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感覺自己是太陽
聽到這里，裴峰深惡痛絕地拍了拍桌子，額角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隨后又長嘆了一口氣，無力地說道：“我差人將禁止?jié)q價的告示貼出去后，京中剛安生了一兩天，今早就有百姓來告狀，說是平日里買的米只有早上才出售，一次還只能買一斤。派人去查后，許多米行都說平日百姓吃的米都比較糙，那些米已經(jīng)快沒了，但是好米的庫存很大，想買多少都行。”
“那些米……那些米的價格幾乎要貴上一倍，尋常人家怎么吃得起？又能夠吃多久？”裴峰怒氣填胸，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可他們也沒漲價，我也沒轍?！?p> “……事情鬧下去，最后大約還是會由朝廷出面放糧。這對米行、戶部雙方來說也沒什么好處啊?！苯獥饕苫蟮爻雎暤馈?p> “唉。”裴峰有些泄氣的癱在了椅子上，輕輕撥弄著桌案上茶蠱的蓋碗，搖了搖頭說道：“長公主有所不知，朝廷若是要放糧，那么必定是由戶部經(jīng)手，又是一筆可貪的錢財。將米行里存放的陳米拿出去發(fā)放，可不就瞞過去了？前一日趙大人和右相剛敲打過錢賈，后一日所有的米行都統(tǒng)一了口徑。呵呵，這戶部和京城米行，交往不淺?。 闭f到最后，裴峰冷冷地笑了起來。
在官場中摸爬滾打多年，從一位小小的縣衙主簿到縣丞再到知縣，一路升到了京兆府尹這皇城父母官，對于官場之中瞞天過海、欺上瞞下的手段道道可都是一清二楚，這放糧一事，戶部在其中能夠貪下來的錢財就不少于五千兩白銀！這五千兩白銀用在賑災(zāi)上，不知能夠救下多少百姓，又能避免多少家庭破碎。
趙惇眉睫一跳，眸中閃過一道如刀鋒般尖銳的亮光，冷冷一笑道：“這一個納稅、一個收稅，關(guān)系可還真是親密啊。”
謝遷輕輕摩挲著手指，沉吟了一聲，抬起頭來說道：“……右丞不如去一些小的米行打探一下情況。戶部為財，想必不太看得一些小的米行，說不定能夠有所收獲。無論錢大人找出什么說辭，他膽敢拿京中百姓來做他貪污的跳板，既然有此事實(shí)，便一定會有證據(jù)留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好，我去看看?！壁w惇聞言，就要起身出門去京中一些小米行打聽情況，隨后一拍腦袋，又坐了下來，笑瞇瞇地說道：“對了，你能不能把你了解到的情況寫下來，再畫個押？”
謝遷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自然可以。只是這供狀，怕是會對工部更加不利一些?！?p> “無妨。這些貪官嘛，總還是根連著根的?！壁w惇擺了擺手說道。
謝遷呵呵一笑，借來紙筆，當(dāng)即便寫下了他在碼頭的所見所聞，隨后用拇指沾了沾紅泥，在宣紙上改了個手印。趙惇看了一遍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紙折起來拿給五經(jīng)收好，隨后起身告別謝遷和裴峰，帶著姜楓和五經(jīng)朝著小米行趕去。
小米行不在西市，而在東市。距離京兆府比較近，所以趙惇便沒讓五經(jīng)去招馬車了，也順帶跟著姜楓在西市逛一逛。西市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但像趙惇這樣人物俊美又氣度溫雅的青年則難得一見，便有當(dāng)臚婦人情不自禁呆看，路邊貧家少女也是頻頻回眸。
