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小節(jié)）
太陽是嶄新的。連院子里倒下的花朵都是嶄新的。姥姥坐在院子里，眼神呆滯。大懷和二懷衣衫襤褸的躺在院子的石桌上，清晨的陽光掃過去，反出微弱的光線。
大門“吱嘎吱嘎“的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對中年男女。大懷和二懷嚇了一大跳。那個婦女穿著一件碎花連衣裙，踩著一雙陳舊的灰色球鞋，她右手提著包裹，臉上滾著汗珠，氣喘吁吁。男的比她高出一大截，身材纖瘦，臉上的皺紋在陽光下發(fā)黃。一身不合身的西裝讓他與背后的白色瓷磚格格不入。他一手提著一包東西，站在女人的側(cè)身，呆頭呆腦的環(huán)顧著四周。
“你們就是大懷和二懷吧?！迸似缌耸掷锏臒熅?，聲音沙啞的說。
“你們是誰？”二懷在石桌上跳下來，光著腳，像個被封凍的標(biāo)本，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我們是文季的親戚。她是文娟，我是老羅。我們來見見文季?！蹦械穆曇羿l(xiāng)音濃厚，他放下手里的東西，轉(zhuǎn)身就關(guān)上了大門。
“老太太您好，我是文季的姐姐。鄉(xiāng)下產(chǎn)了些丑果子和鵪鶉蛋，我給您帶來嘗嘗鮮。您日子富裕的什么都不缺，這些野生的東西您是沒機會見過?！闭f完，羅文娟把這些東西給了兩個傭人。
“自己人，不用客氣。文季身體不是很舒服，你們?nèi)ズ竺娴臉巧先タ纯础Ｒ矂駝袼?，不要太為難了自己?！?p> “多虧您的照顧，我妹妹和妹夫這么些年才過上了好日子，像我們這些人翻了身，怎有不感謝貴人的道理。只是鄉(xiāng)下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帶給您，還請您不要見怪?！?p> “快，高姨，帶她們?nèi)巧先?。沏茶，備一些點心?！?p> “好的，老太太?！?p> “這兄弟二人就是大懷和二懷吧，長得眉清目秀，真是可愛。”
“您好?！贝髴押投丫瞎乱?。
羅文娟打量著，然后和老羅上了后院。
羅文季和高力衣冠不整的開了門，羅文季把窗簾打開，把窗戶打開，把風(fēng)扇打開。羅文娟坐下來，高力一聲不吭的出了門。老羅坐下來，自己在書桌上拿出一根雪茄，動作笨拙的點了起來。
“坐吧，這就是我們的日常生活。現(xiàn)在前院沒什么事情，他也就回來休息休息?！?p> “我知道，不一直是這樣過的嘛？”羅文娟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著。
“你和老羅怎么樣？上次那個偏方如何？”羅文季把床頭的臺燈關(guān)掉，示意老羅和羅文娟往客廳里走去。
“沒有用，我們早就放棄了。這換了男人了，懷不上就是懷不上了。我這年紀(jì)已過，堿地發(fā)芽是不可能嘍。”
老羅坐下來，被雪茄嗆了嗓子，咳嗽起來。羅文季把一杯水端給他，說：“你這么使勁做什么！抽屜里還有幾盒，你走的時候帶走就是了?！?p> 老羅點了點頭，瞇著眼睛笑了笑，然后聲音顫抖地說：“我看姐夫這一身的肌肉，五大三粗，臀大腰圓的，在你身上也沒少下功夫吧。只是這土里不發(fā)芽，再好的種子也是白費。我勸你姐妹兩個早早的放棄算了，這孩子有沒有不都一樣嘛。你看院子里那兩個兄弟，眉清目秀，長得怪好看的，可惜啊，你照顧的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血肉?！?p> “你懂個屁，姐姐在歐陽家這么多年，把這一對小兄弟從呱呱落地照顧到成人成才，最后這對小兄弟不會忘恩的?！?p> 老羅把手里的雪茄使勁嘬了一口，然后湊到窗前往外看著。
