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下朝后，和珅回到家，正在和吳惕鈞商量錦香樓的開支，劉全滿頭大汗地跑了進(jìn)來：“老爺，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和珅不耐煩道：“又有什么事，這么慌慌張張的？是天塌了還是地陷了？”劉全道：“沒有……”和珅一揮手，斥道：“就是！還沒到天塌地陷的地步呢，你用得著這么慌么？告訴你多少次了，要處變不驚，以平常心看待世事，你怎么就是不懂呢？你看，像我這樣，雖泰山壓頂，仍可氣定神閑，飲一杯清茶……”說著夸張地捧起茶杯，慢吞吞地掀開蓋子，閉目輕嗅茶香。劉全莫名其妙，嘀咕道：“昨天還又哭又砸的，今天倒氣定神閑了……”
????和珅拖長了聲音道：“劉全――”劉全忙應(yīng)：“在?！焙瞳|啜飲了一口茶，繼續(xù)道：“什么事？”劉全倒被他折騰得把事都忘了，怔了半晌忽然想起來，道：“老爺，萬歲爺來了！”
????“噗”，和珅把茶噴了劉全一身，劉全趕緊以手護(hù)頭躲開。和珅跳起來叫著：“狗奴才，你怎么不早說――沒時間說你了，吳大人，不能讓萬歲爺看見你，看見你就褶子了！快快，躲起來，劉全，你把吳大人帶到柴房去！”劉全道：“老爺，來不及了，萬歲爺都要進(jìn)來了。”和珅急出一身冷汗，不及細(xì)想便將吳惕鈞推倒在地，把他塞到桌子底下，道：“劉全，快，桌布！”
????劉全結(jié)巴道：“桌、桌布？沒、沒有啊！”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和珅情急之下，一把揪住劉全，三下五除二扯掉他身上的馬褂，這時屋門正被人推開。和珅將劉全的馬褂扔在身后的桌子上，垂下來擋住桌子底下的吳惕鈞，乾隆恰好走進(jìn)房門。
????“奴才叩見萬歲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奴才不知圣駕到來有失遠(yuǎn)迎還請萬歲爺恕罪！”和珅跪下一口氣地說。乾隆環(huán)顧四周，道：“起來吧。和珅，你這是在干什么？”他向著衣衫不整的劉全揮了揮扇子。和珅回頭看看桌子，吳惕鈞恰好被劉全的馬褂擋住了，他暗暗松了口氣，站起來信口道：“萬歲爺，不瞞您說，劉全這個狗奴才，他居然敢偷錢，奴才正在搜他的身呢?！鼻P起眉毛，道：“是么，劉全跟了你這么多年，還會偷你的錢？偷了多少，給朕也看看？”和珅賠笑道：“不，也沒多少，再說他已經(jīng)花了。”乾隆作出驚訝之狀，道：“花了？這奴才手夠快的，和珅你不能輕饒他。奴才偷主子的錢，官員偷國家的錢，同為一理，都是罪不可恕啊。”乾隆說到最后一句卻是面帶笑容，這一笑讓和珅更加心驚肉跳，只得唯唯應(yīng)諾道：“萬歲爺說得太對了，奴才一定好好教訓(xùn)他。劉全，還不快滾！回頭收拾你！”劉全聞言趕緊連滾帶爬地離開房間。
????那一刻不知是和珅的幻覺，還是乾隆真的向桌子底下看了一眼？隨即，乾隆走向桌旁坐下，道：“和愛卿，你也坐。”乾隆坐在桌邊，離吳惕鈞不過數(shù)尺之遙，不由得和珅冷汗淋漓，應(yīng)承著走過去在乾隆對面坐下。落座后，他輕輕踢了一下桌腳，警告桌底的吳惕鈞不要亂動。這小動作卻也沒逃過乾隆的眼睛，乾隆微微一笑，忽然道：“和愛卿，紀(jì)愛卿已離開京城多日，你想不想他？”
????“這……”和珅誠惶誠恐地望著皇上的臉，一時拿不定主意：皇上到底想聽什么樣的答案呢？乾隆的臉上卻沒有一點端倪，一直是那透著虛假的笑容。和珅心里一沉：壞了，這是皇上不信任我了！不然何必跟我做戲？他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同朝為官多年，奴才和紀(jì)大人自然是有很深厚的情誼，乍一分別，難免有些不習(xí)慣……”
