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之人,除了震驚,便是仰慕。
震驚于此人的強(qiáng)大手段,仰慕則是因為這人來自云深不知處的姑蘇城。
起朝山這邊,面色更加難看。
別人只知道姑蘇城的神秘與強(qiáng)大,但他們卻知道云亦云這三個字在姑蘇城的分量。
早在五十多年前,云亦云這三個字,就已經(jīng)讓無數(shù)山上宗門聞風(fēng)喪膽,這位姑蘇城的四先生,行事乖張怪癖,從不曾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有時候談笑之間,就能讓一個傳承數(shù)百年的宗門瞬間灰飛煙滅,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就能讓某個家族雞犬升天。
關(guān)于這位姑蘇城四先生的傳聞,若是寫成書,恐怕能夠擺滿整整一個書柜。
而相較于這位四先生的身份,更讓他們震驚的是那個叫蘇小七的少年,因為那句從這位四先生口中說出的話。
這位姑蘇城的四先生既然自稱是蘇小七的舅舅,再加上天機(jī)閣也跟這小子又牽扯不清的關(guān)系,那么蘇小七的身份,似乎就很明朗了。
江流雪軟倒在地,她長這么大,從未像此刻這樣絕望無力。
她眼睜睜看著父親慘死,又看著母親慘死,卻什么也做不了。
她如今連一個蘇小七都打不過,又拿什么去跟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強(qiáng)者抗衡?
她此刻內(nèi)心只有后悔,后悔當(dāng)初沒有殺了那個人,才導(dǎo)致今天的禍?zhǔn)?,可一切已?jīng)發(fā)生,后悔已經(jīng)無濟(jì)于事,等待她的,只有崩潰,只有仇恨。
世人大多如此,一旦禍?zhǔn)掳l(fā)生在自己頭上,就會將一切的罪過推到別人身上,沒有誰會去在意最初的對錯是非。
云亦云只是轉(zhuǎn)過身,看著蘇小七,柔聲道:“接下來,需要我這個做舅舅的做什么,你只管說,哪怕是去起朝山打一架,也并無不可?!?p> 這句話聽得起朝山那些大佬們一個個臉皮顫抖,膽戰(zhàn)心驚,真怕那小子一個點頭答應(yīng)下來。
蘇小七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他的心情,從未像此刻這么好過,他的心境,也從未像此刻這么祥和,所以他只是輕聲道:“我想回去看看?!?p> 云亦云笑了笑,下一刻,兩人就這么憑空消失。
起朝山那些大佬們,直到此刻才松了一口氣,然后第一次看向那個軟倒在地的白衣少女,只有無聲嘆息。
若蘇小七的身份真如他們所猜測的那般,再加上蘇小七所展現(xiàn)出來的天賦,哪里還是蘇小七配不上江流雪?
關(guān)于城主府跟蘇家的過節(jié),他們這些起朝山的長老,雖不敢說事無巨細(xì)完全了解,但也知道一個大概,只是這件事也不能怪江帆夫婦,因為就連他們,也都無法想象事情會發(fā)生到如今的地步。
一個老人突然憑空出現(xiàn)。
看到這個老人之后,起朝山眾人頓時抱拳行禮,齊聲道:“見過山主!”
老人左右看了看,眼神落在地上的江流雪身上,有惋惜,有無奈,更有意味深長,然后他走了上去,一揮手,他的身體跟江流雪的身體同時消失,只留下一句話,“將城主的尸體和于雙雙帶回起朝山?!?p> 起朝山那些大佬開始領(lǐng)命離去,只留下無數(shù)人愣在原地,誰也沒有想到,這場起朝山的盛會,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結(jié)束。
但從今天起,蘇小七三個字,注定傳遍整個荊河十六洲,注定傳遍整個華夏帝國。
…………
…………
潘陽鎮(zhèn)。
蘇小七此刻就跪在一座山崖上,在他面前,是兩座新堆的墳塋,分別立著兩塊石碑,一個吳元,一個佟三娘。
兩人死在城主府之后,是陳老頭幫忙收的尸體,并將兩人葬在此處。
在蘇小七的身邊,站著一個灰衣男人,他雙手?jǐn)n袖,如同小鎮(zhèn)學(xué)塾里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
蘇小七燒盡手里的紙錢,站起身來,轉(zhuǎn)身看著山崖下的小鎮(zhèn),剛好能將整個小鎮(zhèn)盡收眼底。
他整理了下言辭,問道:“前輩說自己是我的舅舅,可蘇如凡又說我不是他的兒子,那您能告訴我,我到底是誰嗎?”
云亦云坐在一塊巨石上,然后示意蘇小七也跟著坐下,才道:“你叫蘇小七,這沒錯,名字是你娘娶的,蘇如凡也確實不是你爹,但要我告訴你,你得先回答我上次的問題,關(guān)于這個世道,在你眼中,是好是壞?”
