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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金傳

第二章

還金傳 就怕瓦落地 10358 2019-04-20 09:28:09

  話分兩頭。卻說王家老兒趕了牛車從知府衙門里出來,心里一連聲的叫苦不迭,眼見得斜陽西垂,已吃不準是繼續(xù)往東走去迎接老太婆,還是索性回家,遲疑了半晌,終究還是撥轉牛頭,去了城東方向。還未出城,遠遠望見老太婆和鵲兒在路上迎面過來,趕忙往前走了一段,然后趕著牛兒倒轉了方向,把車兒停在道旁迎候。老太婆走到老兒跟前,劈頭便罵:“你這賊老兒,真是做不得半點指望,說好的午時三刻,你何不子時三刻再來!要你接鬼!”忽又“呸呸呸”連呸了三聲道:“死老鬼!我才討得好彩頭,大吉大利,卻惹我說甚么鬼!”鵲兒笑道:“奶奶,說鬼的是你,不許說鬼的也是你,最后罵鬼打鬼的還是你!”老太婆道:“對,打的就是這個做不得依靠的老鬼!”王老兒眼見得一場暴風雨要轉做風和日麗,喜道:“仙姑有話了?”老太婆道:“不能說!”老兒道:“連我都不能說?”老太婆橫了一眼老兒道:“你以為你是誰!”鵲兒調皮道:“爺爺,天機不可泄露!懂么?”

  三人互相攙扶著上了牛車,高高興興地回了王家莊。一夜無話。天明時,老兒夫婦剛起床,鄰居小兒帶了一個人進得門來,叫道:“爺爺奶奶,有客人來!”老太婆道:“來得好早,什么客人!”老兒步出臥房,抬眼看時,竟是知府周修德瑟瑟縮縮地立在面前,老兒兩腿一軟,往地上跪倒,口里叫道:“周大……”周修德急忙沖老兒使了個眼色,將老兒拉起來,老兒改口叫道:“周大官人!”周修德道:“叨擾老丈了!”老太婆望著周修德道:“哪家的大官人,我怎不識得?要你行這般大禮!”周修德朝老太婆輯了一輯,叫了聲“奶奶”。老兒將周修德請到廳中就坐,問道:“大老爺清早到訪,莫非昨日牛車撞人之事尚有瓜葛?”周修德道:“非也!在下另有私事相擾?!崩蟽旱溃骸暗珣{大老爺吩咐?!敝苄薜碌溃骸叭硕嗫陔s,不要叫我大老爺?!崩蟽簯恕V苄薜碌溃骸白蛉章牭美系幌?,勝讀十年書,正好夜間又受了賤內閑氣,于是星夜出逃!”老兒吃了一驚,望著周修德道:“難怪大官人如此狼狽。”周修德道:“半夜翻墻出來,出不得城,在人家屋檐下縮了半宿?!崩蟽嘿澋溃骸按蠊偃死讌栵L行,小老兒望塵莫及!大官人且做何打算?”周修德道:“好不容易打將出來,自然是要尋個去處,好好耍它幾日?!崩蟽旱溃骸按蠊偃丝春崛绾??”周修德道:“怕是不行,人多嘴雜,萬一有個把識得我的?!崩蟽河值溃骸靶±蟽涸卩l(xiāng)下還有一處宅院,極是清凈?!敝苄薜碌溃骸拔疫€是遠走高飛的好,縱是僻靜鄉(xiāng)下,也還是添平地面,萬一紙包不住火,讓我那悍婦尋到了,怕一把火燒了你家宅院?!崩蟽哼屏诉粕嗟溃骸昂笊晌罚瑒傥壹依咸胚h矣!且待小老兒給大官人拿點盤纏,再趕了車兒,送大官人出添平?!敝苄薜吕±蟽旱溃骸氨P纏已備,正要煩請老丈趕車相送?!崩蟽旱溃骸疤煅暮=?,小老兒愿效犬馬之勞?!敝苄薜滦Φ溃骸疤煅暮=堑挂膊槐?,只要老丈將我送出添平,便是魚兒入了大海,我自己另雇車馬,去投我官場中的舊友,到時逍遙自在,好好快活幾日。”老兒套好牛車,引周修德在車中坐了,出門而去。