????“那你是想讓他回來？”乾隆問。和珅慌忙道：“不，也不是。畢竟紀(jì)曉嵐他喜歡信口雌黃，冒犯了皇上，那是大不敬啊。吾皇寬仁，多年來對他隱忍，使得紀(jì)曉嵐氣焰愈發(fā)囂張，此次皇上終于龍庭震怒，也是大快人心之舉，更能起到殺一儆百的警戒作用……”
????“那你是說不該讓紀(jì)曉嵐回來？”乾隆又問。和珅被他問得心亂如麻，道：“不，話不是這么說。說到底，奴才說什么沒用，一切靠皇上圣裁?；噬先羰怯X得氣消了，想讓紀(jì)曉嵐回來，那就讓他回來。不想讓他回來，那就不要讓他回來?？偠灾?，言而總之，皇上想怎么辦就怎么辦?！?p> ????乾隆不耐煩道：“朕問的是你，你不要老扯上朕行嗎？朕想怎么辦你當(dāng)然管不著，朕就是問你想怎么辦！有話說話，別沒事兜圈子?！焙瞳|愁眉苦臉道：“奴才不知道怎么辦，奴才無話可說了，求萬歲爺您別為難奴才了?！?p> ????乾隆又笑了，依然是那捉摸不定、讓和珅心里發(fā)毛的笑。沉默半晌后，乾隆忽然說：“和珅，你這里有煙么？朕想起紀(jì)曉嵐，煙癮犯了，想抽一桿?！焙瞳|大為奇怪，道：“萬歲爺，您素來不愛抽煙的，怎么……”乾隆打斷道：“朕今天就是想抽，不可以么？”和珅忙道：“萬歲要抽煙當(dāng)然可以，劉全！劉全！去給萬歲爺準(zhǔn)備一袋煙來?！?p> ????不一刻，劉全畢恭畢敬地捧了一桿點燃的小煙袋進(jìn)來。乾隆接過煙桿，深深吸了一口，嘆道：“有日子沒聞見這煙味兒了！”說著，他翻轉(zhuǎn)煙桿，在桌邊輕輕磕著。幾點煙灰落到桌子底下，吳惕鈞不防，被嗆得忍不住咳嗽起來。和珅聞聲大驚失色，趕緊踹了一下桌腳，一面大聲向乾隆笑道：“萬歲爺，這可是新鮮的云煙絲，特別的香，紀(jì)大人也很喜歡抽的?！?p> ????乾隆卻一眼都沒有往桌子底下看，他放下煙桿，站起來正色道：“和珅?！焙瞳|嚇了一跳，也趕緊站起說：“奴才恭聽萬歲爺示下?！?p> ????“朕今天來是有話要跟你說?！鼻∫馕渡铋L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和愛卿，你多年來跟隨朕左右，是我大清肱股之能臣，朕很感激你的輔佐?！焙瞳|剛說了一句“謝皇上”，乾隆便打斷他道：“可是，朝上朝下、甚至于民間，有關(guān)你的各種傳言甚多，也都不是什么好話。這些，想來你心中也有數(shù)?！焙瞳|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回答。
????乾隆長嘆了一聲，忽然問道：“和珅，紀(jì)曉嵐去哪兒了？”和珅一驚，道：“我，萬歲爺……？”乾隆道：“朕問你，紀(jì)曉嵐他去哪兒了？”
????和珅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紀(jì)曉嵐不是被萬歲爺貶為庶民，流放浙江了嗎？”乾隆默然點了點頭，忽然又道：“你也是這么想的？你真認(rèn)為他去了浙江？”和珅心中猛然一沉，暗想：如此看來，老紀(jì)確實是瞞天過海去查案了？可若是如此，萬歲爺又何必來點醒我？他思緒萬千，半晌才顫聲道：“萬歲爺，請您明示?！?p> ????乾隆卻話頭一轉(zhuǎn)，道：“和珅，你去天牢看過曲大人了？”和珅嚇了一跳，急忙辯解道：“沒有，萬歲爺，絕對沒有！奴才和曲大人沒有半點關(guān)系。曲大人貪戀女色，去了不正經(jīng)的地方，萬歲爺治他是應(yīng)該的。奴才確實沒去看他?！鼻〉恍?，道：“朕料你也不會去。事到如今，怕是你不敢跟曲大人有半點瓜葛了?！焙瞳|忙道：“是，奴才守身如玉，決不會與罪臣同流合污。”
