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茲帶著問題回到了家中。
他最終也沒能想起來到底丟失了什么,是因為自己忘了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甚至很快,他就忘記了這件事本身。
……
……這或許是一件好事。
接觸到虛空中的異常實體,看到了祂并記下了祂,哪怕只是一點點,或許也是后患無窮的。
……誰知道呢?
萬億年前,不可名狀的影子就已經在逐步下沉,逐步接近繁榮的秩序環(huán)境。
過往的強大文明曾經或許察覺到過什么,但是它們已經倒下,并在歷史長河滾滾洪流的沖刷中漸行漸遠。
這一切化作微塵。
微塵被天風裹挾,被吹向未知的遠方。
在這似虛似實的浩渺煙波中,一切似乎都褪色了。它們不再具有什么輕重緩急,甚至……它們不再具有意義。
無處不在的低語,無法溯源的呢喃,無法察覺的變化……很慢。
但是它們仍在緩緩壓下。
“……還是休息不好,或許……應該開始輪值替換了?”隨著沉默中的思維線程中再一次出現(xiàn)了古怪的波動,卡文瑞爾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準備不再以這種方式繼續(xù)休息下去。以一個尋常的“人”的基礎來帶動一個龐大的、跨越帝國廣闊疆域的緩慢、全面的思維整體或許還是困難了些。
周圍一切仍然是自己熟悉的樣子——帶有溫潤光澤的白色基質材料點綴金色晶芒構造的廣闊大廳仍然完好的存在著,無數(shù)潛在的功能在他的身邊,在周圍閃爍的燈火中涌動著,如同澎湃的血脈。而在這間大廳以外,在作為自己坐艦的壁壘級外,是自己這輩子恐怕也擺脫不掉的衛(wèi)戍艦隊。
“事務處理的差不多了,收尾之后就啟動輪值過程交接權限吧……整體看來第一天區(qū)同其他大部分天區(qū)的互動都很正常,第二十四天區(qū)和第三十五天區(qū)除外,他們說好聽些是兩群激進者,如果不好聽的話可以說他們就是瘋子,理智的瘋子……第十八天區(qū)是怎么回事?馬里恩·惠勒在干什么——?!”
就在這無意吐出話語的剎那間,卡文瑞爾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傳來了莫名的悸動。
他看到,馬里恩·惠勒所踏過的每一點似乎都活了,它們顫抖著、彼此連接起來并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味道。過往曾經發(fā)生過許多事,它們之中較多的部分被記錄下來,但也有很多事情沒有留下多么明確的記憶便消散在漫漫歷史長河中。
在卡文瑞爾眼中……只有一瞬,但卻很清晰——粉色的光在它們之間閃耀著,無形的線浮現(xiàn)于無形之中,線將它們串起,形成了沒有形態(tài)的龐大實體……它似乎有五條邊,似乎有五個角,似乎是五邊形,又似乎是……五角星。
混亂,還有詞窮,因為它們導致的窘迫感裹挾著冷汗,險些將卡文瑞爾壓倒。
“必須立即……不,不能。更上層不可能對此毫無察覺。如果沒有公開宣布這一切,那么……這或許就是最好的做法,但是如果這樣的話,那要如何才能做到這些事情……”
既然沒有通知自己,那么……自己猜到的東西無論是否準確,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想到這些就已經是意外了。
不能擅自做出太大規(guī)模的改動——自己連接著帝國最古老的天區(qū)之一,而天區(qū)內,遍布著規(guī)模難以想象的龐大結構。如果在沒有預案沒有緩沖的前提下自己亂了陣腳,那么慌亂或許很快就會擴散到整個天區(qū)的各處,甚至擴散到整個帝國……
“修改五因子……三度內亂……認識這個世界的不穩(wěn)定,還有錨點……如果這些有利于帝國的前進與發(fā)展,那么……”
卡文瑞爾的所有思路點到為止,他并未真正的推出那一個結果。他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
這無盡的未知里,對于自己來說,未知與危險只是又一次增加了一部分而已——同往常一樣。
只是現(xiàn)在……自己還應當慶幸,慶幸自己這段時間里并沒有將自己無意間看到的東西廣而告之。
“這一次還是沒有卡洛斯特陪啊,少了個多少年前的聽眾這樣的事為什么會讓我在意呢……罷了,就算他在這里這事也不能講給他聽。那么,他不來找我,那估計以后就是我去找他了……哈?!?p> ……
概述之后,被詳細展開的細節(jié)中多出了難以想象的瑣碎,而隨著無盡的瑣碎與精確的定義與公式鋪天蓋地地襲來,所有的趣味性與不明覺厲時伴隨的宏大感也隨之蕩然無存。
更多的信息從風暴中涌現(xiàn)。它們無處不在亦無孔不入。許多時候,克里茲都在懷疑這是故意的——畢竟自己甚至見過周期以幾萬甚至幾十萬年計算的娛樂設施和娛樂活動,那么為什么這些教育活動卻需要壓縮到這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并且需要不斷以這種信息轟炸的方式來進行硬性填充呢?
