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山腳一夜
許老伯送上餐飯，一人面前好大一碗湯面，里面還加了木耳、蘑菇、豆干?？上д岛?，否則再撒上一把翠綠的蔥花就更加誘人了。靜緣的碗里還有兩個黃澄澄的煎蛋，美滋滋地散發(fā)著油香。
兩人都餓得狠了，道聲謝便各自悶頭吃面。靜緣先咬下半個荷包蛋，香滑的蛋黃一下子涌入口中，這種直抵靈魂的滿足是任何素食都無法提供的。
其實無念還是第一次見到煎雞蛋這種食物，甚至可以說，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見雞蛋。這東西散發(fā)出來的氣味居然令他感到有點興奮，他不禁將目光投過去，只見靜緣正兩腮鼓鼓，開心地大肆咀嚼口中食物，嘴唇上還沾著一滴嬌嫩的蛋黃。
有那么一瞬間，無念感到身體里竄出一種強烈的渴望，直指那個叫做雞蛋的東西。無念一愣，認為自己一定是餓得出現(xiàn)了錯覺，趕緊塞了一著面到口中，可是吃著吃著，忍不住又被靜緣面前的蛋吸引過去。
靜緣發(fā)覺對面的無念半天不動，不解地抬起頭，只見無念手中捏著筷子，正呆呆地看自己碗里的蛋。
“師父？”靜緣含混不清地叫了一聲，無念竟然沒聽見！他吞下口中食物，又喊了一聲，無念這才回過神來，發(fā)覺自己的失態(tài)，臉居然騰的一下紅了，趕緊默默大口吃面，再不肯抬起頭來。
“師父……”靜緣見無念居然還會像饞糖吃的小孩子一樣臉紅，心頭忍不住泛起酸酸的一陣柔軟。他突然發(fā)現(xiàn)，無念雖然貴為皇子，其實人生卻有很多的缺失。一想到他活到這么大居然連雞蛋都沒吃過，靜緣就覺得心疼得很，暗自在心中發(fā)誓一定要盡力彌補師父人生中的缺憾。
叫停微微泛紅的眼眶，靜緣輕輕夾起碗中那只蛋送到無念面前，柔聲道：“師父，你嘗嘗這個……”
無念卻嚇了一跳，立即躲開道：“不行！我是出家人！”
靜緣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太魯莽了，無念自幼修行，佛門清規(guī)早已成為他的生活習慣甚至思維方式，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呢？
他趕緊收回筷子，調皮地笑道：“我可先敬獻過師父了??！師父疼我不肯吃，那徒弟我就不客氣了！”說罷三口兩口便將那個蛋囫圇吞下，又舉著不斷地示意無念快吃。師徒倆這才各自埋頭，貌似專注于手中的面，實則各懷心事。
靜緣在心中暗自打抱不平，覺得無念已經(jīng)被佛門生活約束得仿佛一只失去翅膀的鳥，一條不會游泳的魚，成了一個不完整的生命，這太不公平也太殘忍了。他暗自發(fā)誓，一定要慢慢解開束縛住無念的無形的枷鎖，讓他逐步去接受和體驗那些被戒律屏蔽掉的事物和生活。他們已經(jīng)被驅逐了，放出籠子的鳥兒，為什么還要自己綁縛自己的翅膀呢？
無念則在重重疑惑中掙扎，他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如此渴望那個叫雞蛋的東西，更驚異于自己的信仰這么輕易就遭到了挑戰(zhàn)甚至撼動！難道多年的修行在俗世誘惑面前就如此不堪一擊？這還只是剛出云頂寺，假如到了俗世……無念有些不敢想，他努力揮散心頭的疑慮，盡量讓自己顯得輕松一些。
吃飽穿暖，圍著紅彤彤的炭火，疲倦就漸漸襲了上來。
稻里香只是一爿供上下山歇腳吃飯的小店，本無客房。但現(xiàn)在已是下午，窗外的雪也越發(fā)下得紛密，二人只得留宿。許老伯見這個時候也不會再有客人入店了，便騰出一間屋子，權且給二人將就休息。
房間和鋪蓋都甚是簡陋，別說無念，就連靜緣也沒睡過這樣的“床”。靜緣正擔心無念難以適應，想不到他卻將包袱往鋪位上一丟，便毫不在意地躺了下去。
這床只不過是一堆稻草加上一層破舊的鋪蓋，人一躺便深陷下去，看著就不怎么舒服。靜緣看平日錦衣玉食的無念此刻躺在這稻草堆成的床上，心里涌出一股說不出的難過，忍不住就紅了眼眶。
無念見他默默站著不動，心中便猜了八九分，也不去刻意安慰他，只是故作非常疲憊地伸了個懶腰道：“快睡吧！明天我們還要繼續(xù)趕路，這一去要走很遠才能找到歇腳的地方了，今天趕緊養(yǎng)足精神才好?！闭f罷便翻個身拉上被子睡了，不一會兒便傳出了深沉平穩(wěn)的呼吸聲。
靜緣見無念居然絲毫不被簡陋的環(huán)境影響，這么快就睡著了，心中的酸澀也慢慢退了下去。
他輕手輕腳地躺下，草堆很軟，鋪蓋卻顯得有些硬，應該是多年沒有拆洗過了。被頭上傳出一股油膩混合著積塵的氣味，有點兒嗆人。他只得將被子蓋到胸口，兩只胳膊露在外面，仰面望著破舊的屋頂。這樣躺了一會兒，竟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手臂傳來的陣陣寒意凍醒，睜開眼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地下的火盆已經(jīng)完全熄滅，難怪會這么冷。不知是夜里什么時候，靜緣想看看窗外，無奈除了一點淡淡的光線之外什么都看不見。借著這點光，他隱隱能夠看見對面的無念依舊側身而臥，似乎睡得很沉。
迫于寒冷，靜緣只得忍著令人不快的氣味將被子拉到肩頭，過了一會兒依然覺得冷，便又拉到了脖子下緊緊掖住，將自己縮成一團，這才漸漸覺得似乎暖和了一點，再度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疊翠山的山腳下除了這爿小店就再沒有其他住戶，許老伯沒養(yǎng)雞，于是這里便沒有雄雞司晨。太陽剛剛升起來，許老伯便起床忙著劈柴燒火，冷了一夜的屋子里漸漸有了暖意。
二人被屋外傳來的聲音攪醒，睜眼看到窗戶上映進來一片炫白的光，都以為天已經(jīng)大亮了，趕忙起身。
無念推開門，只見屋外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盡頭，不禁驚嘆道：“好大的雪！”靜緣聽見趕緊一骨碌從草鋪上跳下來，擠到門口往外張望，一下子便被眼前的雪景深深地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