????乾隆哈哈一笑，抖開扇子，放緩了語氣道：“老紀(jì)臨走之前向朕提了個要求，朕也答應(yīng)他了。想知道是什么嗎？”和珅脫口便說“想”。乾隆默然片刻，道：“老紀(jì)讓朕答應(yīng)，這回若查出了你和珅的滔天大罪，人證物證俱在，那朕決不能心慈手軟?！?p> ????和珅心中打鼓，額頭見汗，低聲道：“奴才明白?！鼻￠L嘆一聲，道：“和二，你該知道朕的意思。掏心窩子說，朕真是不愿辦你。可是老紀(jì)這回鐵了心，不整你不罷休，他又搬出那些大道理――朕只能答應(yīng)他！”和珅嚇得腿一軟跪了下來，道：“皇、皇上……”
????乾隆笑道：“起來起來，是你想岔了。朕此來不是要辦你，是要救你?！焙瞳|奇道：“救我？”乾隆點點頭，望了一眼身后的桌子，俯下身在和珅耳邊輕聲道：“朕把答應(yīng)老紀(jì)的話跟你說，就是要告訴你，趁還來得及，趕緊抽身。替朕把案子查清楚，最好能大義滅親、將功贖罪，不要讓老紀(jì)抓住你的把柄。若是一意孤行愈陷愈深，到時候朕可也救不了你了?！?p> ????和珅難以置信地望著乾隆，道：“皇上，您真是來提醒奴才的？”乾隆神情苦澀，對他耳語道：“和二，為了你朕都快要變成昏君了！朕再救你這一次，只這一次了。趁著有退路，趕緊撒手。不然，你讓朕如何面對老紀(jì)？”
????和珅感動道：“奴才明白了，皇上真是用心良苦，奴才無以回報?！鼻@道：“朕也是為了大清社稷。朝廷不能沒有和珅，朕也不能沒有和珅。”和珅叩首道：“謝皇上法外開恩，奴才一定盡心竭力輔佐皇上！”
????乾隆點頭道：“你記得就好，起來吧?！闭f著回頭望了一眼桌子，小聲道：“朕知道桌子底下有人――”和珅正要站起，一聽這話嚇得又摔倒在地。乾隆卻笑道：“朕不想知道那是誰，知道得越多麻煩就越多，難得糊涂才是福吶。朕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夠了，和二你看著辦吧。朕走了。”
????“送皇上――”和珅顫聲說著，拭去額頭的冷汗。乾隆剛一離開房門，吳惕鈞便從桌子底下狼狽不堪地爬了出來，道：“哎唷，這是什么事啊，可嚇?biāo)牢伊?！和大人，皇上跟您咬耳朵都說了什么啊？”
????“話家常，話家常而已?！焙瞳|淡定地說著：“吳大人，耽誤了你這么久，你先回吧?！?p> ????吳惕鈞還要說話，和珅已經(jīng)轉(zhuǎn)身向外叫道：“劉全，送客！”
陰暗的隧道崎嶇彎曲，若不是有老劉領(lǐng)路，紀(jì)昀和小月早就迷失方向了。好幾次小月在黑暗中拉住紀(jì)昀的衣袖，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他。紀(jì)昀心里也沒底，本想甩脫袖子卻碰到了小月的手，接著小月的手便陰差陽錯地到了他的手里。紀(jì)昀一怔，正好溫劍云回過頭來，他趕緊放開了小月，湊上去問道：“溫公子，還有多遠(yuǎn)？”
溫劍云道：“這就到了，紀(jì)大人您看，前面已經(jīng)有光亮了。”紀(jì)昀向前方張望著，喜道：“是啊是啊，咱們這就下山了。小月，快點走。”小月瞪他一眼，什么也沒說，一行人加快腳步向隧道盡頭走去。轉(zhuǎn)過一個彎，眼前陡然大亮，已經(jīng)到了山腳下，前方便是草地。
紀(jì)昀惦記著柳如鶯的安危，趕緊領(lǐng)先走出隧道，四處張望，只見他們的馬車仍然停在不遠(yuǎn)處的小溪旁，旁邊卻好像沒有人。他雖然臨危不亂，但此時心中沒底，不由自主地發(fā)慌，遠(yuǎn)遠(yuǎn)就呼叫起來：“柳姑娘，柳姑娘！”
