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下午,江陰城破,城中的戰(zhàn)斗卻仍在持續(xù)。
密密麻麻的清軍身影,仿佛上水的魚群,沿著城墻缺口灌入城中,喊殺聲和喧嘩聲嗡嗡作響,直沖云霄,圍攻城池多日的清軍鼓足了勁,終于要把江陰義軍全殲于城內。
城池外,博洛騎馬駐立于大旗下,仿佛一頭號令群狼的狼王,正用陰鷙的目光注視著他的獵物。
清軍從缺口涌進城中,他看見城內濃煙滾滾,聽見殺聲震天,目光閃動。
這次十多萬清軍,圍困一座小城,居然打了將近三個月,讓博洛內心十分震撼,同時也堅定了他屠城的決心。
明朝幾十萬大軍,南京如此雄偉的大城,都不能擋住大清軍,為何一座小城,卻能擋他三月,博洛起初不明白,但現(xiàn)在看見城破依然還在戰(zhàn)斗的義軍,他感悟了。
那是決死的勇氣,只要不惜命,那就有奇跡。
當博洛明白這一點,他便知道,江陰這樣的城池,絕不能留,必須殺個精光。
現(xiàn)在,清軍已經沖入城中,面對此種情況,城池被破,其他城池恐怕早就崩潰,任由清軍砍殺,可直到現(xiàn)在,城中義軍仍在作著頑強的反抗。
城中街道、屋宅都已成為戰(zhàn)場,清軍每前進一步,都將付出傷亡。
“繼續(xù)增派人馬入城,打不下的屋宅,就給本貝勒放火燒,盡快解決亂匪!”博洛冰冷的聲音傳來。
劉良佐覺得城池以破,不急于一時,不如讓弟兄們搶一遍,燒了實在可惜,不過他還是行禮道:“喳,奴才遵命!”
這時劉良佐調集精兵,準備火炬、火箭,迅速集結,他遠遠望向城池,清軍已經完全占據(jù)城墻,義軍紛紛向城內退卻,頓時一揮戰(zhàn)刀:“弟兄們,攻下江陰,不封刀!”
清兵舉著火炬,怒吼著沖鋒,忽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隨即滾雷隆隆,暴雨傾盆而至。
冰涼的秋雨,嘩嘩落下,雨點啪啪的砸在街道和屋頂上,城內城外,瞬間變成了汪洋,入城的清軍,片刻間就被淋成了落湯雞。
一時間,入城的清軍,只能冒雨搏殺,而博洛則連忙退入大營,回帳躲避大雨。
這突如起來的暴雨,給清軍帶來了一些麻煩,不過大勢已定,無關大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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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陰城內,滴滴答答的雨水,拍打著屋頂,又從屋檐如珠線般流下,沖刷著地面上的血污,與尸體流出的鮮血交融,在泥濘的街道上匯成一道流動的紅綢。
清軍沿著街道,逐屋清理城中義民,提著戰(zhàn)刀的清軍,在街上追逐著四處奔逃的百姓,背著大小包袱的清兵,踹開沿街屋門,大笑著洗劫城中居民。
城中四處,都是驚恐痛苦的嚎叫,不甘心的怒吼,以及女人凄厲的慘叫,在這些悲慘的聲音中,同時也夾著清軍肆無忌憚的淫笑和怒罵。
一幕幕的慘劇,在城中四處發(fā)生,女人的哭聲,令人耳不忍聞,一沐沐慘狀,令人目不忍睹。
揚州十日之后,江陰城內,繼續(xù)上演著中華民族,最悲慘而壯烈的一幕。
這時街道上,倒著一具具尸體,有義軍,有清軍,更多的卻是百姓。
城中各處的廝殺還在繼續(xù),義軍尚控制著北城墻、縣衙、糧倉、縣學、明倫堂等大片區(qū)域,不過隨著清軍入城,他們的命運已經注定。
此時通往縣衙的主街道,成為了兩軍爭奪的交點,而爭奪最激烈之處,便是文通橋。
雖說博洛催促的很急,不過入城清軍確打得不急不燥,很有章法。
江陰城已經被攻破,反正城里的義軍被堵死,城中義軍被困囚籠,劉良佐是三只手指捏田螺,穩(wěn)拿。
一場大雨澆滅了清軍的火炬和城中的火焰,明火變成了滾滾上升的黑煙,不過對清兵而言正好。
弟兄們圍困三月,死傷無數(shù),反正城池以破,燒了實在可惜,不如讓他們搶劫一遍。
清軍從西城進來,一條街一棟院子的清理,傍晚十分,清軍推進至文通橋。
橋上,殘存的義軍壘起土袋,十多個漢子,穿著破損不堪的衣甲,握著砍卷刃口的戰(zhàn)刀,守在橋頭,他們身后一些老弱,拿著弓箭、鳥銃,神情滿是堅毅和決然。
在他們身前的橋面和連接石橋的街道上,則散布著一具具清軍的尸體。
這時對面淅淅瀝瀝的細雨中,一名清將騎馬過來,身后跟著大隊清軍,他們行至石橋前停下。
劉良佐一揮手,“殺!”
身后清軍立刻提起盾牌,怒吼著沖向石橋,義軍拼死抵抗,但是寡不敵眾,不多時全部戰(zhàn)死。
書生許用,那個最先喊出,“頭可斷,發(fā)不可剃”的年輕人,在清軍的逼迫下,從石橋躍下,投水而死。
縣中糧庫內,大股手持長矛的清軍涌入,將抵擋的義軍全部刺死,兇神惡煞的清軍沖進來,只見一人端坐庫房中央,面帶冷笑,清軍圍上,整個庫房卻轟隆一聲巨響,火焰瞬間吞沒整個倉庫。
城中義軍坐著最后的搏殺,北城城樓內,閻應元、陳明遇、鄭森等人,聚集在一起。
鄭森沉聲道:“總制,馮先生在糧庫點燃火藥自·焚了,許用戰(zhàn)死在匯通橋,清軍正向這里殺來!”
眾人臉上神情沒有憤慨,也沒有悲憤,而是淡然。
陳名遇道:“意料之中,我等以盡力,不愧祖宗先人矣?!?p> 話這么說,可是眾人卻都淚目了。
閻應元站起身來,聽見喊殺聲漸近,要了一支筆,在大門內寫道:“八十日帶發(fā)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p> 眾人淚目的注視著,心中沒有悲傷,反而燃起一股豪情。
鄭森道:“區(qū)區(qū)江陰,擋虜三月,殺敵數(shù)萬,值了!”
閻應元丟了筆,環(huán)視眾人,看著一張張熟悉面龐,忽然躬身長揖,道:“諸位與百姓成吾報國之事,應元謝過了!”
鄭森等人連忙還禮,“先生成我等之名,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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