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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凰明梟

他的努力

明凰明梟 陳施豪 9952 2020-12-18 20:42:59

  他煩躁難耐地望著眼前嘈雜的人群。

  同時,看著眼前的光景,他心中懷有一股確切的優(yōu)越感。

  民眾在恐懼中失去冷靜,憲兵們?yōu)榱税矒崛罕姸奶幈甲?。自己帶來的現(xiàn)象掌控了一切,這種感受卻不足以使他沉浸到陶醉的地步。

  這也就表示,他一向認為與一國抗衡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以樹狀方式支配的情況下,果然只要頂點遭到打擊,就連末端都會受到影響。)」

  為了解除民眾的不安,憲兵會在每一次傳來重大戰(zhàn)果的時候加以公告。他剛剛發(fā)現(xiàn)一部分的魔力無法順利傳導,果然聽見憲兵宣布關鍵的石巨人遭到討伐了。

  「(不過要支配如此大量的魔物,讓高階率領低階個體是必要條件。)」

  這本來就是一場實驗,即使多少有些失控,但仍然在容許范圍之內。

  這點程度的打擊不可能動搖自己的掌控,他將支配的關鍵轉移到下一頭魔物身上。支配力量多少會減弱一些,但不會中斷他的操縱。

  「(沒想到有人能打倒那只石巨人。)」

  東側戰(zhàn)況不利,假如足以討伐石巨人的戰(zhàn)士就在東側作戰(zhàn),這也不意外。

  冒險者全都是些頭腦不靈光的肌肉莽漢,不過他也知道,有些人憨直地將此道修煉到了極致的境界。正因為明白自己的天賦之才,盡管領域不同,他不會懷疑他人的才華。

  物以類聚,自己出眾的才華,果然也吸引了優(yōu)秀的人才嗎?他諷刺地冷笑一聲,將意識集中到西門。

  「好了,你們就拼盡全力阻止看看吧。」

  他爆破城門,同時下令低階魔物沖進城內。

  沒辦法親眼見到眾人無計可施的狼狽模樣,多少令人有些惋惜。

  「在國家的守備力量面前,就讓我試試大批魔物可以進攻到什么地步吧?!?p>  基本上,迷宮的魔物在白天活動較為旺盛。

  迷宮若有晝夜之分,魔物會按照天色作息;即使是常晝、常夜的迷宮,魔物也會按照外界的時間活動。在迷宮引發(fā)的魔物大侵襲當中,這點依然不變。

  「再過不久太陽就要下山了,只要撐到那時候就好。」利瑟爾說。

  「嗯?晚上不能操縱喔?」

  「異形支配者也無法違逆迷宮的規(guī)矩呀?!?p>  這里是因薩伊旗下的一間店鋪,從這個房間可以清楚看見西門的破壞情形。

  臨時打造的堅固護欄擋下了入侵的魔物,利瑟爾他們三個人正好整以暇地望著這幅光景。沖進城內的魔物也順利鏟除,看來這次的事件不會引發(fā)太大混亂,狀況再過不久即可控制住。

  「那入侵行動差不多要停止了。」

  「對啊,不然把那些魔物弄進來也沒用嘛?!?p>  「迷宮的魔物在晚上有那么不好動呀?」

  利瑟爾不曾造訪過夜晚的迷宮。

  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訝異地看向另外二人。劫爾和伊雷文都經驗老到,他們同樣望著窗外,邊回想邊開口說道。

  「該說是不好動嗎,總之不太會主動攻擊就對啦?!?p>  「走過它眼前還是會被攻擊就是了。」

  「那只要待在原地不動就可以休息啰?」

  「話是這樣講啦,但有的魔物還是會到處閑晃啊。」

  夜晚的魔物比白天棘手許多,在迷宮里過夜仍然必須保持警戒。

  不過商業(yè)國有城墻保護,晚上安全無虞,憲兵和冒險者一定也可以安心歇息。

  「喂,一只?!?p>  「啊,終于有一只了?!?p>  夕陽即將西沉的西門門口,一頭魔物以意想不到的方法越過了柵欄。

  利瑟爾一揮手喚出魔銃,槍口鎖定西門的方向。一道槍聲響徹商業(yè)國的市街,那頭魔物隨后倒落地面。

  追著魔物跑來的憲兵環(huán)視四周,但沒有發(fā)現(xiàn)利瑟爾他們。憲兵警戒了一會兒周遭的狀況,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魔物尸體拖走了。

