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世事無常
段虞還記得他去療養(yǎng)院的第一天,在大門口遇見了她。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天空晴朗,萬里無云,正是草顯綠意,柳枝含羞,幾只嘰嘰喳喳的云雀停在高高的鐵門上,門邊上破布似的掛著個皮開肉綻的人,她雙手被反剪在后深深地埋在頭,看不清表情,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段虞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平淡地收回視線,步伐不變,準備從一旁的小門進去。
“別進……”虛弱的聲音傳來。
段虞步子一頓,在場只有他跟瞿奉,他緩緩看向在場的第三人。
分不清是不是風(fēng),只見被吊起的那人的身軀輕微掙動了下,而后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張鮮血淋漓的臉,她額頭還不停地淌著血,張嘴的同時興許是撕扯嘴角的破皮,她“嘶”了一聲。
也就是這聲動靜才能讓人覺得她還活著。
“你別進?!彼值?。
段虞停在門邊,半側(cè)著臉問道:“為什么?”
褚楚睫毛顫動,微微掀起眼皮,吃力地看了段虞一眼,那一眼像是在研判,良久大概是耗盡全部力氣,頭又聳拉了下去,最后只低低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我知道你,別進,進了會后悔的……”
她這句話意味不明,認識他?A市幾乎無人不知段家大少爺段虞,但真正見過他的少之又少,段虞想問,正巧這時候療養(yǎng)院里面匆匆迎出一群人。
為首的人笑靨如花,幾步跨上來擋住段虞視線,連連訕訕道:“院里不聽話的病人,腦子有問題,稍微教訓(xùn)了下,還是別污了段少的眼睛。”他說著給后面的人打眼色,一面熱情地伸出雙手:“段少怎么不提前打個招呼,不是說還要晚幾天才上山嗎,有失遠迎,還請段少莫見怪,別墅一應(yīng)事物全部準備好了,只等段少入住了!”
段虞無視他伸過來的手,站著沒動,視線看向他背后,褚楚被人放下來,然后被兩人一左一右地拖著走遠了。
王經(jīng)理訕訕地收回手,臉上笑容不變,又殷勤地為他介紹療養(yǎng)院一應(yīng)事物。
瞿奉一早看出段虞臉上的不耐,打斷王經(jīng)理,以趕路勞累為由打發(fā)了其他人。
路上,瞿奉看了段虞一眼,終是忍不住問道:“剛剛遇到的那位不會就是……”他停頓了一下,沒說出那個字眼,而是指了指天。
段虞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臉色很平淡,往前的步伐有條不紊,像是聽到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
瞿奉心里有底了,輕嘆了一聲,惋惜道:“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近幾年一點音訊也無?!?p> 段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興許是離了是非地,心情貌似不錯,破天荒地調(diào)侃一句:“怎么,心疼?”
瞿奉無奈,停下來,恭敬解釋道:“只是覺得,世事無?!?p> 前面就是別墅,瞿奉快走幾步上前開門,而后迅速推出輪椅,段虞等在臺階下,看著自己已經(jīng)一步也邁不動的腿,表情有些諱莫如深,世事無常,可不就是嗎,有些人怕是高興壞了,不過,大概要讓他們……失望了。
段虞再次見到褚楚是在三天后,那時候他坐在二樓的露臺休息看書,一紙紙飛機乘風(fēng)輕輕落在他腳旁,段虞視線離開書頁,在紙飛機上停留了一瞬,往樓下掃了一眼,只看到匆匆閃過的背影。
他彎腰撿起紙飛機,那一看就是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紙頁折出來的飛機,淺綠色的條紋行列看起來莫名有些喜感,但是打開后看見的東西就不那么讓人歡快了。
一個沒有五官的人孤身站在籠子中央,四面八方都是虎視眈眈的眼睛,濃重又陰沉的筆墨,潦亂又夸張的線條,畫面冷凝有些抽象,讓人看的毛骨悚然。
如果是普通人,幾乎可以認定這是恐嚇信,看見就想立即銷毀,但段虞仔細盯著畫看了很久,而后把畫鋪平橫折再橫折,裝進褲兜里,無事人一樣翻開剛剛沒看完的書繼續(xù)看,時光依舊,歲月靜好。
褚楚幾乎天天來,身上每次都帶著不同的傷,起先是躲躲藏藏,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后來也許是輕車熟路,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光明正大的來,有時候折些紙飛機飛上來,上面每次都畫著不一樣的畫,但是畫風(fēng)都一樣,冷色調(diào)看起來有種殘酷的美感,有時候她來了能在樓下呆一天,一句話不說。
段虞雖然沒有明確的態(tài)度,但瞿奉明顯覺得他在窗戶前靜坐的時間增加了,兩人無聲無息交流半個月,看起來像陌生人,但是又有一種無人能插足的默契在里面。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段虞,那天他把頭伸出窗外,對著她輕輕揮了揮手上的畫紙,用一種非常詼諧又輕松的語氣道:
“嘿,畫的不錯,你畫上身旁站的人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