  王老太婆用過早飯,領了小丫頭鵲兒,也出得門來,老太婆交代鵲兒道:“等下到了城中,哪里人多,我們往哪里走,你只管把眼兒給我擦亮了,但凡是臉上有紅痣的年青男子,一個不要走脫,統統告訴奶奶知道,可聽仔細了!”鵲兒道:“聽是聽仔細了,卻是為何?老太婆道:“不要多問!”鵲兒吐了吐舌頭。一老一少到了城里,走大街,過小巷,專往人堆里鉆。鵲兒道:“奶奶,臉上生紅痣的男子,這添平城里怕一個也沒有。”老太婆道:“那么容易?你少廢話,只管給我盯著看!”鵲兒道:“奶奶,我盯著人看,人家也盯著我看,羞煞人也!”老太婆道:“怕他看?看到個跟你王八綠豆看對了眼的,就先把你嫁了!”“奶奶!”鵲兒嗔怪道。老太婆笑道:“好了好了,奶奶不嫁你,你給我看仔細了!”眼看時已過午,鵲兒道:“奶奶,你不累么,我可累了。”老太婆道:“這才走了幾步,累什么!”鵲兒道:“又累又餓!”老太婆道:“真是說不得,你這么一說,我好像也有點餓了,而且這腳底下一陣陣直痛得熱火朝天?!冰o兒道:“想是連著這兩日走路太遠?!崩咸诺溃骸岸脊帜抢瞎?,不說他了,丫頭,前面有間粉店,味道還過得去,奶奶帶你去吃吃看?!?p>  老太婆領著鵲兒走進鬧哄哄的太平粉館,找了個靠窗子邊的桌兒坐了下來。正是午間生意最忙的時候,二人坐了許久,方才有小廝得空跑了過來問道:“奶奶,您二位是吃圓粉呢還是吃扁粉?”老太婆道:“兩碗餛沌?!毙P道:“沒有?!崩咸诺溃骸皟赏朊鏃l?!毙P道:“沒有?!崩咸诺溃骸斑@也沒有,那也沒有,開甚么店!”小廝道:“奶奶,我們這家店,三百年來,只賣米粉、包子,別的一概沒有。”老太婆道:“店小,人也不大,口氣不小,鵲兒,我們走,換一家吃!”老太婆站起來,扯著小丫頭,作勢要走,一個模樣周正的婦人笑嘻嘻地走上前來道:“奶奶,小大姐,且請寬坐,小店雖只有米粉包子這兩樣吃食,承蒙街坊鄰居們抬舉,在這添平城里卻也還小有些名氣,既然來了,就屈尊試著吃一碗吧!”老太婆道:“這樣說話還差不多,罷了,那就上兩碗粉來吧,看入不入得口?!眿D人扶老太婆坐下道:“奶奶喜歡吃圓粉還是扁粉?”老太婆道:“圓的吧,圓的筋道,多放些辣子。”婦人喊道:“兩碗圓粉,多放辣椒?!崩咸诺吐晫o兒道:“丫頭,可吃過這家的米粉?”鵲兒道:“不記得了。”老太婆道:“三百年的老店!就靠著一碗米粉,賣出了響當當的名頭?!冰o兒道:“那奶奶還餛沌面條的亂點?!崩咸诺溃骸拔铱此甏笃劭停渎湮依咸?,氣不忿兒!”鵲兒道:“倒也是,我們奶奶今日破天荒賞臉來吃他家的粉,他還裝大尾巴草狗!”老太婆抬手給了鵲兒一個栗鑿道:“死丫頭,越來越沒大??!”