這是個極度崇尚美的時代，山水之美、建筑之美、音樂之美、繪畫之美、詩歌之美……當(dāng)然也包括容色之美，據(jù)齊高帝時期，有一位聞名天下的美男子顏平從豫章至建業(yè)，被建業(yè)婦人聯(lián)手圍住猛看，《詩經(jīng)》有云“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所以那些婦人拿果子朝著顏平投擲以示愛意，顏平體弱，又加上被圍觀、遭投擲，回到住所后就一病不起，這就是“看殺顏平”這個著名典故的由來。
不過京城女子當(dāng)然沒有那么奔放，但那熾熱的眼神也讓趙惇額際微汗，只是在外人看來，這美公子步履從容，神態(tài)自若，只可惜旁邊多了個俏娘子。趙惇輕咳了一聲，微微加快了腳步，姜楓正邊走邊好奇地看著路邊小販如何做糖人呢，看到趙惇加快腳步，也只好趕了上去。
“五經(jīng)啊，她們怎么都不看你??？”趙惇頭也不回地問道。
五經(jīng)一臉茫然地說道：“少爺你在說什么？”
姜楓也偷偷打量著趙惇，似乎不明白趙惇在說些什么。
嗯？難道是自己太過敏感了？感覺自己是太陽，老有人看我。趙惇摸了摸臉龐，不知何故嘿嘿一笑，讓五經(jīng)覺得有些悚然。于是趙惇便放緩了腳步，跟著姜楓慢慢地朝著小米行走去，走了約莫有三刻鐘，漸漸地能看到西坊的集市了。
只是眼下太陽漸漸落下，天空變成了一片明亮的淡青色，上面還涂抹了幾片紅霞，將半個洛陽城浸在了暖洋洋的紅色之中，為青石板鋪成的大道添上了些許光彩的裝飾。
趙惇一行三人來到小米行所在的街道，發(fā)現(xiàn)小的米行幾乎都關(guān)上了門，這倒是讓趙惇有些犯了難，這關(guān)了門，怎么調(diào)查線索？
趙惇撓了撓頭，轉(zhuǎn)過身問道：“楓兒，小米行都關(guān)門了，我們是不是來晚了？”
“這……不如我們改日再來？”姜楓也沒來過小米行，此刻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五經(jīng)看了看自家少爺，又看了看長公主，弱弱地說道：“少爺，我知道怎么辦?！?p> “哦？”趙惇聞言眼前一亮，連忙摟著五經(jīng)地肩膀笑嘻嘻地說道，“五經(jīng)好樣的，你有什么辦法，快說出來！”
“少爺你先松開?！蔽褰?jīng)受不得趙惇如此親熱的方式，連忙推開趙惇，整了整衣衫，隨便挑了一家米行，上前去直接就是踹門。砰砰砰連踹了幾下，就有人罵罵咧咧地開門了。
小米行利潤不高，許多店主都是直接將家里靠街的一間屋子用來當(dāng)作店鋪，不會特意買下或租個鋪?zhàn)樱褰?jīng)正是知道這一點(diǎn)，所以才會直接上腳踹門。
“干嘛呢！沒瞧見今天不開門??！”小米行掌柜打開門，從里面沖了出來，漲紅著臉，怒目四顧，額角上的青筋隨著呼出的粗氣一鼓一脹的。
“是不是你個碎慫！”掌柜的指著五經(jīng)的鼻子破口大罵道。
“御史臺查案！注意點(diǎn)語氣！”趙惇上前握住店主的手指，拿出自己的腰牌在掌柜面前一晃而過，面無表情的盯著他。掌柜當(dāng)然沒看清那牌子上寫得什么，但是那金閃閃的牌子足夠有威懾力。
于是趙惇便看到了如同戲劇中的變臉，小米行掌柜嗖的一下收起怒容，登時換上了笑臉，點(diǎn)頭哈腰地說道：“原來是官爺?。〈笕恕笕藖硇〉?，有什么事？”
“大白天的關(guān)什么門？做了什么虧心事？！”趙惇眼睛一瞪，語氣不善地喝道。
米行掌柜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連忙拱著手求饒道：“冤枉！冤枉啊！店里的米不多了，這才不開門的啊！”
“扯淡！錢記米行的米多得能把你家給埋了！你跟我說你沒米？忽悠我呢？”趙惇頓時豎起兩道劍眉，瞪著米行掌柜，火冒三丈地說道。
