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了，趙惇三人也趕忙坐上馬車，多使了些銅板讓馬夫加快一些，馬車搖搖晃晃的從洛陽城駛出。趙惇輕輕掀開簾子的一角，漫天匝地的斜陽，鑲出西邊天際一兩抹的絳紅深紫。顏色須臾萬變，雪青色、灰黑色、褐色和淡黃色時隱時現(xiàn)，摻合在一起，整個天空的云彩也隨著紅霞漸漸變暗，大道兩旁的屋檐和枝葉花朵都染上了一層淡淡地金邊，趙惇知道，天色已經(jīng)快要黑了。
古代的馬車并沒有專門用來減震系統(tǒng)，坐起來自然也不如二十一世紀的汽車那么舒服。趕了一天的路，趙惇只覺得自己的屁股都快被顛破了，所幸車板上還鋪了兩層較厚的褥子，還有兩個厚厚的軟墊，不然還真得堅持不下來。不知道楓兒和五經(jīng)是什么忍受下來的。
趙惇偷偷瞄了一眼靠在窗邊，掀開簾子望著窗外景物的姜楓。夕陽的光芒從外面照射進來，在姜楓臉上打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好看極了。
趙惇看了好一陣，發(fā)現(xiàn)姜楓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只是呆呆地看著窗外的景物，似乎是在走神。趙惇輕咳了一聲，溫聲道：“楓兒，你累嗎？”
姜楓恍然驚醒，臉上帶著一絲歉意，輕聲說道：“不累呢，駙馬可是累了？嗯，畢竟你身體還未大好，就讓你出來調(diào)查了，皇兄也真是的?！闭f著，她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絲嗔意。
趙惇撓了撓頭，笑道：“還好，我只是怕你累了?！?p> “不累呢?！苯獥鬏p輕搖了搖頭。
“嗯……你坐馬車的時候，不會感覺難受嗎？”趙惇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內(nèi)心的疑惑說出來了。
姜楓那雙翦水秋瞳帶上了一絲不解，啞然道：“不會啊，為何會感到難受？”
“就是……”趙惇吞吞吐吐的，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屁股，說道，“就是屁……不對，臀部會被馬車震得生疼?！?p> 姜楓沒想到趙惇會說這種話，兩頰緋紅，臉上微微發(fā)燙，合著窗外的夕陽，蓋住了她的羞意，口中輕輕啐了一口，說道：“瞎說?！?p> 趙惇有些干巴巴地笑了笑，畢竟還是在封建社會啊，屁股還是不能隨便說的，否則便是在調(diào)戲小娘子。他有些手忙腳亂地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
姜楓微微扭過頭，繼續(xù)看著窗外的風景，用蚊子般的聲音輕聲道：“我知道。”
“你知道啊……”趙惇有些訕訕地笑了笑，然后也扭過頭看著窗外的風景，自己真不會說話，太尷尬了。
姜楓偷偷瞄了趙惇一眼，見他也支著胳膊看著窗外，便有些松了口氣，這駙馬，怎么和以前不大一樣了。隨后她的翹臀微微挪動了一下，被趙惇那么一說，似乎也感覺到自己的那處也有些發(fā)麻了，興許是坐了太久的馬車了。
很快，道路兩旁的嘈雜聲漸漸多了起來，原來是已經(jīng)到了城門，趕集的小販、農(nóng)夫農(nóng)婦都挑著擔子慢悠悠地排隊出城，三三兩兩交談著，臉上都洋溢著喜色，看來今天有個好收成了。馬車搖搖晃晃地出了城，不一會兒，便聽到了水聲，想來是已經(jīng)靠近碼頭了。
越靠近碼頭，聲音就越嘈雜，交談聲、做飯聲、水聲、下船聲、喊聲交雜在一起，如同一首雜亂的樂曲。趙惇下了馬車，伸出手扶著姜楓下來，伸了伸有些發(fā)酸的腰板，遠遠地站在這，看著那些坐在地上就吃起飯來的船工們。
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笑容滿面地和伙伴交談的神情，趙惇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難受，感慨道：“楓兒……其實一路查過來，我覺得錢賈也沒有多聰明。做事情不算干凈，證據(jù)留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替王華遮掩。你說……公羊先生怎么一直沒能扳倒他呢？”
姜楓聞言，也是輕輕一嘆，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憂愁地說道：“……錢大人、王大人都是兩朝老臣了。公羊大人卻是皇兄這幾年提拔起來的新秀，雖然如今位高權(quán)重，但根基還是遠不如他們深厚。而且公羊大人是正統(tǒng)文官，又是寒門出身，行事多受掣肘?！?p> “那你皇兄呢？”趙惇也皺起了眉頭，有些疑惑地問道。
姜楓小臉有些郁郁不歡，無可奈何地說道：“皇兄原非儲君，剛即位時根基不穩(wěn)，只能先下手清理三省，這一兩年來才有空騰出手來收拾六部的，而且他也不好在明面上和六部尚書作對?！?p> “說得有道理?！壁w惇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畢竟政治講究的是平衡，自己可玩不來。趙惇晃了晃腦袋，然后問道：“……那他們把這個爛攤子甩給我是要干嘛？”