  等粉的當兒,老太婆對鵲兒道:“丫頭,幫奶奶把鞋除了,把腳放出來透口氣,奶奶腳下火辣辣的疼?!冰o兒道:“奶奶,放不得!您的腳一放出來,這一粉館的人,怕要跑光?!崩咸诺溃骸安慌拢艙Q的襪兒?!冰o兒道:“鞋是舊的?!崩咸诺溃骸安还芩?,痛!”鵲兒替老太婆把鞋扯下來,老太婆自己除了襪子,一股濃烈的異味頓時在太平粉館彌漫開來。店中打雜的丫頭沖模樣周正的婦人喊道:“掌柜的,門外怕是來了臭叫化兒,我去將他打走。”婦人道:“要你動手!一拳打死了,老娘好吃官司!”婦人沖內廚喊道:“八老!”小廝從廚房沖出來,立馬捏住鼻子叫道:“好臭!”婦人道:“你去看看門外是不是來了叫化子,把他轟走。”鵲兒埋頭偷笑,低聲對老太婆道:“奶奶,還不快穿上!”老太婆不屑道:“大驚小怪!”小廝沖了出去,有客人叫道:“掌柜娘子,怕不是叫化兒,是隔壁哪戶人家清糞坑?!庇袔讉€客人撂下碗筷沖出粉館,一邊跑一邊喊道:“下次給錢!”婦人急了,跳腳道:“天殺的!你們是哪一家的?說走就走!”名叫八老的小廝跑了回來道:“沒有叫化子。”婦人道:“是賣臭豆腐的出攤啦?”八老道:“也沒見著?!眿D人自己跑到門外,抽了抽鼻子,又折返進來嗅了嗅,一把將衣袖捂住了口鼻。打雜丫頭一手端著托盤,一手捏著鼻子,走到老太婆和鵲兒坐著的桌兒前,一眼暼見了老太婆擺在桌子底下的一堆鞋襪,將托盤“咣當”扔在桌上,兩碗米粉湯水四濺。打雜丫頭大聲喊叫道:“掌柜的,看這里!看這里!”婦人走了過來看了看,又倒退了數步,吐了一口長氣,叫了聲“老天爺”。粉館里剩下的客人四散而逃。打雜丫頭縱身躍到婦人身前護住,沖老太婆叫道:“敢問前輩可是西川赤腳仙媼?遠來無怨,近來無仇,仙媼因何打上門來!”老太婆渾不理她,自言自語道:“可惜了幾百年傳下來的老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不懂一點待客之道?!闭f完將盛米粉的碗兒挪到面前,忽地站起,打雜丫頭連退數步,擺好架勢道:“怎么,這就要動手么?我襄陽徐家可不怕你!”老太婆又坐了下去,對鵲兒道:“我忘了自己沒有穿鞋,你幫我取雙筷子。”鵲兒道:“奶奶,我還是幫你把鞋襪穿上吧,莫要著了涼?!崩咸诺溃骸按┥暇痛┥?,省得嚇死了他們,這會兒好像也不疼了。”鵲兒對掌柜的婦人道:“我們是城西王家的,這是我奶奶,她走了一上午的路,直喊腳痛,我便替她除了鞋襪舒緩一下,給掌柜的添麻煩了?!崩咸诺溃骸谤o兒,不用跟她客氣,我們進門是客?!贝螂s丫頭道:“臭死人了!”八老道:“好似竄出來死耗子?!崩咸诺溃骸八篮淖右材芨Z?你竄一個給我老太婆看看?”老太婆又沖打雜丫頭道:“那丫頭,我可不是你口里說的甚么棉襖皮襖,還捏著個拳頭杵在哪里做甚!還不趕快給老太婆取雙筷子來?”婦人在背后推了推打雜丫頭道:“小召,沒事了。”小召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在鄰桌上取了筷籠丟到老太婆面前。八老取了抹布,將老太婆桌上濺出的湯水擦拭干凈,一邊也拿一只手緊緊捏著鼻子。小召退了幾步,對鵲兒道:“你們真是添平城西的?”鵲兒道:“城西王家,如假包換。這是我奶奶,我叫鵲兒?!卑死系溃骸奥槿傅娜福俊冰o兒道:“喜鵲的鵲。”小召臉上露出失望之色道:“江湖傳聞西川赤腳仙媼武功高深莫測,世間罕有敵手,招牌便是一雙臭不可聞的大腳,可惜可惜!”小召欲轉身離去,老太婆沖她叫了聲“小大姐”,小召道:“你叫我?”