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夜涼如水,讓梁荃的聲音也帶了三分寒意。
蘭茝手提宮燈跟在她身后,燈內(nèi)的燭火搖搖晃晃,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前殿的宮門虛掩,里面不時傳來凄厲的慘叫,又偶爾夾雜著癲那狂的大笑。
椒瑛夫人當(dāng)年就住在這樣的地方嗎?
二人來到偏殿,殿內(nèi)的燈光昏暗。
長門宮內(nèi)物資匱乏,各宮只能點了一根燭火。
“奴如襄,給殿下請安?!币训群蚨鄷r的如襄姑姑見他二人到來,連忙叩首行禮。
“姑姑請起,聽聞姑姑曾在薛昭儀跟前伺候著?”
如襄點頭道:“奴伺候昭儀娘娘已有二十多個年頭了,這些年來都是在冷宮相互扶持,直到兩個月前才將我送去了惠貴人那。貴人與我家主子素來交好,逢年過節(jié)都會送來一些吃食。若不是她,我主仆二人也不會茍活這么久。”
“薛昭儀為何將你送往惠貴人處?”蘭茝抓住了問題的關(guān)鍵道。
“這位大人是?”
“這位是新任的兵部侍郎楚大人,是我的人,姑姑但說無妨?!绷很蹰_口解釋道。
如襄看了一眼殿外,語氣變得有些凝重,“兩個多月以前,樓皇后突然造訪長門宮,還取走了三張琴譜,這琴譜是椒瑛夫人留下的,她當(dāng)時就住在這個偏殿里?;屎笞吆?,主子察覺事情不妙,便連夜讓我去了惠貴人處。果不其然,又半月后,主子就出事了?!?p> 她的話,讓蘭茝陷入了沉思。這琴譜既是椒瑛夫人留下,那琴譜內(nèi)的地圖也是她畫的?她是知道瑯琊先生殞命才留下的這個地圖嗎?
殿內(nèi)的光線太過昏暗,蘭茝看不清梁荃的臉色,她見他許久未說話,便替他開口問道:“姑姑可知,昭儀娘娘殞命那晚,是何人彈奏的這秋水之曲?”
“這個奴便不知了,只是這琴譜既被皇后拿走,那彈奏之人自與皇后相關(guān),我家主子并不精通琴藝,這琴絕無可能是她彈奏。”
她說道此處有些哽咽,“還望殿下與大人為她報仇雪恨?!?p> 蘭茝雖心中感慨,卻沒有接話。
縱使薛昭儀真為樓后所殺又如何,梁王怎會因為一個冷宮廢妃去動她。樓淵被判刑一事已然讓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后宮實不宜再起波瀾。
“如襄姑姑,可知當(dāng)年之事?”就在蘭茝以為會沉默許久之時,梁荃再次開口了。
方才,他在心中不斷的回想幼時情景,卻發(fā)現(xiàn)母妃從未與他提過在冷宮的這段經(jīng)歷。
“自然是記得,當(dāng)年椒瑛夫人是后宮第一寵妃,卻有朝一日突然入了這長門宮,在宮里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那一天……”
在殿內(nèi)搖曳的燭火中,如襄將往事娓娓道來。
二十六年前,冬。
這一年天氣冷得出奇。還是個俊俏丫鬟的如襄如往常一般和薛昭儀緊挨在一張床上。她們只有一床薄被,兩人相擁而眠還能相互驅(qū)散些寒意。
后來,椒瑛夫人入了這冷宮,便是她們?nèi)艘煌嗽谝粡埓采狭恕?p> 那時候,她們還很年輕,女兒家們聚在一處總喜歡說些悄悄話。
“椒瑛,聽說一旦入了這長門宮,便再也出不去了,這里的女人不是瘋了,就是病了。好在如襄也隨我一同來了,若非如此我也非瘋了不可。”
那一晚,薛昭儀的神情有些落寞,一年前的今天,還是她的新婚之夜,不曾想沒過幾個月便得罪了顧貴妃,被誣陷入了這冷宮。
“既來之,則安之。若你覺得日子太過生悶無趣,便看看我?guī)淼哪切??!?p> 椒瑛與這長門宮的人不同,她的神情總是淡淡的,寵辱不驚,就是被宮內(nèi)的賤奴刻薄,送來了餿掉的飯菜,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她的美也與旁人不同,別人的美是皮相上的,她的美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
薛昭儀看著她道:“你面對陛下時,也是這般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嗎?”
椒瑛只是淺淺一笑,沒有接話,入宮并非她所愿。
“這世上可有令你怦然心動之人?”薛昭儀又追問道。
那時候,薛昭儀才十四,還是害怕寂寞的年紀(jì),自椒瑛來了以后,便纏著她說話。
如襄還記得,椒瑛被問道這個問題時,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她說:“既見君子,云胡不喜?!?p> 如襄當(dāng)時不懂這句話是何意,后來才知,這個君子,指的便是瑯琊先生。
往后的日子,椒瑛便在殿內(nèi)彈琴,而薛昭儀就坐在她身旁,看她帶來的那些書。
她最喜歡的便是那本《瑯琊詩集》,每逢椒瑛不彈琴之時,便纏著她,讓她解釋這其中的意思。
如襄則在殿外開墾出一小塊菜地,每日琢磨著如何改善三人的伙食。她覺得,若在冷宮的日子一直如此,倒也不錯。
直到有一天,樓皇后的鳳架突然來了這長門宮。
她站在椒瑛面前,那一向端莊持重的姿態(tài)里滿是驕傲自得,“他馬上就要死了,陛下親賜誅心之毒,你就帶著痛苦一輩子在這長門宮內(nèi)活下去吧。”
“多謝娘娘關(guān)懷。”沒想到,椒瑛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這讓樓皇后惱怒的起駕回宮。
皇后走后,椒瑛才轉(zhuǎn)過身去,如襄看見她已淚流滿面。
那一天之后,椒瑛就變得不一樣了,開始夜夜在院中彈奏秋水。薛昭儀不放心椒瑛,便讓如襄在暗處陪同。
沒人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某一天,皇上突然出現(xiàn)在了長門宮中,這讓如襄十分驚詫。
椒瑛那晚的琴聲與往日不同,曲意纏綿悱惻。
她穿著一襲月白單衣,一雙秋水剪瞳里帶著無限情意,看向皇上。
“陛下,您來了?!?p> “你今夜這一曲秋水,是為誰而彈?”
椒瑛不語,抱起瑯琊琴,當(dāng)著他的面,往地上一摔,琴被摔成兩段。
她對皇上溫柔一笑,恰似一朵風(fēng)中搖曳的幽蘭,“但為君爾。”
他心滿意足的笑了,將她擁入懷中道:“椒瑛,自你入長門宮后,朕看整個后宮的女子俱成了庸脂俗粉,只怕世間再難尋到你這般風(fēng)華入骨的美人。”
皇上在長門宮留宿了一夜,那一夜之后,椒瑛再得盛寵。
她離開時留下了一把斷了的瑯琊琴和一紙《秋水詞》。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又再次回到冷宮,讓人修好了那把摔斷的琴,又留下了三張琴譜,那時候她已懷有身孕……
如襄收回幽遠的目光,看向殿中二人道:“世人皆以為世上只有一首《秋水詞》,卻不知還有第二首?!?p> 她的這番話,讓蘭茝震驚不已,她這才發(fā)現(xiàn)案上還有一張紙。
如襄輕嘆了口氣,拿起放在案上的這紙《秋水詞》,遞給梁荃道:“這正是椒瑛夫人離開冷宮時留下的那張《秋水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