  「嚇到憲兵了呢?!?p>  「不意外?!?p>  「平常跩成那樣,結果連一只魔物都攔不住喔,雜魚?!?p>  「剛才那只不能怪他們呀,那是支配者的玩心?!?p>  幾只魔物彼此合作,發(fā)動了出其不意的聯(lián)合攻勢。

  大部分的魔物已經逐漸失去戰(zhàn)意,正因如此,支配者才在一天即將結束之際發(fā)動這種攻擊。明天以后,憲兵勢必得持續(xù)戒備類似的攻勢。

  「策略相當精明呢。」

  「隊長,你辦不到喔?」

  「我沒有操縱魔物的資質呀?!?p>  「倒是很懂得怎么使喚人?!?p>  怎么說得這么難聽,利瑟爾不禁苦笑。這時候,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

  「打擾了,晚餐已經準備好了?!?p>  「我餓扁了!」

  房門打開,站在門外的是先前造訪商業(yè)國的時候,將利瑟爾和劫爾帶到因薩伊面前的那位男店員。

  聽見伊雷文這么說,店員微微一笑。他是正值事業(yè)巔峰的年紀,沉著的態(tài)度與年齡相應,一點也不像身在魔物大侵襲當中,不愧是在因薩伊身邊工作的員工。

  「再請各位方便的時候移駕到餐廳?!?p>  「謝謝你?!?p>  在因薩伊的介紹之下,這位店員帶領利瑟爾一行人來到這間店鋪,之后便留在這里為他們打理生活起居。這想必是因薩伊的指示,不過……利瑟爾有些不可思議地目送他離開。

  「有他在確實幫了大忙,所以沒什么關系……但這位店員是派來監(jiān)視我們的嗎?」

  「那只是部分原因吧。你以為那老頭是誰的爺爺?」

  「啊……我還覺得他們一點都不像咧,原來是像在這種地方喔!」

  原來如此,利瑟爾也恍然大悟。

  他常常好奇自己究竟擁有什么特質,才驅策賈吉如此賣命,沒想到這點連因薩伊也一樣。對于他們細心體貼的照料,利瑟爾總是感激不盡。

  伊雷文說他快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于是三個人在他的催促之下走出房間。

  「他們祖孫原來像在這種奇妙的地方呀?!?p>  「賈吉我還可以理解啦,但那個爺爺一點也不像會為別人付出的人欸?!?p>  「反正那老頭自己愛這么做,你就隨他去吧?!?p>  有價值的人物,就必須擁有相應的待遇。祖孫這種商人獨特的堅持,總是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全力發(fā)揮。

  后來,三人享用了一頓豪華全餐等級的晚餐,一回到房間,床鋪已經優(yōu)美地鋪整完畢,其他雜務也打理得完美無缺??匆姷陠T最后鞠躬道了聲「請好好休息」,退出房間,一行人忍不住想:店員的定義到底是?

  賈吉也好、這位店員也罷,未免也太全能了。

  到了準備就寢的時間,利瑟爾沒有鉆進被窩,只是坐在窗邊往外眺望。

  市街中夜幕低垂,城墻上點著篝火。清風吹來,從西門的方向帶來幾許喧囂,反而襯得夜色加倍寂靜。

  平時,這里攤販的燈火徹夜不熄,此刻卻僅有行人手中的提燈,偶爾孤零零晃過街道??丛谏虡I(yè)國的居民眼中,這光景一定落寞得令人心酸吧。利瑟爾這么想著,翻開了一本書。

  伊雷文看著這一幕,嘴巴嚼個不停,含混不清地開口:

  「隊長是不是又有啥心事啊?」

  「不要邊吃東西邊講話?!?p>  他朝著正在保養(yǎng)大劍的劫爾走過去,只換到冷冰冰的一句訓話。

  伊雷文也不在意,徑自吞下手中的溫熱三明治,那是店員給他的宵夜。閑著也是沒事,他判斷劫爾不會搭理他,于是走到利瑟爾身邊,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你在想什么呀?」