蘇小七陷入思索,云亦云卻是笑著道:“不著急,你可以以后想好了再回答我,你只要知道,你爹娘都是了不起的人,還有這把刀,以后不可隨意使用,你娘為了將這十二次機(jī)會留給你,直到死都沒用上一次,你倒好,一下就用掉了兩次,還只是為了這么兩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p> “我不是說你這樣做就是錯的,但他們畢竟已經(jīng)死了,他們活著的時候,你不去珍惜,死了之后再怎么彌補(bǔ),也沒有了任何意義?!?p>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有些神傷,似乎他也曾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
蘇小七搖頭道:“蘇如凡說過,有些事情想做就去做,沒有早晚的區(qū)別,他們是為了我才死的,他們死后,為他們用掉一刀,我不覺得就虧了,至少在我心里是這樣。若是我早些時候,在他們還活著的時候,就去城主府,就用掉一刀,那么他們或許就不會死,但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再后悔也沒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活下去,不讓死去的人白死?!?p> 云亦云一愣,看著蘇小七問道:“這也是蘇如凡說的?”
蘇小七點了點頭。
這確實是蘇如凡說的,那是蘇小七才開始懂事的時候,蘇如凡就說過類似的話,也是那個時候,蘇如凡告訴他他-娘親已經(jīng)死了,所以如今聽到云亦云說出自己娘親,他并沒有多少意外和哀傷。
云亦云起身道:“好了,我要走了,最后告訴你一句話,不論今后對別人多么失望,哪怕失望到絕望,也不能對自己失望,更不能對這個世道失望,那樣,你才會覺得生活起碼還不至于到那種過不下去的程度?!?p> 蘇小七點了點頭。
云亦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多說什么,關(guān)于云素音,他覺得不說,或許會更好,一切順其自然,至于蘇小七如今的境界,最后如何,還是他自己的造化。
云亦云走后,蘇小七獨自一人坐在山崖上,看著山下的潘陽鎮(zhèn),想著云亦云的話。
他確實不知道這個世道究竟是好是壞,就如同他不了解這個生活了十余年的小鎮(zhèn)一樣。
這個小鎮(zhèn)里,有綿里藏針的危機(jī)四伏,有殺人不用刀的陰險毒辣,有冷傲清高的江流雪,有視人命為草芥的江帆夫婦,有很多很多人心難測的惡人。
但在這些惡人惡事之外,也會有那個在冬夜提著燈籠,偷藏饅頭的小姑娘,也會有那個總是吞云吐霧,看似對所有事情都莫不關(guān)心卻會叫自己去吃年夜飯的老人,還會有為了自己跑去城主府討公道的吳元和佟三娘,有許許多多真正光明坦蕩的好人。
所以他還是喜歡這個小鎮(zhèn),喜歡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破落小院。
這里,是他長大的地方,不論今后走出多遠(yuǎn),總會回來。
或許這個世道,也是如此?
蘇小七起身走下山崖,不論如何,都得去跟陳老頭道一聲謝,之后也該去一趟昊天宗,將蘇如凡的尸體帶回來,再之后他準(zhǔn)備去一趟北方的極北之地,去看看自己那位沒有任何印象的娘親,當(dāng)初為何要前往極北之地,并為此付出了生命。
陳老頭搬了一張凳子,靠墻坐在門檻旁,手上拿著那根長長的煙桿,似乎已經(jīng)睡著,在他旁邊,趴著一只肥碩的大黃狗。
蘇小七走過石拱橋的時候,有些猶豫,然后硬著頭皮走到老人面前。
那條大黃狗睜開雙眼,瞅了蘇小七一眼之后,便趴著繼續(xù)睡。
蘇小七還沒說話,老人便睜開雙眼,淡然道:“關(guān)于吳元的事情,你不用謝我,他原本就是我的弟子,他死了,我這個做師傅的,自然得給他收尸,至于那個佟三娘,順手為之?!?p> 蘇小七一愣,他倒還是第一次知道吳元竟然是這老人的徒弟,這確實讓他有些吃驚。
老人又繼續(xù)道:“你也不用自責(zé),更不用擔(dān)心我會把賬算在你頭上,他自己沒本事,自己找死,怨不得誰?!?p> 老人這么一說,蘇小七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所以只能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人抽了一口旱煙,隨口道:“你現(xiàn)在的境界很奇妙,卻也很危險,所以還是小心一些?!?p> 蘇小七便點頭道:“好的?!?p> 老人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闔上雙眼。
蘇小七鼓足了勇氣,開口道:“我這次回來,過兩天就走,所以想跟青青說一聲?!?p> 老人用煙桿指了指旁邊的門,“自己去?!?p> 走進(jìn)門后,蘇小七便看到小姑娘坐在院子中的石梯上,百無聊賴的晃動著雙腳。
蘇小七笑著道:“青青?!?p> 小姑娘一愣,轉(zhuǎn)過頭來,看到小七哥哥站在院子中,高興得一下跳起來,但很快又收斂了笑容,一雙大眼睛看了看蘇小七的身后,才壓低聲音道:“小七哥哥,你怎么來了?我爺爺他……”
蘇小七笑著道:“我跟他說了,是他讓我進(jìn)來的?!?p> 聽了這話,她才完全放心下來,然后哀傷道:“我爺爺不讓我去見你,這段時間我可想你了,我聽說你去青鸞郡跟人打架,可把我擔(dān)心壞了?!?p> 說著,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蘇小七。
蘇小七笑著道:“我沒事?!?p> 兩人就這么坐在石階上,說著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更多的是小姑娘說,蘇小七聽,有時候還需要回答一下她的問題。
當(dāng)蘇小七站起來的時候,還是沒告訴她自己要去昊天宗,他怕她又要為自己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