“不一樣，那始終不是在自己的家譜上。不姓高，不姓羅，人家到死也是歐陽家的香火。”老羅吐了一口眼圈，把窗戶關(guān)上。
“你竟說這些廢話。還是多管管自己吧。我自從嫁去了你家，也沒生出個一兒半女。姐姐就不一樣了，住在這么豪門的地方，吃香的喝辣的，歐陽家錢柜上的灰塵都夠姐姐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p> “不夠。姐姐和姐夫現(xiàn)在缺的是鈔票嗎？是人，是流血帶肉的人?！崩狭_坐在羅文季身旁，把手搭在羅文季的腿上。羅文季起身走到了桌子前，在抽屜里拿出一沓錢，扔在桌子上。
“你如果不想被高力打的像上次那樣鼻青臉腫，你就閉上你的嘴?！?p> 羅文季氣憤的說。
羅文娟把錢往自己的面前拉近。然后笑瞇瞇的說：“姐，你這是何苦呢。老羅也是為了你好。我們知道你為什么不開心，知道你為什么臥床不起，還不是又沒懷上。你和我不一樣，你先天條件充足，人富貴，姐夫又身強體壯，這都是老天爺賞賜的。事已至此，孩子是不是自己親生的又有何妨，只要名正言順，那這孩子就是姓高?！?p> “可是，這對孩子明明是歐陽家的，我充其量是一個奶過他們的保姆?！?p> “姐啊姐，你是不是伺候人習(xí)慣了，還覺得自己命該如此了？他們姓歐陽那是因為歐陽家在，如果歐陽家哪一天不存在了，在這世界上消失了，這對孩子該姓什么就有你和姐夫這對活菩薩說了算了。”
“歐陽先生企業(yè)事業(yè)威名赫赫，在他名字里出去的學(xué)生、球員遍布世界各地。人家過的好好的，消失到什么星球上去？”羅文季說。
“樹大招風(fēng)。前幾天我聽說，歐陽家的球隊被曝出一些丑聞，這丑聞算得了什么。高力開一場記者會，找?guī)讉€記者解釋一番就過去了。但是，只要你往深處扒一扒，歐陽家立刻就會被抄了。那些賬目，隊員的分配，隊員薪資，合同，教練的私生活，賽事的前前后后不都有高力雙手掌握著嗎？一場比賽下來能進賬數(shù)百萬，數(shù)千萬，數(shù)不勝數(shù)。里面的毛毛草草多了去了?！崩狭_輕聲說。
“歐陽先生光明磊落，從不為一己之力做一些不干不凈的東西?！?p> “這石頭光不光滑不在石頭，在風(fēng)暴。”老羅掐滅了手里的雪茄，把錢裝在口袋里。
羅文季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靜靜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只熟睡的老鷹。
“老太太，我們就先回去了。我姐姐的身體沒什么事兒，勞您費心了?！?p> “高姨，送一送遠方的親戚。拿些糕點帶上?！?p> 高姨提著兩只包裹給羅文娟打開了大門。
高力坐在歐陽懷秋的房間的沙發(fā)上，給歐陽懷秋把一粒一粒的藥分別放在一格一格的藥盒里。他把歐陽懷秋的襯衫和西裝掛起來，把幾雙穿過的絲襪洗干凈，接著把浴缸放滿水，泡上藥膏。
“秋哥，這些藥盒都是您的藥。我給您裝了三個月的量。你每天就按照我給你的方法和量吃下去就可以，三個月差不多可以......”