老太婆道:“你過來?!毙≌俚溃骸俺?!”老太婆干笑道:“你是女娃娃?不是男娃娃?”小召道:“你沒長眼睛?”老太婆上下打量小召,最后把眼睛停在小召胸脯上道:“看不出?!毙≌俸傲司洹澳阆埂?,扭頭便走,掌柜的婦人瞪了小召一眼,小召伸出拳頭在婦人臉上晃了晃,走開了。老太婆對婦人道:“這小丫頭后頸上一塊紅斑,煞是可愛,只可惜是個女孩兒家。”婦人道:“奶奶快別說這塊紅斑,叫她聽見,和你拼命。”老太婆道:“卻是為何?”婦人道:“那是她前年和一個對頭比武時落下的傷疤,你卻說好看,不是打她臉面?”老太婆道:“看不出她還是個角色!”婦人道:“江湖上混過的,脾氣暴得很,輕易不要惹她?!崩咸诺溃骸八仁莻€丫頭片子,我可不會惹她?!眿D人見老太婆說話莫名其妙,也不再管她,自顧自忙去了。

  下午,一老一少又在添平城中四處游蕩,一無所獲,眼見得天色已晚,老太婆道:“今日且先回去,明日再來?!冰o兒道:“明日還來?”老太婆道:“為何不來,從今往后,不管天晴落雨,日日都來,看他出不出來!”鵲兒道:“奶奶要找這人做甚?家里丟了東西?”老太婆道:“丟了人!”說話間,只見一匹馬兒,駝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女子,女子身前坐著一個小童。馬兒不徐不疾地跑著,小童在馬背上不停的大叫著:“爹爹,阿媽喊你回家吃飯!”老太婆嘀咕道:“這是誰家婆娘,排場不小,卻這么廢物,連個漢子都看不?。 ?p>  卻說這晚,添平知府夫人董沅君一覺醒來,發(fā)現自己渾身透濕,待到醒得明白時,才發(fā)覺屋頂穿了偌大一個窟窿,更發(fā)現床上不見了夫君知府大人周修德,縱是將門虎女,也是大驚失色。董沅君叫起家中男女,滿府衙中尋了個遍,也不見周修德的蹤影,只道是一道驚雷劈下來,攝走了自家的知府相公,失魂落魄,嚎啕大哭了一場。滿府老幼個個驚慌失措,獨有丫頭雁兒冷眼旁觀,覺出了異樣,舉著燈籠四下搜尋,終于在后花園圍墻根下尋到了襪帶一根,雁兒悄悄將襪帶拿給董沅君,董沅君燈下一看便知是周修德的,忙問雁兒,雁兒指了指后花園,說了兩個字“圍墻”。董沅君頓時恍然大悟,罵道:“這天殺的狗官!”又破涕為笑道:“這賊廝,何時學得了翻院墻的本事?!毖銉旱溃骸白畎哪且欢巍!倍渚溃骸耙拱肴?,電閃雷鳴,這狗官居然沉著冷靜,半點也不驚慌。”吩咐道:“交代下去,把矮的那一段圍墻,全部加高,還有,告訴合府人眾,老爺沒丟,是夫人揍了老爺一頓,老爺吃不消,跑出去耍了,三五日就回,對外只說老爺晚來受了風寒,閉門謝客。”安排停當,此時天已微明,董沅君的心神也慢慢鎮(zhèn)定下來,回到臥房內,打開收藏著首飾錢物的箱籠,仔仔細細清點了一番,發(fā)現少了二三十兩白銀,于是踏踏實實地放下心來,在心底里把狗官周修德剁八塊殺千刀罵了千萬遍。

  日間,董沅君遣著家中婢仆在城里城外找尋周修德行蹤,天晚時,吩咐鶯兒騎著馬帶上阿蠻在城里四處叫喊,卻毫無周修德蹤跡,五品朝廷命官知府大人周修德似乎真?zhèn)€從添平府人間蒸發(fā)了一般。之后的幾日,董沅君派人將搜尋范圍擴大到城外的村鎮(zhèn),仍然一無所獲。這日,董沅君派人將添平驛丞叫到府衙,董沅君道:“在下因家里有緊要事辦,把你們知府大人派了出去,不想這數日來沒半點消息,也不知他走到了哪里,平安還是不平安,因此勞煩驛丞大人通報附近府縣驛站,看是否有我夫君行蹤?”