這簡直就像是把“硬塞”二字擺明了刻在了當前的教育體系上,并且還附加綁定了另一項屬性“引人不適”。
“為什么?”
不過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后,克里茲也只能大致的問出為什么,而沒有辦法繼續(xù)再往下想了——如此的表象上牽扯著無以數(shù)計的因果,疊加著無數(shù)層決定。
從“教導新生的聲明認識帝國與秩序環(huán)境不僅僅只有歌舞升平”一直疊加到幾千億年前似乎剛剛提出即被廢止的“Ω預案”......自己沒有能力追查下去,那需要消耗自己太多太多的時間,而得到的結果可能也超出自己的理解。
另一方面,自己知道,因為自己的能力處于相當高的位置,一旦失控可能引發(fā)巨大的危險,因此自己不能過度逼迫自己使用力量,而周圍的環(huán)境中也存在著監(jiān)控甚至壓制自己的存在......
“把疑問與困惑再攢一攢,然后專門去找老師協(xié)商一下看看能不能申請到專門的機會和場地來全力發(fā)揮一次......”
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是對付作業(yè),還有需要把所有的課程內容理解清楚。在這其中克里茲感覺到,自己并沒有把所有的點全部掰開揉碎全部咀嚼細致,但是即使存在一些還未拆解開來的團塊,似乎也不影響自己將問題弄明白。
有些時候,幫助自己把問題弄明白的原因,是自己開始將以前學過的知識或者思考方法應用到了這一步,或者是把它們彼此連接起來了,有些時候則是自己看到了一些新的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恰好解釋了自己的疑問。還有一些......是否理解這一部分似乎并不太重要,它們并不影響自己對整體的理解。
“嗯......”看著“眼前”有關于模因與信息傳播學的習題,克里茲的眉頭逐漸緊鎖。據(jù)說在這一課之后,有一些作業(yè)就不能使用當前的設備和環(huán)境來完成了,需要手寫,甚至還需要自己搬運去往學校......不知道做出這些決定時,那些做出決定的人或者物是怎么想這些問題的。
......
“我就說這里面真是......我真是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要求,就之前那一段的作業(yè)要匯總后一起交——你們看看吧,得專門請一艘船才能運!”
“......你沒有申請應急個人傳送?”
“......那么多雕版塞得進去?!”
“好家伙,都到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沒有把那些規(guī)范和手冊通讀一次?那些傳送設施都帶著比例互換能力的,在計算力足夠的情況下它們幾乎是上不封頂,還應付不了你的這些雕版?!”
“那么,沒有人對需要用雕版來完成作業(yè)有異議嗎?”
在教室里,面對著周圍的學生們的打鬧爭執(zhí),克里茲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在更久之前他好像見過,也可能是經歷過這些場景,在不同的世界,無數(shù)次。而陌生的是,他隱約感覺到,這樣的場景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自己所在的學校,出現(xiàn)在自己所處的這個文明里,這事是不怎么合理的。
“......老師來了?!?p> “......奇怪?”等待著風暴降臨的克里茲并沒有等來自己之前熟悉的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他感覺到,自己周圍的“氛圍”似乎開始形成了一個漏斗,這漏斗看似模糊,但它的底端似乎通向很深邃很深邃的地方......
“大家~我們需要認真掌握的部分已經講完了,以后的課程里更多的內容會偏向于探討和了解,大家以后不會再有那么大的壓力了。那么今天,我想同大家探討一個問題:我們,或者說是智慧體在發(fā)展過程中的種種依憑。”
“智慧體在發(fā)展過程中無時無刻不在借助著由現(xiàn)實環(huán)境提供的“構造輔助”?!?p> “構造輔助?”
“那是什么?”
“乍一聽,大家或許無法直接理解透徹這其中的含義,那么舉一個例子大家或許就明白了——之前在講領域的時候我曾提到過,根據(jù)多部門的聯(lián)合復原結果可以得出結論:星明文明最早的祖先是由一種以“碳元素”為基礎骨架的人形生命。在那個時期,我們的祖先發(fā)展出的文明還很薄弱,當然,那時的祖先們甚至有可能還沒有形成我們現(xiàn)在所認識的“文明實體”,他們需要在完全自然原始的環(huán)境中生存下去......”
“很原始,很簡單,難以讓我們想象的原始與簡單——我們來看是如此,但是實際上,相比于真正為零的基礎而言,我們的祖先作為生命已經擁有了來自于自然環(huán)境所給予的完善構造:我們那時的祖先擁有多種多樣的細胞,這些細胞組成了各類生命體所需的組織、器官還有系統(tǒng)?!?p> “它們能彼此協(xié)調高效運作。即使是最原始的祖先,他們的身體深處也有許多精密的細微構造與細微的運作方式。而這一切的方式,都是在在我們祖先之前,由更加古老的原始生命經過幾十億年以上的堆砌與打磨而形成的。在不斷的發(fā)展進化過程中,越來越多的功能被封裝整合起來,這樣能夠使得后代可以更高效的運用前人留下的基因財富?!?p> “如果單純這樣說大家沒有感覺的話,那么我們還可以再舉一些更加實際的例子......”