米行掌柜被趙惇的官威嚇的渾身打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一把淚一把涕地喊冤道：“官老爺??！我一個小商販，怎么能跟錢記米行比?。∫粋€月前米糧的管控令下來，我們這些小米行就都買不到米了。這要是不囤些米下來，以后……”
米行掌柜一咬牙，跺腳說道：“以后這不是要餓死自個兒嗎！”
“……蒙我？管控令是限量，又不是不讓你們進(jìn)貨。”趙惇面色一緩，鼻子冷哼了一聲，語氣還是有些嚴(yán)肅地說道。
米行掌柜長嘆了一聲，誠惶誠恐地說道：“限量之后，每次進(jìn)貨都要申請，我們這種小米行哪里申請得來？店里真的沒有多少米了，不信您跟我一起到后面的倉庫去看看？”
“看是自然要看的。”趙惇揮了揮袖子，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示意米行掌柜在前方帶路。米行掌柜唯唯諾諾地帶著趙惇進(jìn)了小店，拿起鑰匙，顫抖著手去開倉庫的門。只是手實(shí)在是抖個不停，用了好一陣才開了門，一米行掌柜推開門，一陣灰塵撲面而來，米行掌柜率先進(jìn)了倉庫里。
趙惇捂住口鼻，跟著米行掌柜進(jìn)了倉庫，倉庫不算大，只有十來個平方?？墒蔷退阒挥惺畞韨€平方，那裝米的十來個麻袋也只是堆在了一個小角落里，如此看來對于米行來說，米確實(shí)不多。趙惇又裝模作樣地嚇了米行掌柜一回，確認(rèn)他確實(shí)沒有隱瞞實(shí)情后，這才讓姜楓為他寫了供狀。
“在上面按個手印畫個押，我會去問問別的米行掌柜的?！壁w惇把供狀放在他面前，讓他畫押，在米行掌柜戰(zhàn)戰(zhàn)兢兢畫押的時候，趙惇揚(yáng)起嘴角，邪惡地笑道：“你要是敢蒙我，嘿嘿嘿，你懂得?！?p> 剛按完手印，正在畫押的米行掌柜聽見趙惇的話，又是一抖，字也畫歪了，顫聲道：“實(shí)在是不敢欺瞞大人??！”
“哼！”趙惇將米行掌柜按指畫押的供狀折好收入懷中，冷哼了一聲，瞇著眼睛冷聲道：“倉庫里的米起碼夠你吃個五六年的，我體諒你小本生意，懶得追究你囤積居奇的打算。但是……這可不代表你還能有下次！”
說到最后，趙惇又是一聲厲喝。
米行掌柜嚇得面如土色，脊梁骨直淌著冷汗，連道了幾聲“不敢”后，趙惇這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了。米行掌柜一直目送著趙惇幾人走遠(yuǎn)了，這才心有余悸地關(guān)上了門，怕是今晚沒有一個好覺了。
“少爺，你對這米行掌柜的態(tài)度怎么這么差？”回去的路上，五經(jīng)猶豫著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地說道。
趙惇瞥了他一眼，翻了個白眼說道：“有意見啊？這樣子省事兒，懂不懂？反正我又沒對他做什么。”隨后他轉(zhuǎn)過頭對著姜楓溫和地笑道：“楓兒，我和五經(jīng)去多找?guī)讉€米行掌柜在這狀紙上畫押，你到那邊的茶鋪去坐一會兒？”
“我和你一起。之后我們要去哪呢？”姜楓卻搖了搖頭，有些堅(jiān)定地說道。
趙惇抬頭看了看天色，夕陽將視野所及之處染得一片昏黃。趙惇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說道：“時間差不多了，去碼頭和那些船工聊聊天?！?p> 隨后他猶豫了一下，說道：“……都是些粗人，你就別去了吧?！?p> “都說過了，我和你一起?！苯獥鞯男θ轀赝?，語氣卻是堅(jiān)定異常。趙惇心里頭美滋滋的，當(dāng)然不會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