驛丞道:“若是有時,彼處驛站當已有消息傳來,這幾日并無消息,自然是沒有周大人行蹤?!倍渚溃骸案魈幣扇顺鋈?,再打探打探?”驛丞道:“實是不必,下官說過,若是附近州縣有周大人消息,早已主動傳了訊息過來,周大人是一府主官,這是驛站的規(guī)矩?!倍渚溃骸澳氵@狗官,叫你尋人,你卻推三阻四!”驛丞老兒嚇得撲通跪到地上,董沅君喝道:“你給我滾起來!”驛丞老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爬起來。董沅君道:“還不快快去尋人!”驛丞老兒連滾帶爬地去了。董沅君對雁兒道:“這膽小如鼠的老兒怕做不得指望?!毖銉旱溃骸耙灰筛锏墓畛鋈??!倍渚溃骸安豢纱髲埰旃模阍诠钪虚g,找個精明能干的過來,我且先問他一問?!毖銉撼鋈チ?,不一會兒領了個公差進來,那人大大方方地沖董沅君行了個禮,朗聲道:“小人李棗,見過夫人?!倍渚犓谝?,問道:“你是哪里人?”李棗道:“陜西綏德?!倍渚驳溃骸拔易婕字?,我們是同鄉(xiāng)?!崩顥椀溃骸靶∪酥馈!倍渚娴溃骸澳阍踔??”李棗道:“小人曾是董將軍帳下兵士,后來隨軍調到湖廣,近來才被抽調到府衙中當差?!倍渚笙驳溃骸霸瓉砟闶堑窒碌谋?!雁兒,快快賜座看茶?!崩顥椀溃骸靶∪瞬桓摇7蛉苏傩∪饲皝?,當是有差事吩咐,請夫人示下?!倍渚溃骸罢幸皇孪嗤?,前日有點私事讓你們周大人出去辦,不想出去這幾日沒半點消息,實是心焦,只因是私事,又不好大張旗鼓去尋他,你看如何是好。”李棗道:“是夫人把大人氣走了吧?!毖銉汉鹊溃骸按竽?!”董沅君笑道:“不妨,既要他尋人,這根由也可讓他知道些。再說他本是我爹爹手下的兵,我拿他當娘家人,他不幫我,難道卻幫周修德那狗官。”李棗道:“謝謝夫人信得過小人,添平城里城外夫人想必已經挖地三尺找過了吧?!倍渚χc了點頭。李棗道:“大人有公事在身,想必不會去遠,只在附近州縣?!倍渚溃骸叭绾螌さ??”李棗道:“不用尋。附近幾個州縣衙門里,都有小人的弟兄當差,只消遞個信兒出去,三兩天便會有定準的消息回來?!倍渚驳溃骸叭绱擞袆谀懔?!”李棗道:“夫人客氣,此乃小人職責所系,份內之事?!倍渚溃骸叭绱讼戎x過你了,你速速去辦,若有消息時,只管悄悄傳來與我,切不可打草驚蛇,走了風聲?!崩顥椆戆莸溃骸靶∪酥懒??!鞭D身大踏步出去了。董沅君看著李棗背影樂道:“不想在添平還有爹爹的兵,此人可用?!?p>  數日后,李棗急匆匆找到雁兒道:“找到了!”雁兒將李棗領了去見董沅君。董沅君喜不自勝道:“在哪里?”李棗道:“岳州?!倍渚溃骸斑@賊廝,居然去了那么遠!”李棗道:“也不遠,添平下船,順風順水,一日一晚即到?!倍渚溃骸白?!”李棗道:“若走陸路,快馬加鞭,朝發(fā)夕至,一日足矣?!倍渚θ琳频溃骸把銉?,你和我騎馬去捉那賊廝?!崩顥椀溃骸靶∪嗽概惴蛉艘煌巴!倍渚溃骸安挥?,你照例在府衙中當差,只當若無其事,說不定日后還有用得著你的時候?!崩顥椀溃骸叭羰沁@樣,夫人請拿付紙筆,我寫幾個字給我岳州的兄弟,他見了自會領夫人去找大人?!倍渚驳溃骸叭绱松鹾?,不愧是爹爹手下的兵,會辦事,回頭好好賞你!”李棗道:“能為小姐效勞,是小人三生有幸,不敢望小姐賞賜?!崩顥棇懞昧藭?,交與雁兒,董沅君又囑咐了李棗幾句,放他走了。董沅君對雁兒道:“給府里人交代一聲,到驛站牽兩匹快馬?!毖銉旱溃骸斑@就出發(fā)?”