無人應(yīng)聲。紀(jì)昀生怕柳如鶯孤身一人遭了不測，轉(zhuǎn)身叫道：“小月，小月，快來！”聲音已經(jīng)有點發(fā)抖。他再次轉(zhuǎn)過身來，眼前一花，卻發(fā)現(xiàn)柳如鶯正站在面前。他如釋重負(fù)，又好氣又好笑，道：“剛才我叫你怎么不答應(yīng)？我還以為出什么事了呢?！?p> 柳如鶯臉色蒼白，道：“紀(jì)先生，你沒事嗎？我等了你半天，都擔(dān)心死了?！奔o(jì)昀此時放下心來，只覺得說不出的輕松高興，笑道：“我沒事！要早知道你這么擔(dān)心，就該快點下山來的?！绷琥L心中一動，低聲說：“紀(jì)先生……”
紀(jì)昀忽然想起正事來，打斷她道：“你讓鴿子給皇上投信了？”柳如鶯一怔，道：“哦，是啊，我一下山就寫了信讓鴿子送去?！奔o(jì)昀道：“你信上說什么？”柳如鶯道：“我說了我們所在的位置，說紀(jì)大人有危險，請皇上速派救兵來?！奔o(jì)昀嘆了口氣說：“唉，當(dāng)時不知道情況怎么樣，只好這么做。但皇上一派救兵來，我們就暴露了。好在案子已經(jīng)查得差不多了，我們現(xiàn)在也有了人證，等皇上救兵一到，我們便可攜帶證物證人，隨他們一道返京?！?p> 柳如鶯奇道：“哪兒來的人證？”小月此時已來到他們身邊，此時插口笑道：“如鶯妹妹，我介紹個人給你認(rèn)識。這位是溫劍云溫公子，他就是我們的證人了。溫公子，這是柳如鶯姑娘?！绷琥L向溫劍云望了一眼，施禮道：“民女見過溫公子?！?p> 溫劍云拘謹(jǐn)?shù)剡€禮道：“柳姑娘，幸會?！奔o(jì)昀在一旁道：“柳姑娘……”小月打斷他說：“如鶯妹妹，這位溫公子可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人，他也是受吳惕鈞所害，你們應(yīng)該多認(rèn)識認(rèn)識。”柳如鶯不好拒絕，只得含混答應(yīng)。老劉在旁說道：“這位姑娘不知道是紀(jì)先生的什么人？”紀(jì)昀嚇了一跳，小月?lián)屜日f道：“她當(dāng)然不是紀(jì)先生的什么人，人家柳姑娘豆蔻年華，怎么會和一位老先生有關(guān)系呢？”
紀(jì)昀一愕，知道小月故意擠兌自己，可是在溫劍云面前也不好說什么，清了清嗓子道：“我去抽袋煙，你們聊?！闭f著悻悻走開。小月望著他的背影偷笑，柳如鶯卻低頭不語。
溫劍云見柳如鶯容顏清麗，氣質(zhì)淡雅，對她頗有好感，開口道：“柳姑娘，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世？”小月道：“你們慢慢說吧，我去陪陪我們家先生?！闭f著竟揚長而去，余下溫劍云、柳如鶯和老劉三人。
柳如鶯道：“溫公子，真是對不住，我忽然覺得身體不適，想先回車?yán)镄菹⒁粫?。”說著轉(zhuǎn)身離開。溫劍云見她如此拘謹(jǐn)，也不好相強，有些失落地望著她走開。老劉小聲道：“老爺，您是不是看上她了？”溫劍云看他一眼，道：“別胡說！碧兒的大仇未報，怎能再談嫁娶?！闭f著也大步走開了。
小溪邊，紀(jì)昀和杜小月并肩而坐，小月正幫先生填煙絲。紀(jì)昀一臉不快，道：“你都嫌我是老先生了，怎么又來幫我填煙？”小月?lián)溥暌恍?，把煙袋塞回他手里，道：“你就知足吧，也就我杜小月不嫌棄你老，整天跟著你到處跑來跑去的?！?p> 紀(jì)昀轉(zhuǎn)頭向馬車望了一眼，小月道：“喂，你又在看什么呢？”紀(jì)昀轉(zhuǎn)回來看著她，兩人彼此之間都心知肚明。紀(jì)昀明知小月是吃醋才故意酸自己，可是對著她嬌憨靈動的笑靨，卻也實在生不起氣來。他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fù)鲁?，把?nèi)心的一聲嘆息也借機吐露出來。小月仍是望著他，他卻望著遠(yuǎn)山，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