  高度正好,伊雷文將頭靠到利瑟爾腿上,那人纖細的手指便伸過來,溫柔地梳理他的頭發(fā)。那觸感使得伊雷文唇邊浮現(xiàn)心滿意足的笑意,他又接著開口。

  「趕快揪出幕后黑手,把他干掉不就解決了?」

  「嗯……這件事確實是早日解決比較妥當?!?p>  伊雷文抬眼望向他。利瑟爾微微一笑,手指仍然梳理著他的紅發(fā)。

  「尤其商業(yè)國更是如此?!?p>  商業(yè)國是人潮、物流絡繹不絕的都市。

  光是交易停止一天,就足以造成莫大損失,盡早解決這次的大侵襲不僅能贏得群眾的掌聲,城市的損失也能早日止血。反過來說,一旦時間拖長,人潮與物流停滯不前,有可能造成商業(yè)國致命的損傷。

  「更別說領主還是平民出身。」劫爾說。

  「他們家從平民變貴族都已經過了三代了欸?」

  「只有三代遠遠不夠呀。」

  利瑟爾苦笑道。是這樣喔?伊雷文完全不懂,劫爾在一旁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也無法理解。

  利瑟爾這么說,并不是對沙德有什么意見,這點他們都明白。言下之意在于,嫌沙德礙眼的那種貴族都是死命抓著昔日榮光不放的人,三代的歷史對他們而言實在欠缺說服力。

  「只不過,最快的方法也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法?!?p>  利瑟爾的嗓音里帶著笑意,他觸碰發(fā)絲的指尖撫上伊雷文頰邊的鱗片。

  中指輕觸鱗片的觸感,舒服得伊雷文瞇起眼睛,抬頭看著那張沉穩(wěn)的臉龐。他不滿那雙寵溺的眼睛仍盯著書頁,于是轉過頭去,雙唇湊近那人滑過臉頰的手指。

  伊雷文緩緩含住他的指尖,輕輕啃咬。利瑟爾這才看向他,那雙紫晶色的眼瞳里帶著無可奈何的笑意。伊雷文見狀,終于松開嘴唇。

  「怎么了?」

  「沒事!」

  利瑟爾開玩笑地捏了捏他的臉頰,伊雷文吊起嘴角笑了。啪答一聲,傳來書籍闔上的聲音。

  「喂,你別這樣打擾人?!?p>  「我一點也不打擾好嗎——」

  劫爾受不了地念了他一句。伊雷文回話的語調中滿是愉悅,他翻過身,后腦勺往利瑟爾的膝蓋上蹭了一陣。這時,他察覺利瑟爾準備站起身,于是抬起頭來,回身看向他。

  「伊雷文看起來也閑得發(fā)慌,我們稍微出門一趟吧?!?p>  「真假,太棒啦!」

  伊雷文輕巧地站起身來,看著利瑟爾一邊跟劫爾交談,一邊披上冒險者裝備的外套。

  這時間出門,不太可能只是去散步。他自己也迅速披上外套,系好雙劍,搶先走出房門?!敢獬鰡??」他聽見店員這么問道。

  「大哥,感覺你在外面會隱形欸?!?p>  「吵死了?!?p>  伊雷文探頭看向房內,看見劫爾換上一身黑衣,于是開玩笑損了他一句。

  這時候,只見利瑟爾忽然看向窗外。夜空深沉,連月光都幾不可見,他仰頭望天,輕啟雙唇。

  「————……」

  他輕聲呢喃,面露微笑,但伊雷文聽不出他說了什么。

  即使是夜半時分,商業(yè)國的要人也無暇休息。

  眾人致力于擬定對策、掌握現(xiàn)況,連睡覺的時間也舍不得浪費。沙德身為所有要人之首,自然沒空休息,也不打算休息,所有人都為了守護商業(yè)國四處奔走。

  縱使撐過了一天,還是不容許任何松懈,今天實在發(fā)生太多事了。

  沙德沒有將幕后主使者的事告訴任何人,畢竟這件事太過難以置信,恐怕有引發(fā)內部不和之虞。眾多要人因此無法掌握全局,但是他們完全沒有亂了陣腳,依然勉力完成工作。