董沅君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毖銉旱溃骸耙呀鐣r,照李棗說法,此時出發(fā),天黑前可到不得岳州,還是明日一早出發(fā)吧?!倍渚溃骸拔液薏坏民R上捉住那狗官,一頓痛打,一刻也等不得!”雁兒道:“那就走,萬一走漏了消息,老爺又換了地方。”董沅君道:“正是如此?!?p>  兩匹快馬一前一后從添平城里穿城而過,馬上的兩個人兒都一身江湖人打扮,英姿颯爽,直往東北方向去了。第二日晌午時分,這兩人兩騎進了岳州城中的一家客棧,雁兒沖店里的小廝喊道:“小二,來一間上房,再把馬牽去喂好了?!毙P接過了馬兒,吆喝道:“小姐夫人里邊請,上房一間!”董沅君和雁兒進了客房,雁兒伺候董沅君洗漱收拾,自己也擦了一把頭面,正欲出門,聽得外面小廝氣急敗壞叫道:“小姐夫人,大事不好!”雁兒拉開門喝道:“什么大事不好?房倒了還是屋塌了?”小廝跳腳道:“房屋沒倒,馬兒倒了!”雁兒道:“怪了,給你的時候可是好好的!”小廝道:“接手的時候,兩匹馬兒嘴里就有白沫,黑的那一匹更是身上發(fā)抖,給它們投完草料,轉頭再去看,那匹黑的忽然就翻倒地下?!毖銉旱溃骸敖慌c你時可是好好立著的,照賠我們一匹好好的便是?!倍渚溃骸昂昧?,你莫嚇他,那小子,你只管去尋個獸醫(yī)過來瞧瞧,醫(yī)好醫(yī)壞,全不干你事,醫(yī)藥錢自算在我們頭上。”那小廝急急的去了。董沅君道:“南邊的馬兒和那狗官似的弱不禁風,才跑了幾步路,就散了架?!毖銉旱溃骸叭舨皇且购谧咤e了道,多跑了幾十里,也不至于此?!倍渚溃骸安还芩?,我們自己喘口氣,待吃過了飯,只要它還能站起來,著人拉到岳州驛站里重新換過兩匹,我們自去尋李棗的兄弟?!?p>  二人用過午飯后安排停當,來到岳州府衙外,雁兒道:“如何進去?要不要報夫人的名頭?”董沅君道:“我們這一趟出來,只能悄悄來,悄悄去,捉了相公就走,切不可讓他岳州的同僚知道,給他留些臉皮,日后好見面?!毖銉旱溃骸胺蛉讼氲弥苋??!倍渚溃骸耙换厣?,二回熟,捉得幾次,你就懂了?!毖銉何Φ溃骸澳窃趺催M去?”董沅君道:“你扮做李棗的陜西同鄉(xiāng),把那人賺出來,我來和他說話?!毖銉喝チ耍粫侯I來一名公差,公差沖董沅君輯了一輯道:“見過夫人?!倍渚犓f話也是陜西口音,問道,“難道你也是我爹爹手下的兵?”那公差不解,董沅君從袖子里摸出一兩碎銀子遞給他,又把李棗寫的書信給了他。那公差看過后,納頭便拜道:“恕小人眼拙,不識得大小姐?!倍渚溃骸拔覜]有猜錯,你和李棗一樣,都是我爹爹從老家?guī)С鰜淼谋!惫畹溃骸靶∪藦能娛?,倒有八年在董將軍帳下效力,前年剿水匪才調到湖廣,匪平后分撥到地方?!倍渚溃骸澳闫饋碚f話罷?!惫钆榔鹕韥?,將銀子遞還給雁兒道:“請小大姐拿回去收著,小人可不敢要?!倍渚溃骸澳慵仁堑谋?,我自然不拿你當外人,且拿去喝茶罷?!蹦枪顨g天喜地的收了。董沅君道:“我找的人在哪里?”公差道:“前幾日一直和我們府里的老爺在一起,今日我們老爺有公干,著人將姑老爺送去了繡坊?!倍渚唤獾溃骸八粋€書生,不去那賦詩作畫吟風弄月的所在,卻去繡坊做甚。”那公差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大老爺們的心思,我們這些粗魯匹夫哪里懂得。”董沅君忽地悟道:“繡坊里女的多。”氣急道:“這狗賊廝!”雁兒勸道:“夫人莫急,我們先去客棧牽了馬,再過去捉了他,往馬背上一按,不怕他會飛!”

