轉(zhuǎn)身便走，或許便不會有后面更洶涌的心潮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風(fēng)晴低眉淺唱，這不正是自己的身世嗎？他知道自己的心事？“一壺濁酒……”

　　“這首不好，太傷感了，我們換一首?！表n青鴻忽然打斷了，心中略顯沉郁，目光閃爍，沉吟一番，又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又來一首！他是之前做好了，還是現(xiàn)想的？見韓青鴻一首完了又是一首，文選心中頓時驚疑不定！一定是前者，對，一定是事前寫好的，現(xiàn)在才拿出來賣弄！這個魂淡，泡妞也不分時間，不分地點！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別離苦，就中更有癡兒女?！?p>　　“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為誰去？”

　　上半闋念完，韓青鴻再次搖頭道：“算了，這個也不是太好，我再想一個不傷感的?！?p>　　“后面是什么？我想知道。”風(fēng)晴拉著衣袖搖晃了起來，一臉委屈的懇求著。

　　我也很想知道??！外面，花魁鳳仙微微的張了張嘴，沒有出聲，其實心中有一頭呲牙咧嘴的野狼在瘋狂的咆哮！

　　“真想知道？那等我下次回來了再告訴你?！表n青鴻神秘一笑，不等風(fēng)晴再說什么，又念道：“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p>　　如果說剛才的兩首用詞都偏于平實，不夠華美，那么這一首，極盡辭藻之華麗，精雕玉琢，堪稱殿堂級婉約詞，是千古之后，有情人互訴衷腸的必備佳句。

　　果然，上半闋一出，瞬間引動了女子對愛情的美好想象，不論是林外的鳳仙，還是林內(nèi)的風(fēng)晴，臉上都不約而同的有彩云飛揚，紅的像田里熟透的番茄，靈魂都忍不住的顫抖起來，金風(fēng)玉露……

　　韓青鴻微微一笑，也不刻意耽擱，行云流水般將詞一氣呵成：“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離別在即，當(dāng)真是不能與風(fēng)晴朝朝暮暮了，這首詞正合了如今的景，如今的情。

　　十八歲的風(fēng)晴，至今不曾飲過酒，此時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仿佛醉酒一般，融化了，軟綿綿的，不知不覺間倒在韓青鴻懷里。

　　“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文選與鳳仙各自低著頭，重復(fù)著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句，誰也沒敢看對方的眼神，但心中的震撼不言自明。尤其是文選，雖說文無第二，但是相比于人家的文采、才華，自己做的詩詞，那奪得江寧第一才子的詩詞，算個蛋呀！狗屎??！

　　只聽林中那女子低聲糯糯道：“青鴻這么有才，若是七夕那天……”

　　是啊，文選忍不住在腦子里將后面的話補充完，若是七夕那天此人出場，誰是江寧第一才子還用爭嗎？還有別人什么事嗎？還有自己什么事嗎！

　　女子還沒有把別人的心里話說完，那個叫“青鴻”的少年郎，便在懷中女子水做的臉上輕輕捏了一下，打著哈哈道：“嗨，詩詞，小道耳。”

　　文選一聽，頓時懷疑人生了：“詩詞……小道耳……”或許那人確實有說這等話的資格，而自己……

　　“要不再來一首？”那人又笑了。

　　“不要了不要了，記不住了！”女子在他懷里慌張的搖著頭，撒起嬌來。

　　還能來？站在外面的文選，臉色蒼白，欲哭無淚，他已經(jīng)不敢再聽下去了，原本歡樂的心情此時已消失無蹤，唯有僵硬的轉(zhuǎn)著頭，聲音黯然：“我們……還是走吧……”

　　江寧第一才子與青樓花魁低著頭，默然退出，似乎這片林子已不是他們能踏足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