  「沙德,休息一下吧?!?p>  「駁回?!?p>  為避難民眾發(fā)放的援助物資、炊煮餐食都已經安排完畢,也報告過冒險者和憲兵的損害狀況之后,各單位的要人已經前往各自的工作現(xiàn)場露面。沙德在空蕩的室內長吁了一口氣。

  「別說這個了,物資還能撐幾天?」

  「遠近馳名的商業(yè)國不可能一兩天就斷炊啦,不必跟商店征收物資,也可以撐過兩周?!?p>  「那就好?!?p>  沙德頷首,開始瀏覽傳令人員剛拿過來的文件。

  那是西門損害狀況的報告。西門正一邊戒備魔物的動向,徹夜趕工修繕城門。當然不可能立刻恢復原本的狀態(tài),只是加固現(xiàn)有的圍欄重新打造出簡易城門而已。

  只是……沙德蹙起眉頭。

  「主謀會輕易放棄手中的優(yōu)勢嗎?」

  「咱們已經增加警備人力啦,現(xiàn)在魔物也按兵不動?!?p>  幕后主使者真的會眼睜睜允許我方重新筑起城門嗎?

  利瑟爾說,主謀安插在城門上的機關只能發(fā)動一次。所以沙德才將西門的警備兵力加強數(shù)倍,以防事態(tài)有變,同時一邊進行修繕工程。另一方面,幕后主使者恐怕不會離開廣場。

  「能夠做出這種驚人之舉,他毫無疑問已經到達魔物使的最高峰了。明明可以在群眾簇擁之下享受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為什么要做出如此瘋狂的行為?真是費解……這個,拿去給憲兵總長?!?p>  「人一旦握有力量總會想活用它,就是這么回事啰。不管是庸才還是天才,這一點都一樣啦。」

  這里只有沙德和因薩伊,以及幾位護衛(wèi)在場。

  接下沙德的命令,其中一名男子走出門外。他本來是護衛(wèi),卻被當成文件遞送員使喚,看他習以為常的模樣,顯然領主平時就常常交辦這種工作。

  男子前腳剛走出去沒多久,宅邸內忽然掀起一陣騷動。

  「請恕屬下失禮!」

  「怎么了?」

  剛走出門外的護衛(wèi)匆匆忙忙沖了進來,神情焦急,看來不是好消息。沙德于是皺著臉問了一句。

  「魔物發(fā)動了奇襲,現(xiàn)在這棟宅邸正遭到眾多魔物攻擊?!?p>  「沒有傳來城門被攻破的消息?!?p>  「啟稟領主大人,是魔鳥?!?p>  魔鳥——那是鳥型魔物的通稱。

  沒想到敵方會從空中發(fā)動攻勢,沙德響亮地嘖了一聲。魔物展開大侵襲至今從來沒看見魔鳥出現(xiàn),他們因此疏忽了對空的警戒,怎料被對手將了一軍。

  說到底,幾乎沒有聽說過魔鳥飛進城墻內側攻擊人類的案例。魔鳥個性謹慎,總是在遠離人居的地方筑巢,從來不會接近城市。

  「被鎖定了嗎……!」

  「看來領主的行蹤敗露啦?!?p>  周遭只覺得這是魔物的異常行為之一,但通曉內情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對勁,這次襲擊顯然是瞄準領主而來。

  「哎,畢竟利瑟爾那小子也自己找到這里來啦,猜到領主的所在地并不是不可能?!?p>  「再怎么墮落還是個天才嗎……」

  對方的陰謀在利瑟爾手中輕易敗露,他們差點忘了幕后黑手是個坐擁無數(shù)響亮名號的魔法師,知道領主坐鎮(zhèn)的地點也是理所當然。

  無視于周遭攔阻的聲音,沙德走向窗邊,從窗簾的縫隙間窺視外頭。幽微的照明當中,有道影子一瞬間飛過。今晚月光微弱,在黑暗中與這種敵人交手實在太過不利。

  「對方不像這么早就來直取敵將的人物哪?!?p>  「應該不是吧。那家伙說這是主謀的實驗,如果真是這樣,對方肯定另有目的?!?p>  「沒想到你這么信賴他?!?p>  因薩伊哈哈大笑。沙德聞言滿臉不悅,卻沒有回嘴。