  三人回到客棧,那兩匹蔫頭搭腦的病馬卻還在,雁兒問店中小廝,小廝躲躲閃閃道:“這卻不怪小人,小人牽了馬去驛站,驛站中人看了看馬說,拿添平的死馬,換我岳州的活馬,沒這好事,小人欲待說幾句好話,立時便被轟了出來?!惫畹溃骸拔胰Q!這些腌臜潑才,以為還能討幾錢銀子,我看他是想要銀子還是想要拳頭!”說完拉著馬兒一陣風似的去了,一會兒便牽了生龍活虎的兩匹回來。

  董沅君和雁兒各取了一頂帷帽將臉兒遮得嚴嚴實實,三人直奔繡坊,打探得確有一位官爺正在繡坊中查看刺繡制作,細問年歲形貌,正是周修德無疑。董沅君大喜,打發(fā)走了公差,與雁兒一同尋到一間工房外面,隔著門縫瞧進去,見有一個形貌端莊文弱的女子正在繡案前忙碌,旁邊一人品頭評足,正是添平知府周修德。雁兒欲待撞門進去,董沅君拉住她低聲道:“且看他做些什么?!毖銉旱溃骸扒嗵彀兹?,他能做什么?!倍渚溃骸安患保纯??!毖銉旱溃骸拔倚幕诺镁o,夫人,我們快些捉了他去罷?!倍渚溃骸安患保 敝宦犖輧戎苄薜抡f道:“纖纖素手,札札機杼;公子文彩,佳人刺繡!公子文彩,正該與佳人刺繡相配。”那柔柔弱弱的女子回道:“官人自有好文彩,官人家中的娘子自然也會得一手好女工?!敝苄薜鹿Φ溃骸拔壹夷镒拥墓Ψ蚩刹辉谶@旖旎芬芳的繡房之中?!蹦桥悠娴溃骸肮偃耍鞘鞘裁垂Ψ??”周修德道:“我們還是不要說她罷,莫要壞了我的興頭。”雁兒暗自咂了咂舌頭,董沅君在她手上捏了一捏。聽周修德又說道:“心蕙姑娘,你這一副春花富貴圖,實是繡中極品,山石清奇,玉蘭秀美,這牡丹花兒更是千嬌百媚,呼之欲出,你這雙手兒,可真算得是巧奪天工了?!闭f罷癡癡地看著心蕙,伸出手來,將她一只如白玉般的手兒握住,女子欲待掙脫,含羞叫了一聲“官人”。雁兒再也按捺不住,一腳揣開了房門,房中二人吃了這一驚,一齊往屋后退縮。董沅君劈頭給了雁兒一巴掌,粗聲道:“多手多腳!”周修德伸手擋在心蕙身前道:“二位女俠且慢動手,有話好好說?!倍渚耘f啞著聲音道:“專為取這賤婢性命,說甚么廢話。”周修德道:“她不過一個繡房中的小姑娘,何事得罪了女俠,且看下官薄面,放她一馬!”董沅君道:“正是看了你的薄面,才要殺她而后快?!毖銉喝恿酸∶钡溃骸胺蛉?,我們捉了老爺快快走罷,莫要弄得不可開交!”周修德見是雁兒,又驚又喜,叫道:“雁兒是你!”忙奔到董沅君身前,一把抱住董沅君道:“夫人,是你!”董沅君冷冷哼了一聲道:“你盼著是我不是我?”周修德喜道:“離家數日,甚是想念?!倍渚话殉断箩∶比釉诘厣?,怒喝道:“鬼話連篇,既是想念,卻為何躲在這里鬼混!”周修德道:“只為等心蕙姑娘這一副春花富貴圖的刺繡,誤了歸期?!闭f完指著董沅君對心蕙道:“這便是在下家中娘子?!毙霓ネ渚懒藗€萬福道:“夫人好美貌!”董沅君擺了擺手道:“你也不丑?!毖銉旱溃骸袄蠣敺蛉?,我們回去吧?!倍渚苄薜碌溃骸白卟蛔撸俊敝苄薜旅Φ溃骸白咦撸皇悄抢C圖……”心蕙道:“這繡圖還差得幾針,待完了工,奴婢讓人送到府上?!倍渚溃骸斑€要勾三搭四?”走到繡案旁一把扯起那幅刺繡,周修德欲要阻止,董沅君拿在手里三兩下疊好,塞給雁兒道:“回添平著人補上。”

  三人出得繡坊,周修德對董沅君道:“夫人,且容我道別岳州同僚再走不遲?!倍渚溃骸斑€想開溜?”周修德道:“萬萬不是!”董沅君道:“書呆子沒頭腦,你見了他們怎么說,說我家潑婦來捉我,我得回去了?雁兒,你瘦,你騎馬馱他,我不和這沒良心的一起,莫又整死了一匹馬?!闭f完兀自跨上馬兒,飛也似的去了。雁兒將周修德扶上馬背,自己縱身上去,坐在前頭,兩個人也策動馬兒,追了上去。