“根據(jù)推測,我們的祖先從確認“人”這一物種出現(xiàn)到利用技術手段直接拼裝出一個能夠完全復現(xiàn)人體一切機械運動能力的非生命個體用了七萬年,而等到我們的祖先利用技術手段在不依靠生育等原始自然力量、純粹依靠技術手段拼裝出一個完整的獨立個體時,我們的祖先所發(fā)展的文明的歲月長度可能已經超過了一千萬年。”
“一千萬年?”
“好像確實不算短了,至少對于我們來說已經很長了......”
“那可以玩多少次星際大擺錘了啊......”
“沒錯,一千萬年確實很長,但是各位仔細想一下——機械運動對于那時的祖先而言是很簡單的事情,他們只需要一個念頭,甚至不需要念頭,只需要下意識地反應就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那么對于他們自己來說如此簡單的事情,卻需要數(shù)萬年的時間才能夠在技術造物中復現(xiàn)?”
“而創(chuàng)造新生命對于原本的生命來說也并不算多么困難,只需要恰當?shù)慕慌淞鞒膛c撫育流程即可創(chuàng)造出新的生命個體,這一切幾乎是遵循本能就能做到。但是,在不依賴這一過程的前提下,復現(xiàn)創(chuàng)生卻需要技術發(fā)展上千萬年才能做到?”
代表著時間跨度的線條之間,問題油然而生。
“答案就是,這些時間耗費在了后天的技術追平先天就已有的“構造”的過程中?!?p> “而這一切,只是無數(shù)例子中的一個,可以列舉的例子無處不在。并且,“借助構造”所面相的對象并不僅限于自然環(huán)境,它們可以很狹隘,狹隘到某個具體的個體,也可以很廣闊,廣闊到……世間的一切,包括法則。在受到世間法則制約的同時,世間的法則也可以作為橋梁,維系智慧生命與世界的聯(lián)系,并且......也在一定程度上作為智慧向上爬升的途徑。”
“現(xiàn)在的我們......也同樣在借助著秩序世界給予我們的基礎構造,在效地借助了它們以后,我們才達到了目前這樣的高度?!?p> “借助了現(xiàn)實世界的時間—空間—法則的三位一體聯(lián)系,我們才能制造出基礎的秩序場,才能在虛空中航行,才能擁有自我描述自我肯定的能力。借助了超凡資訊的基礎屬性,我們才能擁有跨越虛空象限之間巨大的世界觀差異的途徑,我們才能抵抗象限之間的信息運作差異,我們才能掌控如此多的技術體系,向各個方面走到這么遙遠的距離?!?p> “我們達到了目前的高度,同帝國的無數(shù)前輩前仆后繼的努力是密不可分的,這一點無論何時都不應該輕視,更不能否認。但是我們同時也需要注意——已經完成這些成就里,我們站在了許多個構造高度上?!?p> “這種現(xiàn)象……目前的帝國認為,這是一把雙刃劍——借助已經存在的構造直接向上發(fā)展時,我們可以進行跳躍一般的發(fā)展,可以以更快的速度取得更大規(guī)模的成果。但是在借助已有構造的同時,有一些細節(jié)可能會被落下,而如果這樣的細節(jié)不斷堆疊的話,我們自身作為智慧生命……可能會落后于我們所處的環(huán)境?!?p> “例如……我們并不能很好的理解無限,但是在帝國的日常運作中,含有“無限”這一元素的東西已經十分常見,同時,我們已經在許多方面廣泛的運用無限……我們并沒有從零開始一點一滴的構造無限,我們所做的,就是廣泛借助了含有無限這一構造的秩序存在們“本身”?!?p> “在使用與“借力”的過程中,我們可以使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轉化無限,使得難以直接被我們理解或者運用的它們能夠被我們所應用——例如,面對不同的維度與時空組,我們使用阿洛阿爾廣相測度來轉化導致觀測獲得信息無限大/無限小的突變情況,我們利用秩向規(guī)則來統(tǒng)合大量線性無關或者彼此正交的標尺與軸。”
“現(xiàn)在來看,這一切還并沒有問題,但是無限所蘊含的性質遠不止是有一個導致計算結果無限大這么簡單……而這一點,是很難從認識的根上徹底解除的。即使我們知道,即使我們想要改變,我們的“生物基底”也需要想當大規(guī)模的轉變才有可能從這一問題上“覺醒”……”
……
“我會給予更多的事例來讓大家參考?!?p> “這一系列事件的最終結果是好是壞或許沒有標準答案,這需要大家思考分析。而現(xiàn)實最終會告訴我們這一切是否適合。”
當大家又一次頭昏腦漲,就像是被海嘯沖泡過很多次之后,教室前面的老師忽然間發(fā)出提醒:
“……下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