  從門的另一端,傳來憲兵總長發(fā)下號令的聲音,想必他打算召集各處的憲兵前來支援。這么做等于宣告領主就在這里,不過既然所在地已經敗露,那也無所謂了。

  「…………」

  「???」

  這時,忽然響起「叩」一聲,是敲擊窗戶的聲音。

  「伯爵——」

  「開窗?!?p>  護衛(wèi)正準備請領主退出室外,沙德卻一聲令下,打斷了他的話。

  那顯然不是魔鳥發(fā)出的聲音。護衛(wèi)先請沙德退到安全距離之外,接著拉開窗簾。下一秒,在場所有人都在震驚之下提高戒備。

  一名男子頭下腳上地懸吊在窗外,他看著沙德,手上拿著一封信揮呀揮。

  「伯爵大人,該怎么辦?」

  「……放他進來?!?p>  「這……不,太危險了……」

  「駁回。他大概不會造成危害,把窗戶打開?!?p>  那人確實是沙德從來沒有見過的生面孔。

  男子明明倒吊在窗前,額前的長劉海仍然文風不動,完全遮蓋住他的眼睛。服裝也是輕裝打扮,看起來不像憲兵,也不像冒險者,但沙德見過他手中那封信。

  利瑟爾交給沙德的那封雷伊親筆信,用的正是相同的信封。至于利瑟爾再次弄到這東西的管道……肯定是某位快活男子親自交給他的吧。沙德如此想道,狠狠瞪向倒吊在眼前的男人。

  「殺氣這么濃厚,我會不好意思啦。」

  男子滑進打開的窗戶,降落在狹窄的窗框上。他靈巧地蹲下身來,手肘撐在腿上大剌剌地說道。

  這不是晉見領主該有的態(tài)度。護衛(wèi)紛紛顯露敵意,男子卻滿不在乎地遞出手中那封信,由護衛(wèi)轉交到沙德手中。

  「寄件人就是你猜的那個人沒錯啦?!?p>  男子輕佻地笑著說道。沙德瞥了他一眼,俐落地單手打開折疊好的信紙。

  信件內文出乎意料的簡短,省去型式上的繁文縟節(jié)不提,大意只說了「詳情請您詢問那個人」而已。

  「那小子在奇怪的地方還真隨興啊。」

  聽見因薩伊這么說,沙德深感同意。既然還有余暇寫那些節(jié)令問候語,怎么不寫清楚眼前這男人是誰?

  又或者,他可能是刻意不寫的。沙德看向那名蹲坐在窗沿的男子,只見他唇邊浮起好整以暇的笑容。

  「解釋清楚。」

  這家伙相當習于挑釁別人。沙德在心里嘀咕道,表面上不改平靜的態(tài)度,敦促對方開口。男子聞言放下了撐在腿上的手臂,直起上半身。

  「不,我也只負責轉達那個人的口信而已。『假如遇上敵襲,眼前這些人就是您的援軍。對方這波攻勢的目的不在于襲擊領主大人,只是為了夸示他已經掌握了您的所在位置,因此最好不要將戰(zhàn)力集中到這里。情勢雖然危急,不過這是今天最后一波攻擊了,請加油哦。』以上?!?p>  「……戰(zhàn)況已經不利到需要援軍了?」

  「是,屬下深感慚愧。照明不足,難以應付來自上空的奇襲,已經有三成憲兵因此負傷?!?p>  這也不意外。魔鳥是棘手的魔物,甚至有許多冒險者不擅長對付,現(xiàn)在卻得由憲兵出面迎戰(zhàn)。事前沒有機會進行對抗魔鳥的訓練,再加上時間又是夜晚,勢必陷入苦戰(zhàn)。

  「你們有辦法應付那些魔鳥?」

  「誰知道呢?」

  男子說得輕佻,沙德咋舌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換作是膽子小一點的人,看見領主這種態(tài)度會立刻心生畏縮,眼前的男子卻反而加深了笑容,看起來愉悅得不得了。

  盡管令人不快,這男子仍然是利瑟爾派來對抗敵襲的人物。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無計可施,沙德也沒有理由回絕。