  鶯兒正帶了阿蠻在后花園中玩耍,忽聽府中眾人興高采烈地喊著“老爺回來了”,鶯兒抱了阿蠻來到前院,見周修德、董沅君和雁兒三人正從大門進來,鶯兒放下阿蠻,阿蠻沖上去攔住周修德道:“爹爹!”周修德拿衣袖擋住自己的臉變了聲調道:“我不是爹爹!”阿蠻一邊跳一邊喊道:“你是爹爹!”說完一頭撲到周修德懷里喊道:“爹爹回來啦!爹爹回來啦!”董沅君看著嬉鬧的父女兩個,終于忍不住淌下兩行淚來。周修德一手抱著阿蠻,一手攬過董沅君的肩頭,摟她在懷里道:“這些日子讓夫人操心了?!倍渚龕汉莺菡f道:“我的淚可不是白流的,看我怎么讓你還回來!”

  入夜,鶯兒自將阿蠻抱去自己房中睡了,剩下周修德和董沅君二人。周修德自知大難臨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主動跪了下去,董沅君道:“相公起來吧!”周修德道:“請夫人治罪。”董沅君道:“相公無罪,罪在妾身?!敝苄薜碌溃骸胺蛉饲心绱?,我錯了,請夫人饒恕?!倍渚溃骸跋喙珱]有錯,都是我的錯,不然相公何苦棄家而逃!”周修德道:“我也就是出去玩耍幾天,不敢說逃。”董沅君要把周修德拉起來,周修德不知真假,不敢起來,董沅君火起,扯著周修德的耳朵把他提了起來道:“以后別跪了吧,從前我脾氣不好,還望相公念著我們夫妻情分,不要怪我?!敝苄薜碌溃骸胺蛉藢㈤T虎女,有些脾氣,也是應該?!倍渚岬溃骸耙以趺凑f你才肯信,莫非也要我一口一個嬌滴滴的官人叫著?只可惜我沒有人家那樣巧奪天工又像白玉一樣無暇的小手!”周修德嚇得又跪倒地下。董沅君道:“起來!你不要怕,我說了,我脾氣不好,我以后改,而且,以后我決不再對你動手了?!闭f完拉起周修德,變戲法似的揚手揮出一段布繩來,打了個活扣,套在周修德脖子上道:“只是從今往后每晚臨睡之時,我便將你縛在我手上,不怕你再給我玩金蟬脫殼的陰謀詭計?!敝苄薜履樕献兩?。董沅君笑道:“相公生氣了么?”將繩扣取了下來,套在周修德手腕上,將另一頭也做了個扣兒,套在自己手上,忽地哭道:“既嫁了你,這一輩子便是你的,休想丟下我!”周修德心頭一軟道:“夫人莫哭,夫人貌美如花,又一身本事,我怎么會丟下你。”董沅君邊哭邊說道:“爹爹是個武將,卻不喜歡武人粗魯,更擔心我受人輕慢,所以把我嫁給了你?!敝苄薜滦牡溃骸爸牢掖蚰悴贿^?!倍渚又f道:“爹爹只當把我嫁給你這樣的文弱書生,我便不會受人欺負,卻不知我內心其實也只喜歡夫君這樣知書明禮斯文俊秀的讀書人?!敝苄薜挛兆《渚氖值溃骸罢娴拿矗俊倍渚笮?,倒在周修德懷里道:“夫君卻好狠的心,要舍我而去?!敝苄薜碌溃骸按朔桓娑鴦e,是我不對,讓夫人操心了,且待我向夫人賠罪?!闭f完輕輕擁著董沅君走向內室。

  翌日董沅君醒來,看了看仍在睡夢中的周修德,滿意地咂了咂嘴,又摸了摸他的脖領,獰笑道:“若不是看你在岳州初見我時臉上的欣喜,看我不喀嚓一聲,扭下你的狗頭!”周修德閉著眼睛翻身過去,背對著董沅君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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