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內(nèi)侍與童德芳便帶著趙清州出了大理寺,策馬向王宮而去。桂樹陰影里,張云華與歐錦書走了出來,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些許擔憂。錦書問道:“云華哥哥,童大人把清州帶走了,官家會如何處置呢?”張云華道:“看童大人的面色,應該是沒事的。咱們回去等消息吧。”
說罷兩個人動作輕盈地走入身后的小巷,巷尾馮叔正立在馬車旁等著,待二人上車后,馮叔便在夜色之中駕車向清平齋而去。此時的清平齋里,蘇夢棠正在與秋秋和衣共臥在床榻上,見到秋秋一直不肯閉上眼睛,蘇夢棠下意識地用手去輕輕拍秋秋,想要將她哄睡,卻想起來秋秋是不習慣這樣子的,忙又把手縮了回來。
秋秋覺察出了蘇夢棠的縮手,轉頭對她笑了一笑,沒有講話。蘇夢棠見秋秋的眼神像是一個滿懷心事的大人,不由有些心疼,試探著問道:“小秋,你和你師父,這些年在青云山,過得怎么樣?”“嗯?”秋秋腦海中還在想著剛剛大家的對話,忽然聽到蘇夢棠的問題,一時慢了半拍。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去江南山莊之前,和云華在青云山的獨處,開口說道:“那個小院子很美,山中的景色和院內(nèi)渾然一體,先生在山里種些菜,他每天一早去地里勞作,回來便檢查我的功課,日子過得很好,夢棠姑姑。先生雖然不愛講話,但我能感覺到,他心里是很疼愛秋秋的。”
蘇夢棠伸手輕輕摸了摸秋秋頭頂?shù)乃榘l(fā),說道:“他自然是極疼愛小秋的,那時候你還很小,你師父為了教你講話,每日抱著你,在小院里轉來轉去,指著能看到的一切事物,不厭其煩地教你說他們的名字,我們在一旁看著,都奇怪這樣內(nèi)斂的人,竟也會有這樣喋喋不休的模樣?!?p> 秋秋腦補著蘇夢棠口中的畫面,噗嗤一聲笑了:“真是可愛。先生這個人,一向有些面冷心熱的,是不是?”蘇夢棠聽到“面冷心熱”這四個字,無聲地笑了,她點點頭柔聲道:“是,你師父,他是個極好的人?!鼻锴锫劼暬仡^向蘇夢棠看去,見到她的臉上竟飛起了兩抹紅暈,頓時感覺被塞了一嘴狗糧,便岔開話題道:“不知道師父他們順不順利,也不知道清州伯父怎么樣了。”
福寧宮內(nèi),劉內(nèi)侍走到御案邊輕聲道:“官家,那趙清州大人,已經(jīng)在殿外候著了,您看——”宋理宗聞言從奏章中抬起頭來,他在位十年,近乎三十而立的年紀,看上去似乎要更蒼老一些,眼角的皺褶已經(jīng)十分明顯?!翱靷鬟M來吧?!彼卫碜谌嗳喟l(fā)紅的眼睛。
劉內(nèi)侍卻沒有立即去傳話,而是對宋理宗道:“官家累了,就不要硬撐著,趙大人既是來了這里,也就安全了,明早再宣也是一樣的?!彼卫碜诨仡^看了看這位相伴十年的宦官,嗔怪道:“你呀——越來越大膽了,敢替朕做主了?!眲?nèi)侍忙將腰彎得更深了些,說道:“小的不敢,只是擔心官家的身子?!?p> 宋理宗拍了拍劉內(nèi)侍的肩膀,說道:“好了好了,也沒有說怪你。誒,朕問你,你與童大人到大理寺的時候,秦國錫可真的在里面?”劉內(nèi)侍點頭道:“在里面呢,穿著官服,和鄭大人一起從后面過來的?!彼卫碜谏钌顕@了一口氣,似乎胸口壓著什么沉重的東西:“他都敢背著朕去發(fā)號施令,讓一員武將去屠害朝廷命官了,他還想做什么?”
劉內(nèi)侍自然知道宋理宗說的“他”是指的誰,忙寬慰道:“官家不覺得,他如今背著您做事,是對您有了忌憚了么。”宋理宗與劉內(nèi)侍對視一眼,說道:“你這老家伙,好了,快讓趙大人進來吧?!眲?nèi)侍忙行了個告退禮,退了出去。童德芳與趙清州此時正在門外等候,兩個人的表情一喜一悲,相差甚遠。
劉內(nèi)侍說道:“去吧,趙大人,官家自個兒在里面等您呢?!壁w清州回頭看看童德芳,說道:“老師,學生進去了?!蓖路伎人粤艘宦?,掩飾自己的笑意道:“好,為師在這里等著你。”趙清州想要勸童德芳回去歇息,但想到自己此刻孤立無援,有老師在心中安穩(wěn)一些,便沒有多說什么,直接走上前去,推門而入。
福寧宮里面燭火搖曳,有些昏暗。趙清州沒有敢抬頭,他用余光看到宋理宗趙與莒正坐在門右方的書案內(nèi)側,便立在門邊朝右邊道:“罪臣趙清州,參見圣上?!薄摆w愛卿何罪之有啊,快快上前,讓朕看看你。”趙與莒的聲音渾厚而親切,像極了當年的貴和太子趙竑。
趙清州只覺得如同做夢一樣,他抬起頭,第一次近距離與趙與莒對視著:眼前的皇帝,容貌聲音,與趙竑都有些相似,雖不如趙竑那般藹如隨和,但此刻也是笑意盈盈。“趙愛卿?”趙與莒又喚了一聲:“你受苦了?!壁w清州呆住了,他剛剛在路上設想了太多面圣的畫面,都與此時趙與莒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他忽然想起進來之前童德芳大人極力隱藏的笑意,心中明白了些什么。
“微臣趙清州,玩忽職守,上呈空白奏章,犯怒天威,還請官家責罰。”他用這句話去試探趙與莒是否真的已經(jīng)不生氣了。“那奏章,真的是趙大人有意為之么?”趙竑見趙清州遲遲不敢走到自己身邊,便離座起身,緩緩向他踱步而來。趙清州一時語塞:“臣。。臣也不知道?!?p> 趙與莒仰頭笑了起來,說道:“清州啊,換作他人,此時應當一推了之,你卻說你不知道。你果真不知道,是誰要害你?”趙清州腦海中一時出現(xiàn)了史彌遠的樣子,但他沒有答話,只安靜地看著趙與莒。宋理宗搖搖頭,說道:“朕還以為,趙大人是個敢說敢做的直臣,怎么,你寫奏章時用的那些斬截痛快的殺伐之氣,都被朕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