“晚一點再和我說這些。”
“好，那......我今晚就在這里，和您說清楚這些。等您睡著我再回我房間?！?p> “這幾個夜里，我的哮喘很嚴(yán)重，你就不要走了吧?！?p> （第2小節(jié)）
羅文季敲響了葉海麗的房門。
“太太，這些衣服是熨好的。還有幾件送去干洗店還沒有拿回來，按照您的吩咐，把夏裝已經(jīng)分配好放進倉庫里了?！?p> “倉庫那些衣服你看有沒有喜歡的，拿去穿吧?！比~海麗手里拿著一張信封，遞給羅文季?！斑@里面是幫傭們的費用，我還多加了一些，你拿去買一些珠寶首飾，你的耳釘都是我前幾年送你的舊款了，太丑了?！?p> “我也不出門，就算出門也是跟著高力去學(xué)校里看看。其實，用不著花費這些。”
“那你自己看著辦吧。我還買了幾只口紅，顏色不大對勁，你拿去用吧，在我車?yán)??！?p> “好。您還喝點參茶嗎？”羅文季把房間里布置好，手里拿著葉海麗換下來的衣服。然后，身體略前傾的說。
“不用了，剛才在美容院喝了很多?！?p> “好，您有需要隨時叫我?！?p> 羅文季說完剛要轉(zhuǎn)身，葉海麗問：“你身體怎么樣了？這次又沒懷上？”
“沒有?！绷_文季輕輕的搖搖頭。
“不要灰心，現(xiàn)在科技很發(fā)達，今年冬天我出國旅行，你跟我一起。我?guī)闳フ覈獾尼t(yī)生朋友看看?！?p> 羅文季點點頭，然后下樓了。
高力躺在歐陽懷秋的旁邊，身上流著汗珠，屋內(nèi)飄著雨水的味道，歐陽懷秋喘著粗氣，身上的體毛被汗水浸透，兩個人看著天花板，一聲不吭。
過了一會兒，高力問：“秋哥，您要不要把藥吃了？”
“拿來吧?！?p> 高力披上浴袍，走到書桌前，正要把藥分揀出來。歐陽懷秋說：“桌子上的信封你拿過來?！?p> 高力一手拿著藥瓶，一手拿著信封。然后輕輕地放在床邊的地毯上。
“這個信封里是幾張支票，我還給你添了一套海邊的度假村，你跟我這么久，這是你應(yīng)得的?！?p> “這些都沒有用。只要你在，這個家業(yè)就在?！?p> “明天一大早早點出發(fā)，要趕在大懷兄弟兩個上學(xué)之前出發(fā)。”
“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
高力為歐陽懷秋蓋上一層薄薄的的毛毯，然后，說到：“秋哥，我們這次被傳喚，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只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狀告不只是為歐陽家的產(chǎn)業(yè)而來，不只是為了球隊而來。還有這半島十字街里的老老少少?！?p> “幫傭們怎么樣了？”
“他們今晚就各自回老家了。”
“老太太估計也知道了。只是我們?nèi)绻辉?，誰來照顧他們?！?p> “秋哥，我這邊倒是有兩個人?！?p> “你說說看?！睔W陽懷秋在床上慢慢起身，高力立即在床頭的柜子上拿來嶄新的內(nèi)衣，展開并為歐陽懷秋穿起來。然后，為歐陽懷秋披上一件藕色浴袍。
歐陽懷秋在床頭的長椅子上坐下來，在金色的煙架上拿起一根雪茄，高力湊過來為他點燃后，把一杯酒捧在手里，半蹲在歐陽懷秋的面前。
“羅文季老家有個妹妹，也是結(jié)婚多年無法生育，現(xiàn)在在老家無事可做，如果秋哥和太太都同意的話，可以讓他們來照顧孩子們和老太太一段時間?！?p> “作風(fēng)和人品如何？”
“沒什么心機。老實巴交的。老羅之前是一個體育老師。后來，因為對學(xué)生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就被開除了。”
“出格的事情？”歐陽懷秋在高力手里拿過那杯酒，一飲而干。