  「傳令給憲兵總長,不必從其他地方調派兵力。」

  「你也懂得變通了嘛。別擔心啦,口才是商人最大的武器,借口盡管交給老夫來掰吧?!?p>  因薩伊說完便走出門外。沙德沒有回頭看他,只是直盯著遮住雙眼的男子。

  「我撿回一條小命啦?!?p>  男子笑道,從腰間拔出小刀,動作自然俐落。

  身邊的護衛(wèi)見狀加強了警戒,沙德沒有加以制止,眉間的皺折蹙得更深了些。

  「不過,既然貴族小哥愿意幫你,這反應也不意外?!?p>  「難道我看起來就這么愚鈍,連最好的做法都分辨不出來?」

  「幸好不是,否則我們就要被修理啦?!?p>  言下之意,是有人不允許利瑟爾的善意遭人拒絕吧。一旦遭到拒絕,眼前這些家伙身為那個「某人」的手下,一定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我接受援軍。告訴我,你們是什么人?」

  利瑟爾在信中提到「他們」,可見有數(shù)人潛伏在附近,卻連沙德手下擅長隱匿行蹤的護衛(wèi)也無法察覺他們的氣息,其實力可想而知。

  「什么人喔?你可以說我們是道具,也可以說是用過就丟的棋子,或者說是……寵物?」

  男人說得輕描淡寫。

  接著,只見他把玩著手中的小刀,側過肩膀,手指朝著窗外招了招,應該是暗號。下一秒,魔鳥短促的慘叫聲立刻響起,有什么東西從窗外掉了下去。

  真快,這些人的實力無庸置疑。

  「那家伙說你們是道具?」

  「不,我們的飼主不是那個人啦。只是飼主對那個人著迷得要命,所以我們也聽令于那個人……而已!」

  男子一回身,順手砍向襲來的魔鳥。

  那把刀砍在魔鳥長有利爪的腳掌上,它撞上墻壁,往下墜落。失去腳爪的魔鳥發(fā)出凄厲的叫聲,奮力振翅往上飛,男子看也不看它一眼,徑自抓住窗框,穩(wěn)住身體。

  他隱藏在劉海底下的目光,直勾勾盯住沙德。

  「不過,你可別誤會啦?!?p>  男子就這么緩緩后仰,向后倒下。

  「我們是道具,但選擇使用者的是我們自己。」

  身影即將消失之際,他嘴邊浮現(xiàn)一道深沉幽暗的笑容,精準體現(xiàn)出他的本質。

  膽敢妄想使喚我們,我們會殺了你。還愛惜小命的話就別跟我們扯上關系,我們也不會輕易把發(fā)號施令的地位交到你手上——笑容里包藏了這所有暗示,顯得過于奇異詭譎,所有人眼睜睜看著男人從窗口落下,沒有一個人跑向窗邊。

  「無法駕馭的道具,我也沒興趣使喚?!?p>  一片寂靜當中,沙德獨自低語。接著,他立刻重新開始辦公,好像沒空在乎魔鳥一樣。身邊的護衛(wèi)顯得不知所措,沙德只下令他們加強守備,又望向男子消失的那扇窗戶。窗簾已經拉上,那里什么也看不見。

  「(真虧他有辦法使喚那種人物。)」

  縱使飼主命令他們服從于誰,那群人也不可能老實聽話,但他們卻聽令于利瑟爾。對于沙德而言,知道這一點,已經是足夠的收獲了。

  這表示利瑟爾制住了那群人——制住了那群盜賊團的余黨,那個對商業(yè)國造成重大損失、現(xiàn)在已經毀滅的盜賊團。

  「連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準備好了,想得真周到?!?p>  簡而言之,利瑟爾的用意就是叫他們「去好好賠個不是」。

  不過,沙德身為商業(yè)國的領主,可不能欠盜賊人情,因此利瑟爾才會讓盜賊帶信過來。如此一來,盜賊們就成了道具,同時沙德積欠人情的對象也換成了利瑟爾。

  沙德正是隱約察覺到這點,才會問他們究竟是「什么人」。

  「(他說,這是今天最后一場襲擊……)」

  想到這里,一個念頭忽然掠過腦海。預測到這波攻勢,又及時采取對策的那號人物,現(xiàn)在不曉得身在何處?

