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風是從北方吹來的，大食堂里感受不到的風力，其實隔著窗子已經(jīng)能夠認清一二分了。地面上滾過的白色塑料袋子和在后面追的東倒西歪的侏儒機器人，經(jīng)常逗得室內(nèi)的孩子們哈哈大笑。
“我還真是懷念AI工廠的收縮食堂?！崩襄X只是吃些白粥，他的牙齒已經(jīng)掉了一半，另一半仍舊等待修補中。A090把小牛肉切的碎碎的，挑了最細碎的一勺放到白粥上面。
“環(huán)境確實不錯，少了些味道，聞不到飯菜香?！盇090 吃了一塊牛肉，感覺到了特別的嫩滑，這是一頭剛剛出生不久的小牛，也許是從媽媽的肚子里出來就被人類扼殺在搖籃里。自己正在咀嚼著一頭小牛的尸體，面前坐著一位嚼不動這具尸體的快要埋入野生森林區(qū)的老人。A090 突然感覺到這位資深科學家的深厚得可以聚攏整個外太空的思想和學識已經(jīng)不重要了，就連自己來尋老錢的目的也已忘了一半。
“和收縮食堂相比較，這里是真的亂一些，一直保持著百年食堂的傳統(tǒng)，排隊打餐，同桌吃飯?！崩襄X的粥幾乎是送入口中就咽下去的，連牛肉的碎粒一同囫圇吞棗似的咽下去了。
“可這里也很安靜，除了一些意外，沒什么令人稱奇的?！盇090知道中星市的生活條例不會因為不同分區(qū)而區(qū)別對待，能夠不顧被警察抽查詢問的在一起相談甚歡的人一定是老朋友了。所以大食堂的安靜和智能區(qū)的安靜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來到人工區(qū)，自己的顧忌也變得少了許多。
“被駁回了之后，有人邀請你來的？”
“實驗室里都是這么傳的吧，這是我的家啊，09。”老錢說到家的時候，觸動到了A090敏銳的神經(jīng)，往昔種種景象和實驗室中舊款智能語音呈現(xiàn)出的虛擬幻境一樣充滿魔力。媽媽呼喚在河岸上奔跑摘花的自己，她呼喚著，可是自己卻聽不清她叫的名字。
“09，實驗室里不容許注意力不集中的工程師，如果是這樣，也就不配在AI工廠里工作?！?p> “連你也覺得是這個原因，集團才放棄我的嗎？”
“是你放棄的工廠，和你自己的理想?！盇090很想反駁自己沒有，可結(jié)果如此，最后一口牛肉如鯁在喉，想要吐出的話一個字也出不來。
跟著老錢慢慢挪到大食堂外面的過程，下半生也跟著老錢年邁的步伐行走了一遍，從天邊出現(xiàn)的穹頂代表又一個夜晚的來臨。
“跟著你耗費了太多時間，我都要跟著老了?！盇090先走到兩棟高樓之間的夾縫中，在蜘蛛網(wǎng)似的連接街道上，兩個人不辮方向的走著?！袄襄X，你帶的手環(huán)有自動定位功能嗎，老人家很容易走丟的?！?p> “你這小子，還怕我把你帶丟啊，我的家，一根草一朵花我都認識?！?p> “夸大其詞，科學研究可不能夸大，嚴謹，我們每個人都懂。”A090想提醒老錢身處另一個環(huán)境，他整個人跟從前不一樣了，對待事物的態(tài)度也沒有從前一樣的認真了。
“前面就到了，我?guī)阋娮R見識貧民區(qū)的機巧設計。”老錢說著興奮起來，拎起拐棍快速走到A090的前面，原本扶著A090的手也松開，步調(diào)雖快，但是并不穩(wěn)健。A090緊緊地跟著，如果老錢倒在自己面前，不伸手救助他實在無法對自己來尋他的初衷有所交待。如果老錢一下去了，正好可以終結(jié)他轉(zhuǎn)變的思想，從此以后，AI工廠就不會再現(xiàn)存一個背叛智能方向研究轉(zhuǎn)而研究人工方向的老科學家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前面就要到了，我可得帶你見識見識?！崩襄X的背后沒有裝一副連接AR眼鏡的第三只眼，他也沒有和智能區(qū)的人一樣戴一副AR眼鏡，當然看不到A090不屑一顧的表情。
“參觀可以，見識不必了。”
“也是，也是，AI工廠退休的大科學家，我們這里還真當不起您參觀。”老錢的步子更急了，幾步連環(huán)顛倒的更緊了。老錢走到一個下水道圓井口邊，井蓋上踏著疊疊的大小不一的腳印，這個被人類踩慣了的機械井蓋，總能在被人踩塌的時候一報還一報。老錢這把老骨頭一直在適應井蓋的工作機制，可總會被嚇一跳，“09，這東西還得再研究研究才行，我先提醒你，小心嚇你一跳?！崩襄X兩只腳踩在井蓋上一動不動，莊嚴肅穆的仿佛在等待命運的審判。
“我的心是機器做的，跳不起來。”A090半開玩笑的站在老錢身后，注意力也全部集中到老錢腳下的井蓋上，可是約四五分鐘過去了，機械井蓋還是沒有運作?！袄襄X，你們研究的機器似乎不大聽話?！盇090跳到老錢身前，看到老錢憤怒的臉上的皺紋積攢連接成了和貧民區(qū)的街道一樣錯綜復雜。
“錯了，錯了，我還真就老了，記性不好，不行了?！崩襄X嘮叨著繼續(xù)向前走，看過幾個井蓋之后，挑了其中一個停下來，“一定成功，這次沒問題。”老錢站了上去，井蓋就分作兩邊，老錢閉上眼睛已經(jīng)暈厥著掉了下去。
A090不慌不忙踩上去，看到井蓋上面有兩個按鈕，“綠色？紅色？”A090選擇綠色踩下去，井蓋翻轉(zhuǎn)將他雙腳吸住倒掉在空中，慢慢送他到井下面。
A090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頭空著的腫脹感令他更加郁悶難受。慢慢睡了過去，恍惚中做了幾個夢。等到自己醒來時，正躺在一片草地上，而老錢靠著一棵樹正在熟睡中，是老錢的粗悍猛烈的鼾聲將他喚醒的。
“老錢，該醒過來了，我們一定到了你要帶我參觀的地方了，我真的長見識了，沒想到人工區(qū)還有這么自然的地方?！?p> “人工區(qū)？這里是當年人工區(qū)和智能區(qū)的交界處。”老錢撐著樹站起來，緊握住拐棍。
這片交界處是A090童年時期的家，是他已經(jīng)遺忘的故鄉(xiāng)。不僅僅是他將這里遺忘，整個中星市也在不知不覺中遺忘了這塊寶地。
“這里不是被規(guī)劃到野生森林區(qū)了嗎？”
“是嗎？云政府的確回收了這片土地不許人們居住，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p> A090和所有的云團科技集團一樣，一直不承認人工區(qū)科研組織的存在，可云政府支持科學的全面發(fā)展，默許的態(tài)度他們應該早就了解了，不然人工區(qū)早已經(jīng)被規(guī)劃到智能區(qū)。
“這是個好地方，沒有野獸，也沒有多余的人類。”
沿著平整的石子路一直向下方走，就會見到一片整齊的矮矮的凃著白漆蓋著紅瓦的小房子。
A090站在青翠的山坡上，像一顆樹種在家鄉(xiāng)正待發(fā)芽。清風的味道讓他感覺自己可憐、可癡、可幸。除去周身機器的金屬味道的也唯有大自然的微風細雨了，A090愿意在這里多停留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