“應(yīng)該是騷擾女學(xué)生之類的。后來，還打了官司，其實是學(xué)生們以訛傳訛罷了。但是，學(xué)校就再也沒把他召回去。他現(xiàn)在在鄉(xiāng)村的一個足球館里做教練。有搭沒一搭的，球員沒幾個，他也不想做了?！?p> 高力接過歐陽懷秋的杯子，站起來轉(zhuǎn)身坐在歐陽懷秋對面的椅子上。黃色的射燈射在他的肌肉上，清楚的可以看見他的汗毛。他拿一條毛毯蓋在自己的身上。也給自己點燃了一根香煙。
“你看著辦吧。不能出任何差錯?！睔W陽懷秋站起來，走到窗前，向窗外望去。
窗外燈光昏暗，蟋蟀和蛙聲混成一團，輕輕地奏著。唱著。
歐陽大懷站在屋檐下，他看見幾個幫傭悄悄地提著行李走出了家門。
高力這個時候走到大懷。
“大懷，你怎么還不睡？”
“高力叔叔，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今天我在球隊里大家也是怪怪的?！?p> “沒什么事。中秋假期，幫傭們都回家了?！?p> “不要再騙我了。中秋已過，哪有節(jié)后放假的道理?！?p> 高力靜靜地看著大懷，然后說到：“跟我來。”
高力走在前面，大懷走在后面。他們進了后面的倉庫。然后走在各式各樣的照片前面。高力在一張泛黃的集體合照中停下來。臉色蒼白的看著。
“你爸爸的父親，也就是你未曾謀面的爺爺，他是遠近聞名的足球運動員，在那個年代他踢出很多好的成績。也為國家貢獻出很多的金牌與冠軍。那個時候，別人都叫他閃電?！?p> “我記得，爸爸和我說過，我爺爺只是一名足球教練?！?p> “他在一個很大的世界級的比賽中，遭人陷害，說他踢了假球，后與當(dāng)?shù)氐恼P(guān)系密切，再加上被人發(fā)現(xiàn)服用了興奮劑，就這樣，你爺爺一敗涂地，然后被球隊淘汰、開除?！?p> “被人陷害？是誰陷害了他？”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這個不重要了。你爺爺從那以后便一蹶不振，離開球場，隱姓埋名，做了一名足球教練。你爸爸、你舅舅和我都是他的學(xué)生。”
“我舅舅？”大懷指著照片問到。
“那時候你舅舅和你爸爸簡直是天賦異稟的球員。他們也是我的師哥。只是后來我家中變故，無奈便學(xué)了武術(shù)和拳擊，早早的退出球隊了?！?p> “這樣的說來，我舅舅和我爸爸曾經(jīng)是一個球隊的？”
“沒錯。你媽媽就是在那個時候認(rèn)識你爸爸的。她每天跟著你舅舅去踢球，和你爸爸就好上了?！?p> “但是，舅舅他為什么憎恨爸爸呢？”大懷，手抱著一只足球，一縱而躍跳到一個跳箱上面。
“你舅舅本來是隊長，但他因為受傷錯過了幾場大賽的集訓(xùn)，這個時候你爸爸就鶴立雞群，成為了大家喜愛的大隊長。從那以后，你舅舅發(fā)揮越來越差，直至退役也沒有進過一個球。你爸爸和你媽媽結(jié)婚的時候，你舅舅大鬧婚禮現(xiàn)場，在眾人面前辱罵師門，誣陷你爸爸踢假球、行賄于教練。從那以后，兩個人便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p> “怪不得我爸爸不讓我去我舅舅的球隊踢球?！?p> “你爸爸這幾年球隊力量不斷壯大，學(xué)校里又分支出網(wǎng)球、拳擊、健美、舞蹈、籃球、武術(shù)這些學(xué)科，而你舅舅就獨領(lǐng)著一個球隊，他的球隊參加的比賽都是社區(qū)比賽，所以，他覺得一直被你爸爸的威嚴(yán)壓著不得翻身?！?p> “你的意思，舅舅陷害爸爸？”
“不是陷害?！?p> 高力靜靜地站在那里，眼睛里泛著淚光。
“是實名舉報?！?p> 歐陽大懷一動不動，依靠著墻上，球掉在了地上，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