  聽因薩伊說,利瑟爾一行人好像在他的其中一家店鋪落腳。沙德覺得他不像是那種派援軍過來勞碌,自己卻從容入睡的人……這也難說,利瑟爾這么做好像也不奇怪。既然都說這是最后一波攻擊,那就更不意外了。

  「……!」

  想到這里,沙德忽然猛地站起身來,力道差點沒掀翻椅子。

  他突然間理解了這場襲擊的用意。利瑟爾說,這波攻勢目的不在于襲擊領主,又斷言攻擊會就此結束。他不是說過嗎,幕后主使者偏愛精密策畫的戰(zhàn)略,所以這場襲擊的意義在于——

  這才不是最后一波攻勢。正確來說,是利瑟爾打算親自為今天的攻勢畫下句點。

  「聲東擊西嗎……!」

  距離沙德遇襲不久之前,沒有月光的幽暗森林當中。

  利瑟爾他們經由地下通道來到城墻外側,正稀罕地看著聚集在城墻周遭的大群魔物。三人站在后方的森林當中,群聚在平野上的魔物看不見他們。

  再說,依照魔物夜晚的習性,他們也不可能輕易被發(fā)現(xiàn)。

  「從這個角度看,果然和站在城墻上的感覺不一樣呢?!?p>  「感覺好像沒多少,這樣一看又好像很多欸……」

  「劫爾居然有辦法從這群魔物里殺出血路?!?p>  「真的不是人欸?!?p>  「喂?!?p>  光是想象這些魔物同時襲來的情景就令人生畏,可說是一種災害了。

  「是誰叫我殺進去的?」聽見利瑟爾和伊雷文悠哉地閑聊,劫爾不禁吐槽。不只殺進去,還指定要石巨人的核心咧。雖然核心沒拿到就是了。

  「所以咧,隊長,你最重視的防守重點是哪里啊?」

  「對我來說,最重視的當然是領主大人那邊呀?!?p>  利瑟爾邁步走進森林,面露苦笑。

  只要有任何一點失去領導者的可能性,就應該優(yōu)先防守,所以那里是利瑟爾最重視的據(jù)點。幕后主使者算準了這一點,卻沒有算到他們不必調動守備軍力,就能守住領主。

  「精銳盜賊是不是說裝置在這附近?」

  「喂,注意腳下?!?p>  「劫爾,謝謝你?!?p>  「隊長,你不要再絆倒了啦?!?p>  由夜視能力優(yōu)秀的伊雷文帶路,三個人正準備前往西門外稍微偏北方的魔力增幅裝置。

  利瑟爾派遣少數(shù)精銳阻止了魔鳥襲擊,主戰(zhàn)力也因此沒有聚集到沙德身邊。然而,幕后主使者不可能放過這個大好時機。

  西門尚未完全修復完畢,時間又是夜晚,所有人都認為魔物不會攻來,必定疏于戒備。

  「啊,找到啦!」

  「沒想到這么大。」劫爾說。

  伊雷文停下腳步,一座巨大燈籠狀的東西佇立在他面前。它有一個人那么高,位于中心的水晶發(fā)出蒼白磷光,幾個魔方陣、魔法式浮現(xiàn)其中。

  魔法陣隱約浮現(xiàn)又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現(xiàn)出別的魔法陣,無限往復循環(huán)。三人佇立于這座裝置前方。