姜楓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解釋道：“你和公羊大人不同，親自上過沙場，又是狀元。在文武派系里都有聲望，如今也算是皇親，行事多少會方便一些?！?p> “這樣啊……唉，沒想到以你皇兄這樣的地位權(quán)勢，想要動兩個人都要考慮這么多。”趙統(tǒng)感慨道。
“你不是說過嗎？這些人啊，根連著根?；市謩恿艘粋€，別人也會害怕的啊……”姜楓的臉上帶著一絲詫異，疑惑不解地說道，“之前你和公羊大人彈劾了他們好幾次，每次都鎩羽而歸，回來之后便唉聲嘆氣的……”
皇帝的權(quán)力是相對的，從政治上來講，他只是一些實力階層的代言人，代表朝中達官貴人勢力的利益，這樣才能得到權(quán)貴的支持。沒有實力的時候殺個把人是沒有用的，因為皇帝面對的從來不是權(quán)臣，而是一整個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集團?；实?，也就是既得利益者們最高的一個代表，誰做都一樣。如同漢獻帝于曹操，漢宣帝于霍光。
說完，她猶猶豫豫地說道：“這回……你也做好準備……”
“嗯……好?！壁w惇明了了，微微點了點頭，皇帝也不好當啊，我才不想去當那勞什子皇帝。
隨后他驀然醒悟，瞪大了眼睛說道：“等等！你是要我做好失敗的準備嗎？”他揮了揮拳頭，說道：“我可沒打算過會失敗。真是哪里都有這種愛搞小動作的人，以前這些事情不歸我管，忍忍就算了?，F(xiàn)在終于有機會收拾他們了，我才不會繼續(xù)忍！”
趙惇恨得牙齒癢癢，在二十一世紀時，自己在證券所就遇到過不少這樣的人，表面像個小白兔，實際身后不斷的捅你刀子，個個都是心懷鬼胎。以前整不了他們，現(xiàn)在來了這里，還收拾不了兩個小小的尚書嗎？
趙惇轉(zhuǎn)身看向了那些聚在一起坐在地上的船工們，眼中閃過一絲寒芒，露出一個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淺笑：“你知不知道一個定律？叫做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個‘斃’往外就斃在那個人最不看重的地方，比如說……”
趙惇抬起修長的手指隨意一指，被夕陽染紅的錦繡江山都在他的指尖，眉宇之間滿是怒氣，口中默然道：“比如說這京城之中被他們玩弄的百姓?！褚狻?，這個武器可以用起來了?！?p> 后世的那位偉人，便是用這民意，從一塊小地盤打成了首屈一指的大國；又用這民意，掃除了一切牛鬼蛇神。
趙惇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姜楓連忙停下，抬頭就看見了他燦爛的笑容：“楓兒，你懂得好多啊！”
姜楓原本望著趙惇的背影，目光迷離而又蒼茫，聽見趙惇的話，低頭一笑道：“我想著要是知道一些，或許可以幫到你，所以就去問了皇兄和皇后?！?p> “聰明！”趙惇笑嘻嘻地豎起了大拇指說道。
他十分贊賞地夸獎完了姜楓，就又繼續(xù)往碼頭的方向走去了。身后的姜楓悄悄紅了臉，腳步也輕快地跟上他，落在兩人身后的五經(jīng)悄悄放慢了腳步。
……
“嘿嘿嘿……船工大哥……”趙惇臉上擠出一個虛偽的笑容，湊到一位正在吃飯的壯漢面前，臉上笑嘻嘻，口中親熱地叫道。
“干啥！干啥！有完沒完了還！咳咳咳咳……”船工被趙惇突然湊過來的臉嚇了一跳，嚼著口中的飯菜，含糊不清地大罵道，末了還被米飯嗆到了。
趙惇連忙伸手重重地拍了拍船工的背，嘿嘿笑道：“大哥不要這么焦躁嘛！小弟就是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你邊吃邊說，邊吃邊說?！?p> 船工拿起腳邊的水囊灌了兩口，咽下去后，見趙惇沒有干涉他吃飯的意思，臉色稍微緩和了點，但是瞪了趙惇一眼，就低下頭扒起飯來。
“瞪我干嘛……我冤不冤??！”趙惇內(nèi)心一萬頭羊駝狂奔而過。
趙惇輕咳了兩聲，收拾了一下心情，又咧開嘴露出那虛偽的笑容，諂媚地笑道：“船工大哥啊，小弟最近想要到江南去玩一玩，不知道水路暢通不暢通?。俊?p> “不通、不……咳咳咳咳！”船工說了一半，突然咳嗽了起來，想來是被嗆到了，隨后他連忙把飯都吐回碗里后，將那大碗往旁邊的桌子用力一放，發(fā)出了“咚”的一聲，用手隨意抹了把嘴巴，虎目怒瞪著趙惇，大罵道：“你是故意來害我的？！想讓我被人扣工錢？！這事兒不能說！滾滾滾！”
趙惇看著那碗里被吐回去咀嚼到一半的飯，強忍著胃部的不適感，眨巴著眼睛問道：“扣工錢？那個扣工錢的人在哪呢？”
船工的手往旁邊指了指，一個人正坐在不遠處，看著手中像是賬本一樣的東西。趙惇剛想道謝，船工又埋下頭繼續(xù)扒飯了，根本不搭理他。
“大哥，你剛剛才吐回去的……不忍直視！”趙惇連忙閉上了眼睛，朝著那個像是帳房的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