  「料是料到了,但這座裝置真的非常復雜耶?!?p>  「我只看得懂『哇,會發(fā)光』而已……」

  「正常吧?!?p>  真不簡單,利瑟爾佩服地端詳那座裝置。另外二人對魔法沒什么涉獵,正閑聊著這有多么費解。說著說著,只見他們忽然拔劍出鞘。

  「喂,來了?!?p>  「跟隊長說的一樣欸!」

  三人周遭幽暗的森林當中,亮起無數(shù)紅光。

  那是魔物的眼睛,紅眼睛表示有魔物使正在操縱它們??磥磉@不是夜間會停止活動的迷宮魔物,而是異形支配者從其他地方找來的魔物。

  控制大侵襲的同時不可能操縱大量魔物,不過眼前的數(shù)量已經足以實行支配者的計劃。

  「半夜操縱它們去攻擊大侵襲的魔物,強制引發(fā)它們的戰(zhàn)意……魔物在那種狀態(tài)下大概只有一半的機率聽從指令,不過只要將它們引誘到西門——」

  「魔物就會沖進城門?!?p>  「然后大侵襲就再度揭幕啦!」

  西門正在修繕當中。一旦修復完成,更加堅固的圍欄將會層層包覆西門,除非再度設法爆破,否則不太可能擊破城門。今晚是唯一的機會。

  「把它們殺光就行了?」

  「趁著這段時間,我會試試看有沒有辦法對這座裝置動手腳?!?p>  聽見劫爾的問句,利瑟爾點點頭,指向魔力增幅裝置。

  利瑟爾沒有斷言「一定可以」動手腳,表示他正確理解了異形支配者的實力。雖然利瑟爾也擁有一定程度的魔法知識,但這是專業(yè)領域,對方又是將專長窮究到極致的人物,他沒有把握乘隙而入。

  「精銳盜賊,麻煩你們負責狙殺逃跑的魔物,不要讓它們接近大侵襲的魔物群?!?p>  精銳盜賊并沒有全數(shù)派到沙德身邊,有幾位盜賊跟著他們過來。

  利瑟爾對看不見的對象下達指示的同時,大批魔物也一步步逼近。

  「……他們應該還在吧?」

  「在啦在啦!」

  有點不安。

  「啊,還有……」

  「???」

  伊雷文正愉快地把玩手中的短劍,利瑟爾看著這一幕,忽然抬頭看向劫爾。怎么了?劫爾不明所以地低頭看去,只見利瑟爾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手背。

  「操作魔道具需要用到血。能不能幫我在這邊劃開一道傷口?」

  「啥???用我的血不行嗎!」伊雷文聽了大叫。

  「當然不行呀。本人的血液是傳導魔力最好的媒介,冒險者到公會登記的時候也會用到血吧?」

  「……」

  「自己割出傷口實在需要一點勇氣。」

  劫爾盡管一臉不悅,仍然握住了利瑟爾伸過來的手。

  他褪下他的手套,露出底下沒有任何傷疤的肌膚。劫爾苦澀地嘖了一聲,將手中的劍插在地面上。

  「喂,你的劍借我。」

  「大哥,劍你自己不是就有了?」

  「你的劍刃比較薄啊?!?p>  「劃破一點點就好了哦,一點點……」

  聽他們的對話,好像要砍出什么驚人傷口一樣,利瑟爾不由得出言制止。就在這時,伊雷文交到劫爾手上的那一把雙劍,一瞬間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劃過他的手背。

  「……不痛耶?!?p>  「你以為我是誰?」

  血液從他的手背流向手腕,但傷口一點也不疼。

  在公會登記的時候,用細針刺破手指頭那次還比較痛呢。利瑟爾訝異地眨眨眼睛,劫爾他們卻一臉理所當然,看來真正銳利的傷口就是這么回事。

  「劫爾,謝謝你。」

  流過手腕的血液就要沾到劫爾手上,利瑟爾抽回手。

  劫爾眉頭微蹙,目光追著那只手看去。血即將滴落地面的時候,原本還在衡量距離的大群魔物一口氣朝這里襲來。

  「大哥,劍還我!」

  「拿去?!?p>  「哎呀,那一刀真是太完美啦!但我絕對不想干那種事!」

  劫爾和伊雷文揮劍迎擊,嘴上一邊開著玩笑,戰(zhàn)斗的姿態(tài)仍然從容不迫。不愧是實力高強的戰(zhàn)士,利瑟爾見狀點點頭。

  接著,他伸出手。一碰到魔力增幅裝置,魔物的紅眼睛便帶著敵意看向這里,但它們還來不及撲過來,已經被另外二人斬倒在地。

  「嗯……不知道會不會成功?!?p>  水晶散發(fā)著淡淡光輝,利瑟爾將手掌沉入其中。

  他的血一口氣在水晶之中擴散開來,描繪出復雜、立體的魔法陣和魔力式。異形支配者的法陣一個接一個浮現(xiàn),利瑟爾眼睛眨也不眨,憑著雙眼與直覺緊追著它們不放。

  解析,解析,解析,分解,入侵,解析,解析,重新構筑。水晶當中呈現(xiàn)幾何形狀的文字與紋樣,每隔幾秒便改變一次形態(tài)。

  「劫爾他們都在努力,我也會稍微加把勁的?!?p>  他瞇起眼睛,微微一笑,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此刻感受到的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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